螭琭的景色是几个小国里面最好的那个,这一点是四海公认的。
随着秋天的降临,第一场晨霜过后,螭琭国内随处可见的枫树披上了血染似的红。大片大片的红枫,从远处望去就像一眼望进了一片红云里。
最好看的红枫长在螭琭的皇宫里,那跃动的,烈焰似的枫,向来是有情人传信用的纸张首选。
取一片艳丽的红枫夹在书中吸净水分,再用刻刀刻上一行短短的情诗,送给自己喜欢的人,这红线就牵上了。
这日螭琭刚刚办了一年一度的赏枫大会。白冕轩应付着文武百官,席间不可避免地喝了些酒。等散席回到寝宫的时候,已经开始觉得疲惫了。
他脚步微晃地走进同寝宫连着的小院,清澈的温泉池蒸腾着热气,视线所及之处,白雾映着红枫,美景醉人。
白冕轩褪了沾着酒气的衣袍,贴着池边滑进去,懒洋洋地泡着汤。熏醉中,情不自禁地想起一个人来。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有些发晕,知道是泡的时间长了,回身准备上岸,却惊愕地发现,自己已经泡软了,这会儿半点儿力气都提不起来,试了几次都没能上去不说,甚至还呛了两口水。
正当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要憋屈地泡死在这温泉池里的时候,院子里唯一的那一扇小门被人暴力撞开,发出砰的一声。
这门在寝宫最里面,宫中侍者无诏不得入寝宫半步,那么这人是谁呢?
白冕轩半眯着自己那双莹润困倦的眼看过去,试图看看是哪个欺君罔上的东西进来救他了。
却没成想还没等他看见那人长成个什么样子,一阵风过,那人抓着他的后脖颈子把人从水里提溜起来,甩手就是几个耳刮子招呼到了脸上。
“你好大的胆子!”白冕轩被这几个耳光打的痛极,看都没看正掐着自己脖子的的人是谁,一句呵斥脱口而出。
然后几个耳光又落到了他脸上。
“陛下好生威风!”
这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好像一道惊雷,把白冕轩劈清醒了。
那双好看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水盈盈的,好看极了:“主子?”
安广陵掐着他脖子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随后把人放开:“清醒了?还生气?”
白冕轩抓住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头上,讨好地蹭了蹭:“怎么会生气呢?对您,我不会有任何脾气的。”
心心念念,许久不见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白冕轩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气?
至于那几个巴掌?
自从十几年前,他被安广陵从皇陵里带出来之后,挨打已经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他已经习惯了,并且也觉得甘之如饴。
在皇陵里跟个日渐腐烂发臭的死人呆在一起,石室里又半点儿风都不透,白冕轩不可避免地得上了厌食症。
当年安广陵把他带出来的时候,基本上喂什么吐什么。年岁尚小又长年累月掌管着暗楼,操心背地里那些阴暗生意的安广陵根本没耐心,也不会哄人。
白冕轩吐的多了,耍性子不吃东西,安广陵就拿着碗溶了红糖的粥,怼着他的嘴愣灌。
白冕轩多年未与人交流,白冕轩不肯配合医师进行康复训练……
诸如此类的问题,到了安广陵那里就只有一个解决方式——打。
他坚信棍棒教育永不出错。
白冕轩按着他的手摸自己脑袋,就这样跪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彻底清醒了。
他耸着鼻子闻了闻,猛地站起来,一双手搭到了安广陵肩膀上:“主子,您受伤了?”
慢慢在空气中弥散开来的血腥味儿让白冕轩急得团团转。
安广陵伸手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一下:“不是什么严重的伤,你先把衣服穿上,待会儿过来帮我包一下。”
白冕轩捡了自己散落在地上的一件外袍披着,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寝宫。
白冕轩去找药箱的时候,安广陵就找了把椅子坐着,虽然面上不显,但却心知自己这回怕是要废了。
对他下手那老东西阴得很,一枚带毒的银针当场就打进了他丹田里。他被手下人带回楼里,治伤治的差不多之后就跑了出来。
“小白。”安广陵盯着一脸紧张的白冕轩,这人生的是真好看,虽不似兄长那般妍丽,不似佛生先生那般绝尘,却自有风骨,清秀端方。
他盯着白冕轩看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手下青丝像最好的蜀锦那般柔滑:“小白,你会嫌弃我吗?无论我变成什么样?”
白冕轩正在给他刮伤口上的腐肉,闻言头都没抬一下:“不会,永远不会!无论您变成什么样我都陪着您。”
“这么好?哪怕我残了,废了,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你也陪着?”
“陪!”白冕轩最后给他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又在那刺目的白上落下清浅一吻:“哪怕您残了,废了,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我也陪着您,有事您吩咐我就是了,我就喜欢被您使唤。”
“哦?使唤一国君主?我哪有这个胆子。”
“在您面前不是,随意吩咐就是了,我喜欢。”白冕轩顺服地在他脚边跪下,仰着头,眼里都带着笑。如果那样的话,安广陵整个人就都是他的了。
身处黑暗的人,怎么会不紧紧抓住唯一的那束光呢?
安广陵垂眸凝视着他,良久,缓缓开口:“那我以后就留在你这里了,至于原因么……”
他伸出手腕:“来,你看看。我现在内劲散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这一点儿也无甚大用。所以,我把身家交给你怎么样?以后天下闻名的暗楼,你也有一座了。”
白冕轩沉默地看着他。
“不过你也不要着急,想做掌门人啊,你要学的东西还有不少呢。”安广陵揉着他的脑袋,嘴角带笑。
可不知为什么,白冕轩总觉得他那笑蒙着雾似的,看的并不真切。
“哭什么?”
安广陵在他脸上抹了一把,沾了一手泪水:“长夜漫漫的,做点儿什么不好,非要哭出来闹我。”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挠着白冕轩的下巴,年轻俊美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陛下来陪我做点快乐事儿?”
“您身上有伤!”
“你可以主动点儿!”安广陵挑眉对着他笑:“比方说先帮我含一会儿你的二主子。”
白冕轩红着脸看了一眼。
他的威武雄壮的二主子正精神抖擞地跟他打招呼。
浓郁的麝香味儿在口中蔓延开来的时候,白冕轩终于有了些许真实感——安广陵是真的来找他了,而不是他自己喝了酒之后做白日梦。
真好,天上的神仙下了凡。
以后,他的光要和他一起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