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轻舟走到麒麟营,让将士帮忙通报,等了很久,终于见了相景玉。
对方看他脸色惨白,震惊不已的将他扶到内帐的榻上。
给他端了热水,递过去,“段兄,你怎么负伤……你不是在平阳侯军营吗?”
段轻舟欲言又止,咬着牙什么也说不出来,“说来话长……”
等他将事情简述,关键信息并没有说出去,将相墨用蛊毒控制郭丰的事改了,改成相墨协助郭丰造反。
相景玉听完了,满脸不可置信。
呆呆的看着男人,“没想到六王弟把平阳侯杀了。”
“六殿下贪心重、权欲重,今日能同郭丰一起弑主,待到之后势力起来,逼宫弑君也不是不可能。”
段轻舟按着被扯到的发痛的胸口的伤,痛的哑着嗓子,沉沉的说。
“弑君!”相景玉的神情像是几乎要跳起来,父亲要杀儿子,儿子想弑父,多么荒诞的王室!
从前他从未听过这等事。
他几乎立刻冷了眼神,压低声音说,“不可能,有我在,他不会成功。”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若六王弟真是如此孽障,有弑父弑君之狼子野心,我必然第一个将他手刃!”
相景玉摸上了腰间的佩剑,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杀伐果决,此刻才体现出一个将军的冷酷。
段轻舟闻言,心里也做好了最后的挽狂澜于即倒的决定。可却觉得鼻子酸的厉害,心里泛着说不出的痛楚。
将那异样情绪压下,他单膝跪地,哑声道,“轻舟愿意协助二殿下,铲除孽害。教不严,乃师之错,我没能教好六殿下,可也不能任由他肆意作乱……”
他脑海中环绕着青年那咬牙切齿的咒骂,那种透过语言就能察觉的疯狂……
他只觉得浑身都在发抖。
“段兄”此刻,脑海中许许多多的声音随着回忆响起。
“二殿下是应龙之子。”
“是周国的祥瑞!”
“能在关键时刻救周国于危难……”
是啊!相景玉是国师云诞用星轨测出的唯一能救周国之人,便是未来最好的王。
二殿下直爽纯良,有赤子之心和宽厚仁德的美好品行,不因为久经沙场而漠视人命,是储君的最好选择。
段轻舟咬住了自己的舌头,才忍住没让泪浮出眼眶。
他这样,便是彻底放弃教化六殿下了……
此后,他是要杀相墨的……
一想到这个,他便痛苦的不能自已。
段轻舟回麒麟营没多久,相景玉在营帐中就听见士兵来报,说相墨已经到达麒麟营口。
段轻舟选择回避。
相景玉却站在主帅的角度对方考虑,为了两方暂时的和平,他没有阻拦进来的马车。
相墨一下马车,便火急火燎的奔到主营中,如愿以偿见到了相见的人。
段轻舟坐在军师椅上,与他双目相对。
一双平静的桃花眼静静看着青年,眼中映出他此刻的凌乱与狼狈、焦急与慌张。
相墨几乎都不会说话了,他双手垂放在大腿两侧,焦急双眼与男人对视,看着男人没有要逃跑的意思,也努力镇定下来。
干涩的嘴唇低声呢喃着,“太傅,太傅……”
“你来见二王兄,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我四处都寻不到你,急的要疯了。”
那个“疯”字,他咬的很轻,几乎是从喉咙飘出来的。
“是忘了吗?”
“下次出来一定要与我说……”
青年努力的为自己寻找自欺欺人的理由。
他不会认为男人是想逃离他而离开的。
“殿下,我本就是麒麟营的人,且已经负伤无法带兵上战场,回到麒麟营修养是最好的选择。”男人平静的说。
与他冷静相对的,青年像是被踩到痛脚一般,几乎立刻就厉声反驳,“不可能!”
出口后,又觉得自己语气太生硬,刻意的软化了声音,“太傅在哪里养伤都一样,为什么非要回麒麟营呢?这里没有人侍候你,万一伤口感染。太傅,跟我回去吧……”
那声音似引诱,却更像请求。
“殿下,在哪里养伤是我自己的选择。”
“若太傅不回去,平阳侯哪里我没法交代。到时候别怪两边撕破脸皮,便宜了虎视眈眈的齐国!”
软的不行,他就来硬的。
“太傅也不想边境战乱、百姓被屠杀吧?”
段轻舟语中含着嘲弄,让青年的心猛的悬起来,“平阳侯的想法我怕是永远听不到了。殿下是聪明人,应该理解我的意思,何必多言。”
相墨一下子明白了,自己杀平阳侯时听到的脚步声是太傅的。
完了,全都完了……
他嘴唇失去了血色。
死死的盯着太师椅上的男人,双手攥紧成拳,字字艰涩,“太傅,当真…当真不跟我回去吗?”
段轻舟轻轻启唇,只有冷漠的一个字,“不。”
青年看着他,咬牙切齿,眉宇间神情痛苦又隐忍,脖子上绷紧的筋脉凸起,额头上也绽开青筋,仿佛在做一件极难的选择。
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好……”
声音嘶哑的仿佛破风窗。
相墨拖着沉重的伤腿转过身去,身体踉跄了一下。脚腕像是绑着千钧重的铁块,每一步都走的摇晃艰难。
最后,失魂落魄的走出立着麒麟旗帜的主帅营帐,布满血丝的眼珠漆黑又空洞,口中喃喃着,“是你说的,不跟我回去了……”
“都是你说的……”
不要怪我,都是你逼我的。
……
此后,几乎一月之内,战火又燃,军情紧急。
麒麟营遭遇埋伏,对方清楚他们的动向,烧了他们抗击齐国用的隐蔽走道。
齐国早早就收到信息,趁机偷袭,导致麒麟营伤亡惨重。
相墨走的那一天段轻舟就和相景玉谈过,相墨性格极端,极有可能让郭丰不顾情况对麒麟营发动攻击,于是让麒麟营早早做出应对的准备。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出乎段轻舟的意料,相墨竟然与齐国将领萧定山勾连上,走了平阳侯的老路。
不知道答应了齐国什么条件,让萧定山与他合作。
导致麒麟营节节败退,损失惨重。
是他小看青年了,忘记对方惯会忍辱负重。
此番报复,不顾周国总体的安危,反而与狼子野心的萧定山一同打自己的国人,相墨的心狠手辣和不择手段可见一斑。
麒麟营败退,朝廷不继续增援兵力,队伍中全是伤员,将帅营里几方将领看着沙盘,急的焦头烂额。
几番商讨,也没能给出有用的方案。
方案多是风险大的,麒麟营伤了一大片,大家都不敢保证能否成功。被两方夹击围困在云州城,几乎是无法脱险。
守城虽比攻城易,但粮草和兵力都远不如齐兵和郭丰的队伍。
面对日月不停的攻城,撞击城门的声音轰鸣,攀上城墙的冲梯如云,麒麟营只能发动云州城的城中妇孺搬运石块从城墙向下投、找射手投箭,守住这云州城都吃力的很。
段轻舟没有办法,最能左右王上的人只有云诞,他只能快马加鞭回王都。
却没想到,自己这张脸被值夜巡逻的禁卫军认出来了,直接被戴上了手铐。
估计是从前就下达了指令,让他们只要看见他段轻舟就立刻逮捕起来。
什么都不多说,上来就是按肩,把手剪到后背,铐上了冰凉的铁锁。
段轻舟没躲,直挺挺被带进牢里,这也算另一种方式的故地重游吧。
他被推进阴暗几乎无光的牢狱,听着牢门被“哐啷”一声关上,在心里不由得自嘲道。
没过一会儿,便有似曾相识的脚步声。
云诞站在牢房外,斥退了狱卒,手里攥着一串狱门钥匙,近乎愤怒的看着男人,“既然走了,为什么又回王都?你不怕任务完不成肉身就死在牢里吗?”
“我回来,是想求你。”
段轻舟说着撩了袍子,单膝跪地,动作行云流水,明明是求人,却不显得过分卑微。
男人薄薄的脊背永远是笔直的,如他这个人,倨傲高洁,不落凡尘。
云诞看他毫不犹豫的跪下,想来一定有万难之事,不然不至于此,于是要弯腰去扶。
却看到了隔在两人身前的铁门,咬了咬牙,转过身去,“呵!”
段轻舟清冷的声线铿锵有力,“求国师,劝说王上出兵支援云州城!”
云诞诧异:“什么?”
“平阳侯与齐将萧定山勾结,企图要吞并云州城。两方一起埋伏麒麟营,导致我周国兵马大量伤亡,若非军情紧急,我也不能驰千里马一路狂奔回王都。”
段轻舟解释。
“虽你我之间嫌隙未解,可如今只有国师能劝动王上了,还请国师出马,一切都是为了周国的百姓……”
云诞转过身来,几乎立刻驳斥他,“我怎会因为你我矛盾而放任云州城万千百姓的生命于不顾!”
说罢便匆匆的离开牢狱走道,只留下一句话,“我这就去觐见周王。”
翌日,经过国师的据理力争,周王与群臣商议,同意了引兵增援云州城。
三个月后,一直守城的麒麟营得到增援后迅速恢复,将齐兵和郭丰的队伍打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