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乎下意识的防备让少年眼里涌上委屈,对上男人警惕的眼神,又有些瑟缩的畏惧。
“看过太医了吗……”
少年缩了缩脖子,说这几个字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声音几乎像羽毛一样轻。
低下了天鹅般白皙修长的脖颈,好似被伤到了心。
段轻舟怔然,“没,没什么事……”
少年显然是不记得昨天发生的事,自己这样介意着,只会显得冷漠疏离,伤了对方关切自己的一片心意。
他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撒谎对少年瞒过去自己的异样,“殿下,臣今日……”
“太傅只是不舒服,墨知道的,墨能够理解。”
相墨退到自己的位置,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坐姿乖乖的,看着他的眼神也澄澈。
段轻舟在心里暗骂自己不是东西,少年一心一意的把他当做老师,自己却几次三番冷漠以对。
对少年的愧疚更深。
到了裴府,他掀开帘子下马车。回首,向少年作揖告辞。
接着便给裴府门前的管家出示请帖。
管家欠身施礼,邀请他进入,“公子已经恭候多时,段太傅,请。”
段轻舟颔首,回头看少年最后一眼,却看到对方正注视着他,眼神有些柔情之意。
他忍俊不禁打了个寒噤。
想来是因为少年眼睛生的太妖冶漂亮,看什么都显得认真深情。
少年放下车帘,马车飞驰离去。
他也进了裴府。
裴小公子的生辰宴举办的轰烈,慕裴将军名来的人不在少数,动辄就送名贵之物,他送的这柄剑显得十分不起眼。
不少当朝的官员都眼熟,见他拿出一个桃木盒子,便知道他没有攀附权贵之心,同时也对于他拿出手的这点东西感到鄙夷。
一场宴席都是裴夫人一手操办,小公子才十三岁,尚幼稚孩童,有些顽皮。
他没想到,宴席开始没多久,裴将军竟回来了。裴小公子一见了父亲,激动的都不会说话了。
当真是将士一去好几载,归来孩子都陌生。
又有旁人的流言——“听说了吗?今日二王子也要回来了!”
“今年这几仗打的真是漂亮!不但反败为胜,还占了齐国整整一座城池,二王子是当之无愧的战神!”
“我周国被欺压十几年,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是啊,齐国兵力比我们强,前几年一直吃败仗,直到二王子主动请缨上阵,训练出了一个麒麟营,这两年边塞才稳定下来。”
“瞧,这下又大胜了齐国!”
“还记得二十年前老国师的那个占卜吗?想当年二殿下降生时,东方天降祥瑞,老国师占卜算出他是应龙之子,能在关键时候挽救周国的命数!”
几个官家小姐也在谈论,他也侧耳听了几句,不过内容就偏向身形外貌了。
礼部尚书的小姐回忆道:“从前我有幸见过二殿下,生的也是丰神俊朗,是个玉面杀神呢!”
“二殿下今年到加冠的年纪了吧?”
另一个姑娘点点头,憧憬的叹息道:“也不知道那家小姐能有幸得了这战神的青睐……”
“是你?”
“是沁芳吧?”
“少胡说!女孩子家家的,不嫌羞人!”
“嘘,有人…”
转头一看,一旁走过的竟是个男人,女子们都噤了声,脸上绯红。
那男人身量瘦削高挑,一袭墨色长衫,广袖上绣着大片白竹。皮肤冷白,剑眉星目,仿佛那亭中覆盖住皑皑白雪的玉树,气质高雅出尘。
仔细瞧着,竟有几分眼熟。
一个女子附在另一个女子耳朵上,说悄悄话,“这不是段太傅吗?”
“是啊,模样这样锋利俊秀,整个王都也没有几个。听闻性子很冷,不好接触。”
“性子冷?长公主倒像是挺中意他的,与我游玩时还提了一嘴,说段太傅是个内里温柔的人。”
“长公主看上他了?”
“没结果,忘记之前听谁说的,好像段太傅和那位有染,是个好龙阳的断袖……”
“什么!”
“准没错的,你们都不知道他和那位走的很近吗?”
“那位?”
“就是东宫里那位!”
“废太子相墨?”
“嗯,听说他和段太傅关系不一般呐!先前他被发疯的三王子刺伤,段轻舟衣不解带的在一边侍候着,试问哪一个老师会在学生病时伺候?况且这废太子也势力,用不着巴结……”
“也是,谁不知道相墨现在就差被王室除名了。若不是真的有情况,谁会跟这样一个人走的近?”
“真是可惜,段太傅这样俊的美男,竟然好龙阳。”
段轻舟回到了座位,没有听到女眷们最后这些闲言碎语。
脑海里只有听到的那句话:二殿下是应龙之子,能在关键时候挽救周国的命数。
挽救周国的命数?
他记得二殿下的名讳,是叫……相景玉。
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无法改变局面,二殿下…是否靠得住?
忽的,段轻舟脑海里又闪过那个噩梦的片段。
片段中,已经成为周王的相墨在他面前杀死的那个男人……
好像,听见……相墨叫他相景玉!
段轻舟身上突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脊背开始发凉。
怎么会?
如果那个噩梦就是不久后的未来,那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相墨为什么会成那个样子?
为什么非要置二殿下于死地不可?
他记得梦里的相墨说——“太傅千不该万不该,放弃寡人…选择相景玉……”
是他放弃了少年吗?
为什么?
他怎么会?
不可能!他的目的就是帮助少年登上王位,成为仁君,怎么可能弃少年而去?
段轻舟拿起酒杯呡了一口,烈酒火辣辣的烧过喉咙,一路滚烫到胃里。
他不由得恍惚。
那个梦,是未来?还是过去?
他能够改变吗?
那个梦魇里二殿下的结局惨绝人寰,脸被刀子划烂,双手和双脚脚筋被砍断,脖颈大动脉被割破,流血不止而死。
他又是怎么与二殿下接触的呢?二殿下不是他能接触到的人。
段轻舟此时还没有发觉,早在他上占天台时,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开始运转。
该来的都会来。
这场生辰宴上他共饮了三杯酒,一杯庆生,二倍祝贺将军捷报凯旋,三倍迎这茫茫然虚无飘渺的命运。
索性他一向酒量好,即使是烈酒,最后也不过微醺,头脑还清醒。
他走出裴府,想起来来时是少年送他,并无车马供他回去,不禁然笑了。
只好走回去。
不过十里而已。
路上,看着有不少卖饰品的,大多不是什么名贵物件,但设计都挺好看。
他在摊位上挑了一只簪子,青花色,尾端雕着暗红色玄纹,倒是有几分漂亮。
恍然间想起少年。
如果用这簪子绾发,倒挺适配的。
拿出银两就买下了,卖簪的老翁用木盒装起来,那镂空雕花盒子瞧着矜贵。
“公子,一共一两碎银。”
“一两?”
这可够底层百姓吃一个月的了。
“这已经是看在公子的面子上给了便宜了,就光这上好水沉木盒,我单买就将近一两呢!”
老翁一把就拿过银子,话说的一套一套的。
段轻舟将盒子拿起来掂了掂,再好的盒子也卖不到这个价钱。知道自己被这老头哄骗了,但他不想多生是非,“行。”
老翁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像朵褶皱的向日葵,嘴里是习惯的话术,“公子慢走,下次再来。”
估计在心里想,嘿,又骗一个。
段轻舟摇摇头,将精细的木盒揣在袖口里。盒身薄,没什么重量,就是里面的青玉簪子重一些。
他沿着没什么人的路向东走去。
穿过几条小巷。
来到开阔的大道。
路两旁的矮房和高楼鳞次栉比,挂着各种酒肆的旗帜、餐馆的招牌,就连犄角旮旯的小店铺的牌匾也清晰可见。
马车疾驰,人泱泱的,这片是繁华地区,王都的商贸街,每天都有达官贵人以及女眷出来采购。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他停放马车的地方了。
就在此时。
一声尖叫传来,“啊!”
他猛的抬头向声源处看,发现一匹脱缰的马正横冲直撞在大街上狂奔。
撞倒了路上卖瓜果的老农的担子,踢坏了好几个摊子,发了疯一样停不下来。
大家都忽的向两边跑散。
尖叫声此起彼伏。
此时,这疯马正直直的朝着马路间的一个女子冲过去。
段轻舟迅速冲上去,从斜侧面猛的拽住缰绳,可还没拉停,那缰绳竟然断了!
他被踢到一边去,在地上滚了两圈,痛得要命,随即他弹身飞步翻上马背。
马非常有烈性,嘶叫着,腾空前蹄想要把他翻下去。
奈何骑在它背上的是段轻舟,反应比它还要快。立刻就压低身子,双腿夹紧马腹部。
不但没有被甩下去,反而坐在上面更加牢固。
段轻舟双手拽紧断绳,控制了疯马的方向,一下子从那女子身边擦肩飞驰。
像飞矢般,疾风掠起那女子的头发和衣裙。那女子像是被吓呆了,脸色苍白。
跑了好长一段距离,才将马拉住,“吁——”接着,他身后另一个年轻男子策马追赶上来,见他停住,便翻身下马抱拳施礼。
眼中有担忧,“兄台,无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