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异能>天才造疯者[无限]>第89章 杀死监狱长

  又一道惊雷撕破了天际, 压城的乌云和泼天的海水齐齐翻滚,海天近乎一色,天地翻滚,在暮色中彼此纠缠撕咬。

  豆大的雨水终于倾盆而下, 从黑暗坠入黑暗, 洗刷出一道道流不尽的泪痕。

  福克纳狠狠打了个寒颤, 不是到是被雷声吓的还是被江秋凉一番话激的。

  江秋凉左手握着匕首,右手已经全然没了知觉。

  他的脸上其实没有比福克纳好一些,如果福克纳可以在此刻分神注意一下江秋凉隐藏在暗色下的脸,会发现他的嘴唇血色正在快速褪去,苍白程度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精彩的推论, ”福克纳终于从惊愕中回过劲来, 开口道,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 如果他们和你一样是真实存在的人, 这把刀不是扎进冰冷的电线里, 而是插入滚烫的血肉里,该怎么办?”

  “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断。”江秋凉说, “二十四岁的我愿意牺牲生命来换取我活下去的希望, 凌先眠为了我会做出让步, 即使我不值得,我也知道他们不是你向我展示的这样。”

  “你真的是因为相信自己吗?”福克纳笑起来, 苍老的笑声像是雨水打在海水上不歇的水花, “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错误的后果?”

  吵闹的风雨交加横亘在两人之间, 宛然隔开了两个世界。

  江秋凉握着匕首的指尖倏然一紧, 指尖泛出病态的白色。

  “万一,我是说万一, 我真的足够残忍。把这两个人活生生带到了你眼前,或者我造出来的假监狱长没有杀掉那个犯人,你会怎么做?”

  江秋凉沉默。

  “你会做出相同的选择。”福克纳说,“你这么聪明,肯定想到过这种可能性,告诉我,两条你在乎的人命,值得你为之犹豫几秒?”

  “或者说,你真的犹豫了吗?”

  大雨斜斜飘进牢房,空气潮湿而咸涩,攫取有限的氧气。

  “你太想赢了,比起失去你更害怕自己什么也得不到,所以你任由冷漠的情感支配自己,做出可能让你后悔一辈子的决定。”

  “我不会后悔。”江秋凉说。

  “我曾经和你说过一样的话,想起来,时间过得可真快,五十多年前就像是发生在昨日一样。”福克纳的视线跨过禁锢着自由的电网,像是一只海鸥,从层叠的云层俯冲到海面之上,捎带起激昂的风,“我是自己情愿来这座监狱的,它存在的时间远比我久远,我在这里待了足足有五十多年,和它有着一样绵长的呼吸和冷漠的思维模式,直到我死去的那刻,它会一直存在,延续我的生命。”

  风从窗外吹过来,江秋凉抬起头,他的眼前一片化不开的漆黑,耳畔是狂风暴雨的呼啸,于电闪雷鸣之中,他听见了更为轻微的、绵长的、平和的呼吸声。

  跨过漫漫五十余年,筚路蓝缕而来。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监视别人,我掌握着这座监狱的生死和话语权——”福克纳声音扬起来,很快又低落下来,“可那又这么样呢?我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瞭望塔里,日复一日过着一样的生活。每天一睁眼,我都知道这一天会发生什么,时间久了都会产生一种怀疑,我究竟是度过日子,还是把同一天过了很多遍?”

  “汹涌的海水、寂静的海水、绝望的犯人、冰冷的机器人,我一个朋友也没有,唯一相伴左右的就是我自己的影子。”

  “我甚至能想到,到了死的那天,也会发生一样的事,看到一样的景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我依旧是孑然一身,来去无牵挂。”

  “直到有一天,我偶然弯下腰,听到我的影子竟然说话了。”

  江秋凉呼吸一滞。

  “他说,他要杀了我,取而代之。”

  “你疯了。”江秋凉说。

  “是啊,我是疯了,那一刻我就意识到自己产生幻觉了。”福克纳苦笑一声,“可是你知道吗?我还产生了一种想法,我终于能够打破这样枯燥的生活了,因为这个意外,我的生活终于出现了转折点。”

  “其实在更早以前,我就发现自己有点不对劲了。明明我是监视犯人的人,整座监狱的监狱长,可是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始终感觉到,身后有眼睛盯着我,就像是我盯着他们那样,死死监视住我。”

  “那一刻,我终于知道,”福克纳叹息,“这座监狱囚禁的不只有犯人,还有我。”

  “所以我创造出你口中的那个怪物,于你而言,他是畸形,与我而言,他是我这么多年唯一的朋友。不过这都无关紧要了,一切早该结束了。”

  福克纳收回视线,看向了江秋凉:“我很羡慕你,现在我已经不能相信任何人了,包括我自己。我没有朋友,没有未来,我的选择毁了我拥有的一切。可是你拥有我失去的一切,你有未来,有选择的权利,所以我拉你进到这里,纯粹是因为我的私心。”

  “所以你选择我,是濒死之人对于幸存者的恶意?”江秋凉问。

  “也不全是。”江秋凉看不见,福克纳摇了摇头,“我选择你,是因为我能预见到,即使你现在拥有我想要的一切,但是你的结局会和我一样。”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

  “你不信吗?”福克纳轻声道,“我从不会看走眼的,你和当初的我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江秋凉握着匕首的手一动。

  “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来杀了我,你就能解放了。”福克纳张开双臂,露出自己所有的软肋,“我不会挣扎的,这对你来说易如反掌吧。”

  江秋凉一步步走近福克纳,他滴下来的血越来越慢,闪电晃亮了他的脸,很快又黯淡下去。

  福克纳闭上眼,等待着匕首划破咽喉的一瞬间。

  窗外的风在助纣为虐,雨在戏谑,海浪在彼此的喧哗声中迷失了自我。

  迟迟没有等到疼痛来临的时刻,福克纳睁开眼,愕然发现江秋凉手中的匕首被他随手甩到了远处的角落里。

  “你怎么……”

  “我不会杀了你。”江秋凉捂着没有知觉的右手臂,“至少,我不会亲手杀了你。”

  “你只有杀了我,才能逃出这里啊!”福克纳难以置信。

  江秋凉摇头:“不是这样的。”

  福克纳愣住。

  “你的说辞是很感人,可是我有一点想不通啊。”江秋凉说,“你这样无法忍受这里的生活,为什么选择自行解脱呢?你说你不相信任何人,却在话里话外激我杀了你,把你自己最重要的生命交到我这个不过几面之缘的外人手里,难道不是前后矛盾吗?”

  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大雨不要命一般瓢泼而下,天地之间蒸腾起氤氲的雾气。黑云沉沉压下来,将整座悬于空中的监狱囫囵吞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福克纳在震耳的暴风雨中沉默许久。

  “你从一开始就在误导我,这个世界从头到尾,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你假意把找门这个任务交给我,不是因为相信我。你根本就是把我当成一件或许趁手的工具,你相信的不是我,而是自以为控制住我的你自己。”

  “最初你说那扇门在瞭望塔,我确实怀疑过。不过你说错了,那扇门根本就不在瞭望塔里面。而是在牢房,更具体的说,就在你所在的这间牢房里。”

  福克纳惊道:“你不是看不见吗?怎么会知道!”

  “‘像是指引亡灵的路,从来不会有人迷失’,这是你的原话。看不看见本身和找到门之间并不冲突。”江秋凉说,“你若是觉得视力对于我找门来说至关重要的话,从我告知你我看不见之后就不会答应我一个莫须有的承诺了。”

  “那个承诺……原来你是在试探我?”

  “是。”江秋凉大方承认,“我从来没想过要让你答应我什么请求,有求于人,还不如诉诸于己。找到那扇门的位置不是关键,关键是那扇门里面有什么。”

  福克纳突然笑起来,混在风云声中有几分突兀:“没想到我到了这个年纪,还被你给骗了,虚长了这几十年,真是老糊涂了。”

  “不,你没有糊涂。”江秋凉反驳道,“你知道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只是你没办法得到而已。”

  “你在我进来之前苦苦让我寻找这扇门,但是我从走进这间牢房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你决口不提这扇门,不是忘了,而是你打开这扇门,和你以为我来找你是同一个目的。”江秋凉轻笑了一下,“等号的左边和右边是等值,这个不难推算。你以为我会出于怒气或者为了逃离而杀了你,这扇门的后面,是死亡吗?”

  “不错。”福克纳肯定道,“你猜的不错。我想要走进这道象征着死亡的门,我甚至找到了它,可是我没有任何办法打开它。”

  “到头来,我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风从窗外呼啸而来,夹杂着海水咸涩的潮气,江秋凉握着自己疼痛的右臂,唇色在灯光下显出几分苍白。

  他突然想起福柯的一句话——

  这个世界正在阉割我们,要求我们正常,即使它是令我们变疯的原因。

  福克纳转过头,朝着江秋凉的方向:“你是对的,我不能让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就逃不出这个世界了,你战胜了我,注定会成为下一任的监狱长,永远留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许久之后,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不过,就算不是你,这个监狱,这份权利,也会永远传下去。有鱼饵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抢食的鱼儿了。”

  风拨乱了江秋凉额前的碎发,他站在原地,略一沉思。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江秋凉突然开口,“你想听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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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正在阉割我们,要求我们正常,即使它是令我们变疯的原因。

  ——福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