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异能>天才造疯者[无限]>第78章 短暂的现实

  会议结束, 白灿灿的灯光在报告厅亮起。

  医生们有说有笑退场,字句击打在坚硬而干净的地板上,敲出一个个清脆的回音。退场时步伐匆匆,左不过聊的是些闲杂琐事,自然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用围巾遮着脸的人。

  一定是灯光太亮眼了, 江秋凉用布料挡住自己的眼睛想。

  他的眼睛很酸涩, 还有点疼。

  或许他应该去看看眼睛,应该快点去医院。

  医院……

  哦,他现在就在医院。

  杂乱的脚步声远去,江秋凉瘫坐在柔软的椅子上,他仰着头, 任由那一层晃眼的光透过布料的缝隙, 徒留下一层浮华的虚影。

  “你不应该说这件事的。”是许恙的声音。

  “不, 我的朋友, 我认为坦白是一种美德。”是西格蒙德医生的声音。

  “迟来这么多年的坦白?”许恙嘲讽道, “你答应过我会保守秘密, 现在呢?你没有和我商量过。”

  “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

  “当下?你在乎当下的话为什么要隐瞒他的病情?你明明把他诊断成了初步的精神分裂症, 他开始一点点恢复记忆了。事情的发展根本不像你说的那么好, 你根本不愿意告诉他们真实的情况。”

  “许, ”西格蒙德打断了许恙的话,“告诉他们是必要的, 他们迟早会知道的。不过我不认为告诉他们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是有必要的, 我有能力处理好它。要知道重要的不是过程, 而是结果。”

  “……”

  “暂时的诊断有利无害, 正好可以借机调整一下药的剂量,他不会察觉出异常的。”

  许恙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你把他当作了一只实验室的小白鼠?!”

  “我知道江是你的朋友, 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心情。”西格蒙德医生说,“我和江认识了有九年了,整整九年,你以为我就忍心吗?之前江的状态你也不是没见过,你我有目共睹,你愿意他回到之前那个状态吗?告诉我,许,如果你在我的这个位置,你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吗?”

  “我……”

  “江签署了同意书,其中包括了后续的一系列治疗。”西格蒙德拍了拍许恙的肩膀,“他很聪明,也很细心,自然清楚其中的利弊,我很欣赏他的奉献精神,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或许从朋友的角度,我们应该尊重他做出的选择。”

  坚定而稳重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江秋凉听见许恙叹了一口气,走向了他的方向。

  错身而过的瞬间,江秋凉抓住了许恙的手臂。

  许恙吓了一跳,本能的缩回手。随着他的动作,盖在江秋凉眼睛上的围巾无声滑落,一半落在了地面上。

  许恙第一眼看见的是江秋凉泛红的眼眶,他的眼中似乎蓄着一点水汽,不太明显,像是秋日清晨泛起雾气的江面。

  “秋凉……”许恙往前走了半步,停下,不敢再上前,“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秋凉不答反问:“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

  许恙刚刚装出来的几分笑意僵在脸上,如同破碎的瓷质面具,片片剥落。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江秋凉突然笑起来,他第一次笑得这么畅快,眼角眉梢皆是笑意,漾出一丝隐藏在坚硬外壳下的少年气,“我记忆中五年前的自己和你们记忆中的有多大的偏差?你能告诉我吗?”

  报告厅很大,许恙仰起头吸了一口气,他烦躁地揉了两下头发,半蹲在江秋凉面前,把江秋凉拖在地上的围巾拍了拍,拢在他的腿上。

  “这样拖在地上,围巾会变脏的。”

  “这里的地板很干净,不会脏的。”

  “只是看着干净,实际上细菌很多的。”

  “没事,”江秋凉依旧是笑着的,他的笑意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挑开了腐烂的肉,“脏了就脏了吧,一条围巾而已,又不是人。”

  “秋凉,别这样。”

  许恙的头微微扬起,他偏长的卷发吹在颈侧,眼中有压抑不住的痛楚,明亮的灯光映照在他的眼睛里,不过是浮光掠影。

  他拉过了江秋凉的手,感觉到了不正常的冰凉。

  “我情愿你骂我,哭出来,或者不理我,也不希望你是现在这个反应。”

  江秋凉没有抽过手,他收起了笑意,恢复了之前冷淡的模样:“我哭不出来。”

  他很清楚自己在得知真相那一刻的心理活动。

  有短暂的震惊和长久的恍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原来如此。

  “我不会骂你,我没有理由这样做,”江秋凉低下头,他眼中的水汽逐渐淡去,仿佛之前只是许恙一厢情愿的幻觉,“这场手术有我的签字,即使我不记得当初自己为什么做出这个选择,但这一定是有道理的。你和西格蒙德都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因为我自己的选择责怪任何一个人,朋友更不可能。”

  “即使这场手术是我向你提出的建议?”

  许恙的声音在颤抖。

  他察觉到了江秋凉一瞬间的停顿,握着江秋凉的手想要收回,被江秋凉更用力的按住了。

  江秋凉沉默了几秒,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回答:“是的,你只是提出建议,决定权还在我的手上,不是吗?从来没有人逼我做出选择,我要为自己曾经做出的选择付出代价,而不是盲目责怪他人。虽然我记不清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也可能暂时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但是闹情绪没有意义,不是吗?”

  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许恙在江秋凉边上的座位坐下,他没有去看江秋凉,而是直直看着前方。

  “你真的变了很多。”

  很久以后他才吐出这么一句,比起一句话语更像是一声叹息。

  “这句话我听了好几遍,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江秋凉轻笑道,“所以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许恙摇了摇头:“我说不出来,好坏的界限和善恶一样难以区分。西格蒙德曾经和我说过,变好就是看着病人的病情日益好转,由衷地感到高兴。可是,秋凉,我看着你有稳定的工作,有平静的生活,我没有由衷地感到高兴,以前我看得透你的情绪,可是我现在看不透了,有时候你在笑,我会突然觉得你只是一直在装着开心,来掩盖疲惫的自己,我看着都感觉好累。”

  江秋凉靠在柔软的靠垫上,没有回应,只是直直望着头顶的灯。

  在许恙形容现在的他时,他的耳畔重叠上了自己的声音——

  “实际上,我看得见他,却看不透他。”

  那曾是他形容凌先眠的措辞。

  “你以前的坏毛病可不少,”许恙说,“不爱理人,别人说什么笑话永远不来搭腔。一天到晚把自己锁在房子里发呆,我记得有一次敲门半天都没人开,我以为你出去了,谁知道你就站在窗户边上看着我,当时吓了我一跳,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还有就是不修边幅,你想不到吧,我曾经把你从密密麻麻的书堆里拽出来,你的头发和衣服都乱成了一团,这不是学傻了是什么?我当时就觉得你是个怪人。”

  江秋凉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有点想象不出来。

  “我想起来了,有一封邮件,是你在手术前发给我的。”许恙好不容易浮起的笑意散去,他解锁手机,划拉屏幕,“那时候你和我交代过,如果你在手术后想起了什么事,就给你看。”

  许恙邮件,递给江秋凉:“邮件有密码,你说过自己如果真的想起了,会知道答案。”

  说完,许恙站起身,走远了几步,让江秋凉安静地面对这段时隔五年的邮件。

  输入密码栏有五个方框。

  江秋凉点开了第一个方框,默认升起的是汉字的输入页面。

  五个汉字?

  江秋凉试着输入第一个世界的名字——噩梦竞技场。

  底部亮起了一行红色的警告:密码错误,还剩两次输入机会。

  难道和游戏有关?

  江秋凉又试着输入了——造疯者游戏。

  密码错误,还剩一次输入机会。

  江秋凉皱眉。

  五年前的自己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提示,他肯定默认自己是知道答案的,这么让他笃定的答案是什么?

  有一本书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它放在行李箱里,被瞬间拉上了拉链。

  江秋凉在密码栏前犹豫了一下,打入了五个字——安徒生童话。

  邮件被打开了。

  很简单,没有多余的文字,只有一段视频。

  点开。

  最初出现在镜头里的是深陷的锁骨,似乎是在调整摄影机的位置。

  二十九岁的江秋凉看见了二十四岁的江秋凉。

  很瘦,衣服松垮垮搭着,露出在长袖衬衫外面的一节手臂腕骨凸出,整个人看起来苍白而清瘦,泛出几分柔弱的病态。

  和背景里的病房融为一体。

  “你好,江秋凉。”少年对着镜头挥了挥手,笑容有几分局促,“我是二十四岁的你,我不知道我们之间隔了多少年,我和许恙说过,如果我术后想起了什么,就把这段视频给你看,我希望这段视频永远也用不上,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觉得应该交代你什么。”

  “首先,这台手术是我自愿接受的,没有任何人逼迫我。我知道手术有很大的风险,可能会永远留在手术台上,也可能会落下残疾,或者影响我其他方面的智力,我知悉一切的风险,并且自愿承担。”

  “其次,我很感谢西格蒙德和许恙医生,他们不止是我的医生,更是我的朋友,请你,在想起一切以后不要责怪他们,是他们给了我生的希望,他们是很优秀的医生,遇见他们是我的幸运。”

  江秋凉没有调小音量,他注意到了许恙从几步之外投来的目光。

  “最后。”

  屏幕里的人看着屏幕,局促地舔了舔嘴唇。

  “我很清楚自己的性格,你肯定会想要探究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说你,因为我到现在还没能够说服自己。西格蒙德和我提到过,这场手术即使成功,也会有很大的概率会造成情感表达上的缺失。我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情感本身没有任何的价值。事实就是这样,强者才有选择的权利,弱者只能仰视,登上别人不能抵达的高度,注定是要踩着别人的尸体一步步爬上去。掌握了特权的人从不在乎脚下那些人的想法,因为与他们而言,底下的人不过是一块块随着时间腐烂的肉,能成为台阶已经是一生中最大的价值所在了。”

  二十四岁的江秋凉犹豫了几秒,卷起了自己的衣袖,向着镜头展示了自己的手臂内侧。

  屏幕外江秋凉握着手机的手一紧。

  手臂里侧,密密麻麻,全是划伤愈合的痕迹。

  “这就是我付出的代价,我尝试了很多次,很多种方式,到后面都已经没有直觉了。西格蒙德医生答应我,在记忆消除的同时让许恙协助,帮我修复手臂上的皮肤,伪造并解释成车祸后的意外伤。不过你现在已经知道了,现实带给我的痛苦远大于手术的风险,我希望你能够正视自己做出选择的原因。”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屏幕里的人盯着镜头,眼中是毅然的决绝。

  “一,当作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就当是做了一场冗长的梦,梦醒了,听西格蒙德和许恙的话,乖乖吃药,不要再去想梦里发生了什么,恢复到正常的生活中,去做好你的工作,过好你的生活,平静地孤独终老。”

  “二,抛弃平静的生活,舍去负累的感情,面对残酷的真相。你必须足够冷血,足够强大,足够不近人情,才能完成我没有完成的事,走完我没能走下去的路,你要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

  “选择权在你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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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很残忍的事实,我尽力用客观的口吻描述。

  小江的遭遇或许在很多人看来难以接受,但是值得注意的,不可否认,我在塑造这个过程中设置了很多缓冲带,让他拥有了很多特权,毫不避讳的说,其实这个过程是偏理想主义的。

  小江有钱毅然决然出国,有语言天赋让他短时间适应新的国家,有智商成为教授,很幸运遇到了支持他决定的医生朋友许漾,遇到的医生西格蒙德还有做记忆消除手术的想法,医院有进行手术的技术。

  当然,最理想的还有凌先眠,作为爱人,他选择爱江秋凉整整十一年。

  现实中出现这些可能的概率有多大呢?

  现实中的他们被困在一隅之地,在痛苦中挣扎的同时还要面对各种外来的抨击和压力。

  他们没有假设。

  理解,是我们这些旁观者能给出最大的帮助了。

  我想,这是我想写出这本小说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