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异能>天才造疯者[无限]>第74章 短暂的现实

  博尔赫斯说,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江秋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自己成为了一个湖泊,不是那种一到节假日游人如织的景区里的湖泊,而是一处被困在大山深处的湖泊, 这里太过于偏远了,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人类, 也从不期待见到任何一个人类。他清澈,沉寂,偶尔会想点什么,更多的时间是在发呆,浪费不足一提的匆匆岁月。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连接着自然的脉动。

  再后来,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鱼, 不是菜市场里明码标价的商品, 而是一条自由的淡水鱼。他在水里游动, 不用靠人类养活, 他有很多食物,也没有那么多天敌。他随着潮水的起伏而起伏, 在夜深人静时吟唱, 一个个气泡吐出, 是仅有的听众。

  他的每一下游动,都牵扯着海水的神经。

  到最后, 他才想起自己是江秋凉。

  第一次和凌先眠从酒吧回来, 凌先眠一路将他送回到了门口, 他喝了酒, 有点微醺,彼时夜色已经深沉, 风吹来,晕开些许醉意。

  “早点睡,”凌先眠拨正江秋凉被风吹乱的头发,“晚安。”

  如果在平常,江秋凉一定可以敏感地捕捉到话里面不同寻常的情绪,可是他喝了酒,反应迟钝了很多。

  江秋凉对凌先眠招了招手:“晚安。”

  他走进了那栋黑魆魆的建筑。

  在一向平整的院子里,险些被一根树枝绊倒,同样的密码输了好几遍,大门才终于叮的一声打开,倒在入口处,一双鞋脱了足有三四分钟。

  回想起来,其实那一天有很多细节,试图阻止他走进那个大张着的深渊巨口。

  只是当时的江秋凉没有意识到。

  他已经很久没有结识过朋友了,江侦仲——他所谓的父亲,控制了他所有的社交。

  江秋凉认为,凌先眠会成为他的朋友。

  他们是同一类人。

  整个建筑都很安静,江秋凉调查过江侦仲的行踪,他这一个月都在出差。那天是他离开的第五天,距离他回来还有二十多天。

  江秋凉趿拉着拖鞋。

  他没有开灯,而是凭着感觉向着楼梯走去。

  经过一楼的书房,江秋凉隐隐看见里面有微弱的光。

  他以为是窗外错漏进来的月光,没有多想,直接推开了门。

  男人坐在皮质的沙发上,手提电脑的光线照得他的脸苍白一片,像是地狱里爬上来索魂的厉鬼。

  他和皮质的沙发一起散发着皮革的臭味,腐朽而糜烂。

  男人的眼睛死死盯着江秋凉。

  江秋凉的酒一下子就吓醒了。

  “去哪了?”

  “晚上睡不着,随便出去走走。”江秋凉随口扯了个谎。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江侦仲眯起眼,审视着他,就像是在审视一件明码标价的垃圾,“别逼我在这里……”

  江秋凉知道他会干出什么,整个身体紧绷起来。

  书房里收藏的老钟敲响了午夜的钟声。

  这一天翻篇了,所有的美好都留在了上一秒,当钟声散去,留下的只是残忍的现实。

  江侦仲把电脑转向了他的方向,江秋凉看清,这是门口的监控回放。

  视频里,凌先眠默默目送他走远,直到江秋凉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才抬步离开。

  “随便走走遇到了凌洪林的儿子,挺巧的啊。”江侦仲把电脑转回来,调回去几分钟,嗤之以鼻,“凌家的那小子是不是看上你了?”

  江秋凉周身的血都冷了:“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不清不白的朋友?”

  江侦仲站起身,按亮了书房的灯。

  他狠狠掐住江秋凉的下颌,像是提着一只刚刚捕获的猎物:“你敢反抗我,是姓凌的小子教你的?”

  江秋凉抓江侦仲的手腕,脸上浮上了一阵不正常的红:“他有名字……”

  相比于自己身上的酒味,江侦仲身上的酒味更浓。

  一向周正到一丝不苟的衬衫和裤子都皱巴巴的,甚至衬衫上还沾上了几滴溅出来的红酒渍。

  借着书房的光,江秋凉看见了摔在地毯上的红酒瓶和几张早已面目全非的,被撕烂的纸。

  江侦仲没有理会他的反抗,而是强行扳正了江秋凉的脸:“你长得真像你的母亲啊,如出一辙的狐媚模样,我还记得她当初爬上……”

  “别说我妈!”

  江秋凉发了狠,论起力气他并不输给江侦仲多少。他在逐渐成长,而江侦仲在一步步走向衰老。江秋凉猛地把江侦仲推开,看向江侦仲的眼中有明显的杀意。

  这是他第一次反抗江侦仲。

  江侦仲似乎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他顺势退后了几步,脚踩在了浸润了红酒的地毯上。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儿子。”江侦仲站稳,居然笑出了声,“你妈?原来你管躺在病床上靠仪器过活的躯体叫妈啊?”

  江秋凉死死盯着他,胸膛起伏着。

  江侦仲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打照片,向江秋凉抛去。

  洋洋洒洒的照片,如同雪花一样落下——

  是凌先眠和江秋凉一前一后走出宴会厅,一起回来。

  是凌先眠来接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只手拿些手机回消息。

  是他们一起走到酒吧,再一起走出来。

  有离得很远的,有近处的偷拍,有监控的截图。

  数不尽的照片飘过江秋凉眼前,转着圈落在他的脚边。

  江秋凉没有捡起其中的任何一张,而是闭上了眼。

  江侦仲没有放过他:“你不好奇吗?不好奇为什么我明明察觉到了你们之间的关系,还放你出去?”

  江秋凉摇头。

  “因为你是有价值的,你比我想象中的还有价值。”

  “你想干什么?”江秋凉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江侦仲把几张纸扔到了江秋凉的怀里。

  那是外文的诊断报告,原版用了江秋凉看不懂的语言,另附上英文和中文的翻译。

  后来江秋凉才知道,最初那个版本是挪威语。

  出自纽厄尔医院。

  诊断报告言简意赅,大意是医院最近引进的医疗设备有很大的概率可以控制江秋凉母亲的病情,只要病情稳定下来,就可以安排手术,手术将由院内最优秀的医生进行,大约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的成功概率,如果手术成功,病人就有恢复到正常生活的可能性。

  不过需要病人尽快转移到当地医院,代价是巨额的医疗费用。

  江秋凉捏着那张纸,脸色变了三变,短短的几行字从头到尾读了五六遍。

  他捏着纸张的手指过于用力,在页边角留下了丑陋的折痕。

  从前了无希望的感觉就像是一片漆黑的夜空,他站在荒野上,祈求着能够看到一星半点的光。

  哪怕只是海市蜃楼,也胜过漫漫长夜的等待。

  如今有一个百分之三十的概率,与他而言近乎是车辆远光灯这样刺眼的光亮。

  他发现,自己看到车灯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因为他看见车辆飞速朝自己驶来,他足以预见到自己粉身碎骨的结局。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现在这样连鱼肉都算不上。我亲爱的儿子,你还太年轻、太懦弱了,你还不懂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江侦仲的笑声中满是嘲讽,“你没有钱,没有权利,没有人脉,我不认你这个儿子,直接把你抛外面,你连个屁都不算。”

  “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只要你点头,我就把你妈送到纽厄尔医院去。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否则你即使有办法把她送到那个地方,我也有能力让他们不接收她。”

  空气中的红酒气味直钻进呼吸,头顶的光线引人眩晕。

  江秋凉想要扶着墙,他的手指只是摸到了一片虚无,双膝重重跪在了地板上。

  手里的纸被他捏皱了,在掌心攥成了一个团。

  “善良到底是美德还是陋习呢?”江侦仲一步步走过来,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强者的善良是施舍,弱者的善良是懦弱,想要全部的人最终一无所有,他裹着一张薄薄的床单冻死在冰冷的夜晚,仅有的陪葬是不值一文的善良。”

  “当然,我没有逼你做出任何决定。你大可以选择姓凌的小子,但你给我记住了,你妈是被人杀死的,曾经有一个让她活下来的机会,是你放弃了她,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凶手。”

  “居心叵测的朋友和病入膏肓的母亲,”江侦仲一字一顿,“我倒是很期待你的选择。”

  江侦仲的电话响了起来,铃声尖锐刺耳。

  他拿过电话,对着江秋凉晃了晃:“医院的电话,你要知道这个机会很难得,我放弃掉就会有很多人涌上来。世界就是这么残忍,穷人啃食的都是富人剩下来的。”

  江侦仲按下了接通按键。

  江秋凉听到他用英文不轻不重寒暄了几句,他接着电话,眼睛却一直盯着江秋凉。

  “哦,关于那个决定。”他故作遗憾地垂下眉眼,“很抱歉,我的儿子认为……”

  “把她送到医院,我听你的。”

  江秋凉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他红着眼瞪江侦仲:“你想听到的不就是这个吗?我成全你。”

  “哦……”江侦仲拉长了语调,“我的儿子改变主意了,我明天就把人送过去。”

  电话很快被挂断了。

  江侦仲蹲下身,伸手去摸江秋凉的头,被江秋凉一把拍开。

  “好孩子,”江侦仲也不恼,“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你以为姓凌的小子很单纯吗?小小年纪只手遮天,跟着他爹学了个十足十。你知道他十八岁送给自己的礼物是什么吗?是一夜搞垮产业巨头,吞入巨额利润,凭借一己之力坐拥百亿上市公司百分十五的股份。他只比你大一岁,你想到的这些吗?他看人早就不是人了,早就变成踩上去都嫌鞋脏的蝼蚁了。”江侦仲比了个数字,是十二,“他是独生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未来他的资产至少有这个数,美元。”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登上别人不能抵达的高度,注定是要踩着别人的尸体一步步爬上去。掌握了特权的人从不在乎脚下那些人的想法,因为与他们而言,底下的人不过是一块块随着时间腐烂的肉。”

  江秋凉想起,那一刻江侦仲的眼睛闪烁着近乎兽性贪婪的光。

  这一幕萦绕在江秋凉的噩梦中,一旦想起就再也散不去了。

  他问:“你是同性恋吗?”

  江秋凉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他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他似乎明白过来江侦仲想要干什么了。

  很奇怪,这一瞬间他眼前第一浮现的是初见时凌先眠的脸,他佯装微醺,再一次问出了江秋凉的名字。

  “我叫江秋凉。”

  江秋凉做过很多次自我介绍,有人打趣他,问他名字里带着个秋,是不是秋天出生的。

  其实不是的,他出生在寒冷的冬天,传闻那天落下的初雪,百年难得一见,困住了很多急于归家的人。

  瑞雪兆丰年,那一年的雪,实在算不上祥瑞之兆。

  可是凌先眠不一样,他从一开始就和别人不同。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凌先眠在笑,“好名字。”

  江秋凉浑身都是冷的,他猛然意识到,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江侦仲的阴谋。

  从相识到放任,他早就布好了一张大网。

  江侦仲这次没有笑,他脸上浮现出江秋凉的熟悉的,狰狞的表情。

  “凌洪林毁了我几个亿的生意,没想到他唯一的继承人竟然是个同性恋。”江侦仲凑近过来,整张脸在灯光下扭曲,“毁了他,你可以做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