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节课结束,谢清许背着书包夹杂在人群中往食堂的方向走,口袋里手机忽然震动。

  接通,电话那端传来主治医师的声音。

  简单交流两句,谢清许转了方向,直接去往医院。

  主治医师办公室,谢清许站在办公桌前,看向电脑屏幕。

  上面是国外那位教授的回执,内容很简单,他不愿答应这次手术,一是他看过了叶淑音的病例,情况与他上一例操刀的情况并不相同,成功也许无法复制,风险太大,二是对手术费不甚满意。

  针对这种情况,主治医师也进行了争取,但最终结果,那位教授考量较多,最后还是拒绝。

  从主治医师办公室离开,谢清许去看了叶淑音,她昏昏沉沉的睡着,这些日子,已经几乎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形,鬓边全是白发。

  明明眼看只差最后一步,却偏偏造化弄人。

  谢清许坐在住院大楼外的长椅上,怔怔看着头顶梧桐树叶一叶一叶落下,在脚下堆积厚厚一层,眼眶悄无声息发了红。

  -

  盛蔚。

  鲜少在工作期间有这么心不在焉的时候,陆谨言看着电脑屏幕,眼神却没焦距。

  差不多一星期了,他跟谢清许之间毫无进展,打过去的几次电话都无人接听,再这么下去,谢清许怕是都要忘了他这号的人的存在。

  到底用什么办法,才能打开一个缺口?

  正漫无目的的想着,桌面手机忽然响了,陆谨言差点就要以为是谢清许打的,待看清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扯唇有些自嘲的笑了声。

  手肘支在桌面,接通电话:“喂,奶奶。”

  “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奶奶?”

  自打夏锦驰回国一直至今,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频频发生,先是怕老太太知道,后来又是怕气着老太太,所以他有段时间没去过老宅了。

  早晚得去,而且……

  脑海里闪过什么念头,下一秒,陆谨言直起身来:“我的错,您老先别生气,我一会儿就过去看您。”

  挂断电话,窗外已经是霓虹渐起,陆谨言索性也不再耽误时间,拎了外套下楼。

  前后一个小时,直奔老宅。

  进屋,老太太已经备好饭,祖孙二人在餐桌前吃了一顿许久未吃的团圆饭。

  好几次老太太要开口,陆谨言给她夹菜:“陆家家规,食不言寝不语,我知道您想骂我,但能等我先吃完吗?”

  老太太瞧着他清瘦了一圈显得下颌线条愈发锋利清晰的脸,顿了顿,到底收回了那些话,只问:“最近没有好好吃饭?”

  陆谨言答:“没什么胃口。”

  老太太看他一眼,也不问,只给他夹了菜:“在我这甭管你有没有胃口都得多吃点。”

  “行吧。”陆谨言应一声,把老太太陆陆续续夹过来的全部吃下。

  到最后吃的肚子都撑了,他放下筷子:“真吃不下了。”

  老太太扫了一眼他空掉的碗底,吩咐周姐过来收拾。

  一顿饭吃完,两人转至沙发,茶几上放着周姐刚泡好的茶,新上的雨前龙井。

  老太太倒了一杯给他:“尝尝,平平心,静静气,一会儿给我好好交代。”

  陆谨言慢条斯理的品着喝完一小杯,续第二杯时老太太看过来:“行了,自己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夏锦驰回国外了,我跟谢清许……”陆谨言顿了顿:“分开了。”

  实则眼下的境况是他单方面被拒绝,但他要脸,这话没交代。

  老太太瞄他一眼:“那你现在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对小夏那孩子还有心思吗?还是心思全在清许身上?”

  陆谨言避重就轻:“夏锦驰身边有人了。”

  “所以你是因为小夏身边有人了才想着回头找清许?”

  “……”

  陆谨言手指扣着茶杯转了转:“不是。”

  “那你是单纯对清许动了心思?”

  更准确的说,早在夏锦驰回国之前他怕是就动了心思,只是被夏锦驰回国这事一刺激,才算是彻底看清自己的心意。

  老太太这话说得一针见血,多少是叫他脸上有点挂不住。

  默了几秒,陆谨言才借喝茶掩饰自己那点儿赧然:“是。”

  老太太没什么意外,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结果,瞧着他氤氲在水雾间的眉眼:“那你现在是打算怎么办?”

  来之前的念头冒出脑海,陆谨言心头微动。

  机会来了。

  也不欲盖弥彰了,他从茶杯里抬起头来:“实不相瞒,现在我碰到了一点儿小问题,想请奶奶帮个忙。”

  老太太用茶盖不紧不慢撇着浮在茶水上的两片茶叶:“怎么,清许不理你了?”

  “……”倒也不必戳穿的这么毫不留情。

  陆谨言脸上差点绷不住,指腹蹭了蹭茶杯,才堪堪维持住脸上笑意:“所以才要您出面。”

  老太太瞧着他那卖乖的模样,没忍住笑出声:“出息。”

  -

  不知在长椅上坐了多久,周身都冷下来,谢清许手里拿着一支梧桐叶出神的转动着,手机再度震动起来。

  他愣了一会儿,精神恍惚的摸出来接通,等接通了听到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才意识到是陆谨言打过来的。

  客气一句就要挂断,电话那端又传来陆谨言的声音:“等等,奶奶跟你有话说。”

  面上一怔,谢清许抓着手机没动。

  电话那端很快传来久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慈爱:“清许,好久不见了。”

  人在难过的时候大概听不了这种声音,鼻子一酸,谢清许声音不由带上几点哽咽:“奶奶。”

  老太太敏锐:“这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让老太太担心,谢清许迅速敛了情绪:“奶奶您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你了,你有多久没来看过奶奶了?”

  谢清许沉默。

  老太太又道:“这周来看看奶奶,我让谨言去接你。”

  话罢,没忍住咳嗽两声。

  谢清许心头一揪:“奶奶,您身体没事吧?”

  “没事,天气转凉就是这样,老毛病了,可能你一来就好了。”

  老太太话里行间,全是真真切切的惦记,谢清许没法拒绝,安静半晌,他点头:“好。”

  -

  周五。

  这一星期谢清许问主治医师要了那名教授的邮箱,一直试图在做沟通,希望这件事还能出现转机。

  只是到现在为止都没什么结果。

  又发出一条邮件,手机屏幕显示进来一通电话,陆谨言的。

  谢清许接通:“喂,陆先生。”

  “方便吗?”陆谨言一手掌着方向盘:“我现在去接你。”

  “方便。”

  “好,二十分钟后学校门口见。”

  挂断电话,谢清许盯着数十条全部都石沉大海的邮件看了半晌,这才收了手机,收拾东西回宿舍。

  自从高铭走后,现在宿舍进了新舍友,人还不错,算得上是谢清许现在为数不多的朋友。

  见他回来,新舍友柳谦白露出个笑:“正等你呢,走啊,一起去吃饭。”

  “我有点事。”

  “什么事?兼职啊。”

  这事解释起来比较麻烦,谢清许索性认下:“嗯。”

  “那你去吧,晚上回来给你带夜宵。”

  “谢谢。”

  “跟我说什么谢。”

  谢清许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跟柳谦白道了声别,转身往校门口去。

  到的时候陆谨言已经在等候。

  见他走过来,陆谨言下了车,打开车门,手遮在车门上。

  谢清许不太习惯这么绅士的陆谨言,摇摇头道:“我自己来就好。”

  陆谨言站着没动,只道:“那边有人在看。”

  谢清许也不再浪费时间,坐进车里。

  车子驶离学校门口,人声鼎沸都被甩在身后,安静的车厢,陆谨言看过来,忽然开口:“有心事?”

  谢清许微微一怔。

  有这么明显吗?明明他这一路都在整理情绪,连柳谦白都没看出他的异常。

  顿了几秒,谢清许才缓缓回神:“没,只是有点累。”

  “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别自己一个人撑着。”陆谨言对他的话不知听进去几分,自顾自道:“还有,别太累着自己,有我……”

  说至一半,陆谨言却又忽然转了话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倒下了你母亲怎么办?”

  谢清许现在不太能听到有关叶淑音的话题,心口一窒,转头看向窗外。

  陆谨言意识到什么,蹙了眉,试探问道:“你母亲手术的事,不太顺利吗?”

  谢清许仍旧看着窗外,闻言安静了片刻,才轻声道:“没。”

  自这之后,车厢里一路无话,只余下车子嘶鸣吼叫的声音。

  又过一段时间,车子在老宅停下。

  谢清许看着熟悉却又跟之前郁郁葱葱有所不同的景色,跟在陆谨言身后一路进了前厅。

  还未走至门口,老太太就迎了出来。

  一个照面,谢清许手被抓住,老太太蹭着他的手背:“手怎么这么冷?冻着了?”

  随即又数落陆谨言:“车里空调不知道开高点?”

  陆谨言跟在身后:“我的问题。”

  谢清许被人环绕着进了屋,周身冷意忽然就被驱散几分:“是我自己的问题。”

  许久不见,却没半点生疏,三人一桌,边吃边随意交谈着,竟像是回到了几个月前。

  吃过饭,老太太便有些困了,喊谢清许扶她上楼。

  楼上的卧室里,谢清许扶着老太太在床边坐下,倏然听到老太太开口:“清许,还记得半年前第一回见面我跟你说的话吗?”

  谢清许想起来,当时也是在这间屋里,老太太拉着他说了好多。

  只是……

  谢清许迟疑:“奶奶您说的是哪句?”

  老太太拍着他手背叹口气:“这回这件事上谨言确实犯了浑,但奶奶看得出来,他对你确实动了真心,所以你能不能看在奶奶的面上,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谢清许手一僵,一瞬间,半年前的字字句句犹言在耳,同现在这道重合。

  “谨言这孩子啊,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别看他性子瞧着冷,其实内心很柔软。就是有时候,有些犯浑。”

  “奶奶就是希望,如果以后的哪一天,他干了什么不大好的事,你能看在奶奶的份儿上,再给他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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