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秒之后,让人反胃的气息逐渐逼近,眼看即将落在脸上,门口忽然再度响起“吱呀”一声。

  极轻的一声,却如同铮鸣落入绝望的心底,谢清许眼睫轻颤几下,睁眼隔着一段距离看过去。

  陆谨言。

  是走掉又回来的陆谨言。

  无暇探究他去而复返的原因,也无暇顾及自己此刻的狼狈,谢清许脑海里只余下一个念头。

  向他求救。

  可此时大脑一片空白,喉咙像是也跟着哑掉,谢清许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余下一双眼睛,无声的看向陆谨言。

  从洗手间出来途经包厢,听到里面传来异常的声响,本来这种事在梵伽司空见惯,没有插手的必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陆谨言突然想到今晚那道一直低着头的身影。

  半晌,他破天荒的停下脚步,推开了门。

  着实没料到里面会是这么一个劲爆的场面。

  昏暗的光线下,那道有些瘦弱的身形被两个人牢牢按在沙发里,段青山就伏在那道身形上方,似乎是准备做些什么。

  而那道身形无力的被钳制在那里,低低喘息着,一双眼睛透过段青山身侧的缝隙看过来。

  看清了,确实是那天停车场外碰到的那个男生。

  大概是被欺辱过度,此时眼尾因羞愤和绝望浸着一抹红,远远瞧着,像一支被碾的七零八落的白玫瑰。

  而那双眼睛,透着希冀的眸光,望进他眼底。

  这双眼睛……是把他当成救命稻草了么?

  可惜,他不是慈善家,没有助人为乐的兴趣,也不想当谁的救世主。

  只是他顶着这张脸……

  陆谨言微微眯了眯眼,眼底眸光流转。

  段青山也着实没料到走了的陆谨言会再回来,愣了半晌才猛然回神,只是方才还气焰高涨的怒火,却在对上那张脸的一瞬,憋屈的收回了胸腔。

  这项目的油水挺肥,就算是要收拾这黄毛小子,怎么也该等项目结束。

  段青山眼珠转了几个来回,半晌,脸一变,收放自如的挤出个笑,腆着脸凑上去:“陆总,您这是……”

  陆谨言眼神掠过他身后的沙发,几秒,轻描淡写的开口:“没什么,想跟你要个人。”

  跟在陆谨言身后一路沉默着走出包厢,谢清许攥了攥手指:“刚刚……谢谢你,陆先生。”

  陆谨言没说话,却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顿住脚步。

  谢清许不察,来不及停下,生生撞上陆谨言后背。隔着一层薄薄衬衫,隐约察觉额头贴上一抹温热,带着紧实有力的触感。

  那温热似乎隔了衣料到传到额头,蹭的额头微微发热。

  谢清许怔了下,才回神,慌乱后退,拉开距离:“对不起。”

  陆谨言回过头来,眼底没什么温度,只盯着那张脸,一步一步朝谢清许逼近。

  谢清许被逼的步步后退,直至退无可退,后背贴上冰凉的墙壁。

  陆谨言终于在胸口快要贴上谢清许时停下,他低着头,目光一寸一寸无声掠过那张脸。

  谢清许手指贴在墙壁上,仰头对上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眼底一片晦暗,绝对算不上愉悦。

  他有做什么让这位陆先生不悦的事吗?

  谢清许不明所以的开口,声音因为近乎被人圈在这一方天地而稍稍发紧:“陆先生?”

  陆谨言没说话,只是下一秒,抬手扣了他下巴。

  被迫抬头,雪松一样冷淡的味道袭来,却并不让人讨厌。

  只是依旧让人不适。

  谢清许靠在墙壁的身体发僵,明明墙是冷的,贴着墙的指腹却莫名生出细密的汗,嘴唇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陆谨言掐着他下巴,却仍然不说话,只是细细端详他的脸。

  那道目光如有实质,仿佛细沙擦过每一寸肌肤,交织成一张密密的网,将周围的一切笼的密不透风。

  谢清许呼吸都开始有些凝滞。

  陆谨言却忽然抬起了另一只手,指腹缓缓落在他眼尾,一下一下轻轻蹭起来。

  带了薄茧的指腹刮过皮肤,微痒,发烫,甚至因为用力,还夹杂了几分轻微的痛意。

  谢清许喉间滚了下,隐约觉得此时气氛说不出的微妙。

  虽然陆谨言算是救了他一命,但此时此刻,这样的动作,怎么看都显得不妥。

  扣在墙上的手指动了一下,谢清许想要摆脱这样的境地。

  谁知,还未等他动弹,陆谨言倒率先收了手,目光下移,落在他因为神经过度紧绷而忘了系上的衬衫纽扣。

  谢清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触及敞在空气里的锁骨和胸口那一小片皮肤,不由觉得难堪,想要伸手扣住。

  陆谨言却先他一步,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他衬衫上。

  谢清许被这一套突如其来的动作搞的失了神,就这么低着头,浑身僵硬着,看着那两只青色血管微微凸起的手,慢条斯理的帮他一颗一颗的系着纽扣。

  直至,某个瞬间,陆谨言的指腹似有若无的擦过一小块儿皮肤,谢清许方才猛地回神。

  眼睫颤了一下,他伸手去扣纽扣:“我自己……”

  还没碰着衬衫,陆谨言就将最后一颗纽扣扣好,随即,又帮他整衣领。

  伸过去的手猝不及防的和陆谨言的碰到,谢清许又是一僵,转瞬,快速收回手,阖了下眼。

  “别紧张。”陆谨言瞧着他的模样,终于开口说话,说着,又抬手扣着他脸侧,将他的脸带回来:“看着我。”

  语气是淡的,其中包含的却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连同那只虎口卡在他耳下的手,让人无法动弹。

  谢清许再次缓缓抬眼,被迫同他对视。

  陆谨言指腹微动,轻轻摩挲着他脸侧的肌肤,动作说不出的温柔,眼睛却蒙了一层头顶的冷光,像把人浸在冰里:“只是想跟你说,以后,别让这张脸这么哭着出现在别人面前。”

  “还有,别让这张脸再出现在这个地方。”

  “懂了吗?”

  -

  等谢清许换好衣服出了梵伽,眼前早已没了陆谨言的身影。

  转乘三路公交回学校,所幸回到宿舍的时候高铭并不在。

  谢清许快速洗漱完,回了自己的床上。

  很快熄灯时间到了,整个宿舍陷入一片漆黑,谢清许闭着眼睛,想起走廊里陆谨言的那几句话。

  那些话说的奇怪,每一句谢清许都听不懂。

  但从陆谨言近乎胁迫的语气里,他听明白了一件事,陆谨言要他辞掉这份工作。

  可一夜过去,到第二天,谢清许都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辞职。

  除了梵伽,他再找不到来钱更快的地方。

  哪怕他可能根本就无法克服自己心里的抵触。

  不过不等他做决定,梵伽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倒替他做好了决定,只干脆利落的一句话——从明天开始你不用过来了。

  说不出难过还是轻松,唯一确定的事情,就是他需要开始重新找工作了。

  谢清许抿了抿唇,抱着手机开始搜寻最近的招聘信息。

  -

  盛蔚资本。

  陆谨言双腿交叠盯着电脑屏幕,端起手边的咖啡抿一口,下一秒,边上的手机却响起来。

  陆谨言扫一眼眉目懒散的接通,电话那端很快传来阮曼云的声音:“半月没回来过了,你心里还有我跟你爸,还有这个家吗?”

  陆谨言眼睛都不眨一下,拿一贯的借口搪塞:“工作忙。”

  “工作忙还是别的什么,你心里清楚。”阮曼云冷冷一声后,下了最后通牒:“今晚必须回家陪我跟你爸吃顿饭。”

  “没别的人在?”

  阮曼云没好气:“没。”

  陆谨言闲闲撂下一句“知道了”,挂断了电话。

  把手头的数据浏览完,手边的咖啡也见了底,陆谨言拎了外套,下楼。

  从盛蔚资本到安绥区别墅大概四十分钟的行程,陆谨言随手放了几首英国民谣小调,在一路渐次亮起的灯火中,驱车驶入铁艺雕花大门。

  进门,恰好是饭点,张姐正将一道精致小盅摆上餐桌。

  阮曼云扫他一眼:“过来坐。”

  陆谨言脱了外套挂衣架上,折了袖口洗手落座。

  一顿饭吃的安静,陆家一贯的家教,食不言寝不语。

  吃完,沙发上,阮曼云留下他。

  陆谨言端了杯茶喝,阮曼云看过来,旧事重提:“下周约了孙董家的那位,你抽空出来见一面。”

  眉眼被蒸腾上来的热气氤氲着,却生不出半点暖意,陆谨言冷着眉眼,头都没抬:“不去。”

  “你今年二十七了,你顾伯伯孙子都抱上了,你身边连个人都没,你到底怎么想的!”

  陆谨言不想在这事上拉扯:“都说了不可能,早说过,我不喜欢女人。”

  “这回的不是女人。”这些年阮曼云跟陆延邵也算是接受了这事,这回退而求其次:“是孙董家的小儿子。”

  没料到阮曼云跟陆延邵还真能想通,陆谨言不免微微一怔。

  下一秒,却又听阮曼云道:“既然你喜欢男人,这回总该去见见。”

  陆谨言琢磨两秒,还是拒绝:“不想见。”

  阮曼云能退一步,但不能退第二步,此时彻底怒了:“这个不想见,那个也不想见,十年了,陆谨言,你到底还要惦记那孩子到什么时候!”

  如同一汪死水一般的心底在此时霎时被搅动,一圈圈涟漪扩散开来。

  都知道陆谨言有个不能碰触的逆鳞,这些年阮曼云陆延邵鲜少在他面前提起,此时却气的口不择言。

  端着茶杯的手顿住,几秒,陆谨言站起身来,什么都没说,周身却泛开一圈冷意。

  陆延邵终于从报纸中抬起头来,一张脸不怒自威:“十年了,够了。”

  陆谨言冷哼一声,离开,连只字片语都未留下。

  -

  一路疾驰回到兰江水榭,进门,在落地窗前点了一支烟,等抽完,才好受些。

  落地窗外灯火通明,夜已深,陆谨言掐灭烟,去洗澡。

  还未走到浴室,随手扔在床上的手机响起。

  他接通,电话那端传来姜明成的声音:“陆总,您让我调查的事,有眉目了。”

  陆谨言解衬衫扣子的手一顿,喉结上下滚了一下,沉默半晌才开口,声音微哑:“他还,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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