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耽美小说>背阴面【完结番外】>第56章 番外 程庭南 陈疴痼疾

  第一次听到“瘢痂”这个词时,程庭南14岁。

  时值盛夏,他和燕惊秋在后院搭建的小型泳池里玩水。

  燕惊秋趴在火烈鸟游泳圈上,在泳池里飘来飘去,他没有下去,坐在池边,看着浸在水里的双脚发呆。

  然后燕惊秋游过来,毫无预兆地,握住了他的脚踝,说:“啊,是瘢痂。”

  他恍恍惚惚,思绪粘稠得像被汗水浸湿后粘在背上的T恤,脚踝上燕惊秋的手指带来的凉意迅速攻城略地,电光火石之间俘获了他的身心。

  他打了个冷噤,问:“你要搬家?”

  燕惊秋松开手,笑倒在游泳圈上,火烈鸟的粉红色映衬在他颊上,低垂的睫羽覆下一片羸弱优雅的阴影,水珠挂在他发梢,反射着午时烈日的盛光,摇摇欲坠。

  “不是那个搬家,我……你的脚背上……疤痕……”

  燕惊秋的声音忽远忽近,他没办法去认真地听,神思已经被他那张完美无缺的脸占据,只是本能地随着他的视线一起看向自己的脚背,那儿确实有一个疤痕,假如燕惊秋不提起,他自己都要忘了。

  “怎么在发呆呀?”燕惊秋朝他泼水,等他回过神,又说:“我问你怎么有个疤。”

  他动了动腿,答:“去年去海边玩,被蚊子咬了,特别痒,一直抓,结了痂就忍不住剥掉,剥掉后流血了又结痂,反反复复很久都没好。”

  他把脚抬上来,踩在池边,用手去摸那个疤痕,它凸起在皮肤表面,一个小小的圆,颜色略深,边缘附着着浅浅一层白色的不知名物质。

  “是会这样的。”燕惊秋简短地评价了一句,摆动着手臂游到了泳池另一头。

  他仍是没有下去,抚摸着那个疤痕,不知不觉间再次将它抠破了,伤口流出血来。

  那时候,他甚至不知道“瘢痂”两个字怎么写。

  *

  大三下学期,他和燕惊秋一同住在桃湾医院,病房紧挨着。

  燕惊秋将将做完手术,骨折的右臂用吊带挂在脖子上。

  他伤得重一些,断了一边的锁骨和几根肋骨,嵌进脖子里的异物也才被取出来,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梁鹤洲离开之前,两人有过一次谈话,他告知了赌局一事,但梁鹤洲似乎并没有很惊讶,面色平静。

  如此反应,他害怕梁鹤洲不走,那么燕惊秋只能一直过着痛苦的生活,他想做拯救公主的骑士,为燕惊秋排除一切万难。

  他记得自己讲了很多话,利弊全部分析了一遍,最后梁鹤洲点了点头。

  本以为这会是一切事情的终结,但没想到却是开始。

  梁鹤洲走得悄无声息,一个字都没留下。他确实想要他走,但不是这样不明不白地走。

  突如其来地消失,让燕惊秋陷入了名为“梁鹤洲去了哪里”的地狱边境。

  一开始,他拒绝相信关于梁鹤洲去向的一切信息,因为它们全都漏洞百出。一封用五号宋体字打印出来的诀别信,辨认不出字迹,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署名消息,回电过去永远没有人接。

  这些全部都出自舒琼之手。

  这时候,她还愿意伸出手拉一拉自己的儿子。

  但随着燕惊秋执念的加深,随着他歇斯底里的喊叫怒吼的增多,摔坏的东西甚至来不及买新的替代,随着他的颓废、厌学、厌食,随着他暴力倾向的展露,在一次差点被燕惊秋推倒后,这位母亲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

  她帮燕惊秋办理了退学手续,连夜出国,把燕惊秋留在那幢别墅里自生自灭。

  他时常去那儿,买一些吃的用的,但燕惊秋每次都只是呆呆地盯着电视,屏幕上是转播的足球比赛。

  他见过燕惊秋表露出对梁鹤洲的愤怒,但这些情绪非常短暂,悲伤更多一些,他总是眼神空洞地流泪。

  某一天,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他接到燕惊秋的电话,说会去一趟公寓,想要顺便和他一起吃饭。

  他以为燕惊秋终于想开了,下了课迫不及待跑过去,不想在公寓大楼前看见一个失魂落魄的燕惊秋,他站在那里,像独独活在雷雨天,阳光透不进他周身厚重的阴霾。

  他快步穿过马路,视线不曾离开过燕惊秋,期间燕惊秋动了一下,身体摇摇晃晃,像飘扬在狂风中的塑料袋。

  等到了跟前,燕惊秋盈着泪的双眼看过来,他轻而缓地说:“公寓……妈妈卖给别人了。”

  他展开手掌,那把钥匙躺在手心,皮肤上有着它轮廓的深深沟壑。

  “门锁也换了……我的,我还有东西在里面的……鹤洲给我的衬衫,还有我们的床,还有我没来得及拿出来的东西……”

  程庭南一阵心悸,第一次,他没有用爱慕的眼神看向眼前这朵孱弱的病花,他抬手抱住燕惊秋,以朋友的身份。

  第一次,他怀疑、否定自己的决定,或许梁鹤洲不走,才是所有困境的解法。

  燕惊秋伏在他肩头哭了很久,好像要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干。

  夜幕垂下来的时候,马路上迎来了晚高峰。

  他开始说一些毫无意义的劝慰的话,保证会带他去看医生,会一直陪着他。但燕惊秋没有看他,眼神滑过一辆辆疾驰而过的车。

  然后在某一个他没有留神的瞬间,燕惊秋甩开他的手冲了出去。

  那把钥匙,“当啷”一声砸在地上,惊醒了他混沌的脑袋。他回过身去追,抓住了燕惊秋的衣角,可是湍急的车流已近在眼前,在一片忙乱之间,他只看见燕惊秋迎上一辆鸣笛疾驰而来的轿车。

  或许是出于身体本能,燕惊秋抬起右臂挡了一下,那车撞断了他的手臂,车前灯碎裂开来,随即他感到脖颈间一阵剧痛,右侧身体紧接着也痛起来。

  他倒在地上,听到吵嚷的喊声,警笛,白色衣服的工作人员在拿手电照他的眼睛。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了去拽燕惊秋也受了伤。

  *

  身上的伤好一些后,虽然医生禁止他下床,他还是会每天在饭点时去隔壁看一看燕惊秋。每一次,那些精致的饭菜都原封不动地被护士收走,燕惊秋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

  他形容憔悴,再也没有往昔的神采,瘦得眼眶凹陷,颧骨凸起,面色灰败,给人一种他动一动脖子骨头就会断裂的错觉。

  舒琼回来过一次,在病房里大骂他是蠢货,声音整个走廊都听得见。

  他站在门口,摸着脖子上的伤,钝钝的痛感一直传到心里。

  八月,盛夏来临的时候,燕惊秋被送去国外,他动过手术的锁骨和脖子上,留下了几道丑陋的瘢痂。

  脖子上的小一些,但是最严重的的伤,那片碎裂的车灯扎进去,差一点划断了神经。

  医生虽然让他出院,但警告他伤还没有好全,或许会落下非常严重的后遗症,一定要他小心护理。

  他谨遵医嘱,但遇到下雨天冬天,伤口还是会隐隐作痛。

  这好不了的沉疴痼疾。

  母亲曾经想让他动手术把脖子上的瘢痂去掉,但他不愿意。他想要每一次照镜子都能看见,每一次穿衣服整理领子时手腕都能蹭到。

  *

  “做噩梦了?”

  程庭南惊醒过来,被身后的人紧紧抱住,浓重的消毒水味灌进鼻腔,然后是亲昵缠绵的吻。

  他搂住关远山的肩膀回应,翻身压住他,拉下他的裤子。

  关远山扶着他的腰,嘴上说刚下班,说很累,说手底下有个病人很难缠,但动作很凶,像一场声势浩大的海啸,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扑面而来,将他不集中的思绪硬生生拽进情欲的浪潮。

  他浮浮沉沉,倚着关远山飘荡,像风中摇曳的旌旗。

  恍惚之间,他被压在床上,关远山的手臂抵着他受过伤的锁骨,疼痛一下子刺得他清醒过来。

  “放开!”他去推关远山,关远山面无表情,也不松手,俯下身来舔他脖子上的疤痕。

  “学长……南南……”

  程庭南胃里一阵翻腾,挣扎着退开,扇了他一掌。

  关远山停下动作,平静地看着他,说:“我本来以为学长喜欢女人,自始至终我都保持着距离,但其实你不是,我本来以为学长已经把心里藏着的那个人忘了,但你也没有。”

  程庭南坐起来穿衣服,看着落地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边整理衬衣的领子,边说:“我要走了。”

  关远山忽然冷哼一声,拽住他的衬衣将他拉到怀里,把下身埋进他仍然温暖的身体,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上的瘢痂。

  程庭南颤着身子呻吟,听见他在耳边含含糊糊地说:“真想把这块疤咬下来……南南,我要你看着我,假如你的眼睛还停在燕惊秋身上,下一次,我就把你锁在我家里,锁在我的床上,每天每天……都只能等我回来干你,听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