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耽美小说>背阴面【完结番外】>第32章 倒走的钟

  梁鹤洲在厨房的时候,听见了有人推门进屋的声音。

  “小秋,你还在睡……”

  声音断在这里,梁鹤洲盛出一碗粥,抬头看过去,程庭南站在厨房外,怔怔看着他。

  他端着碗和几样小菜出来,摆在餐桌上,平淡地和程庭南打招呼。

  “好久不见。”

  程庭南把手里的外卖盒也放在餐桌上,示威般的,用盒子把碗筷往边上推了推,讥讽道:“哪有很久,在医院不是才见过。你来干什么?”

  “我马上就走,”他摘下围裙搭在座椅上,“小秋不舒服,麻烦你照顾他。”

  程庭南绷着脸不说话,等梁鹤洲与他擦肩而过,忽然攥住他的衣领,一下把他推到墙壁上,手肘死死抵着他的喉咙。

  “这话轮不到你来说,你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立场站在这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以为现在和五年前一样么?”

  程庭南咬牙切齿,脸色涨红,被掐着脖子的梁鹤洲反倒云淡风轻,也不挣扎,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

  片刻后程庭南松开手肘,反手一拳挥来,梁鹤洲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嘴角渗出血来。

  他咳了几声,平复呼吸,这会儿也没有再说话的心情,拉开门正准备出去,忽然听到燕惊秋在房间里喊他,声音慌张,紧接着就是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去,燕惊秋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二人,惶惑不安,脸色煞白,衣服袖子还卷在手肘处,小臂还肿着,那条伤疤明晃晃刺痛他的眼睛。

  “鹤洲……你要去哪,你等一会儿再走,”燕惊秋红着眼睛,哀求着,“行不行?你再待一会儿,好吗?”

  梁鹤洲顿了片刻,松开门把手,转过身来看着他。

  燕惊秋要走过来,被程庭南拦住。

  “燕惊秋,你是不是不长记性?你想想你这五年怎么过的?怎么还要和他纠缠不清?”

  他垂着头不说话,往左边走,程庭南就拦左边,往右程庭南就拦右边,两人僵持着,谁都不让步,最后燕惊秋歪头去看梁鹤洲,朝他伸出右手。

  梁鹤洲踌躇片刻,轻轻握住了他细软的指尖。

  程庭南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胸口起伏着,冷哼一声,推开梁鹤洲,摔门而去。

  燕惊秋慢吞吞走过来,额头靠在他肩上,抚摸他掌间的茧,问:“你和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

  “你骗人,我听见你们吵架。”

  梁鹤洲抿了抿碎裂的嘴角,说:“他让我离你远点。”

  “……不要,你别听他的,他乱说的,都是气话。”

  他哽咽着,搂住梁鹤洲的腰,贴近他的身体。梁鹤洲想揽住他,手碰到他的衣角,还是垂了下来。

  “所以你这五年怎么过的?”梁鹤洲问了一个本该在两人相逢时就提出的问题。

  “……我退学了。”

  梁鹤洲身体一僵,没能抗拒得了习惯,抬手按住他的后颈,抱住了他。

  “为什么不读书。”他有些生气,揪住他颈边的碎发。

  “不想读了,没有意思,你也没能读完大学,我……”

  “你和我不一样。”

  燕惊秋没有接话,也不反驳,继续说:“退学后妈妈送我出国了,在医院里养伤,住了一段时间,我跟着一个老爷爷学修手表,就一直待在国外,前不久才回来,店都没开几个月呢。”

  “我每天都很想你。”他偏头,看见梁鹤洲脖颈上浮现出的红痕,用指尖轻轻碰了碰。

  “庭南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干嘛跟你动手。”

  梁鹤洲觉得程庭南是该生气,自己被打一拳也不冤枉。

  那时候他和燕惊秋分手时心里根本没有负担,甚至是有些轻松的,好像终于从吃人的泥沼里爬出来,燕惊秋可以继续做大少爷,前途一片光明,他继续做回那个为生活奔波的市井小民,两人不必再痛苦地互相折磨。

  可是一切都脱轨了,相比他设想的未来,燕惊秋活得这么不堪。

  “吃饭吧。”他干巴巴地说。

  燕惊秋坐在餐桌上,没有什么胃口,一口粥含在嘴里就是咽不下去,装模作样地嚼。

  梁鹤洲又去拧了热毛巾来,盖在他右臂上。

  他撑着下巴笑,说:“我好久没吃到你煮的粥了,不对,梦里梦见过。”

  梁鹤洲接不住这么沉重的话,移开视线没有回应,催促他说:“快点吃,我还得去医院。”

  “我想要你送我到店里。”

  梁鹤洲看着他微微发颤的指尖,叹了口气,算是默许。

  燕惊秋用勺子搅着粥,问:“鹤洲,你那时候……为什么突然就走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梁鹤洲斟酌着说:“程庭南告诉我,你和我在一起只是个赌局,他让我离开,别再和你见面。”

  话一出口,他又后悔了,这么说好像把错都推到了程庭南身上,可事实上,他和燕惊秋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占了更大的原因,各自家庭背景的矛盾,两人性格的矛盾,像水与火,永远无法交融,或是找到一个可以和谐相处的平衡点。

  但或许他说出这些话来,目的就是为了推卸责任,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不告而别和单方面分手给燕惊秋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

  他是一个卑鄙的懦夫,在某种方面,和梁以材很像。

  他用手掌掩住眼睛,指甲掐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觉被什么重压得喘不过气来。

  燕惊秋满脸错愕,他思维单一,听了就信,一霎时觉得和梁鹤洲分开的这五年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他握住梁鹤洲的手激动地说:“怎、怎么是这样……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吗?你听他的话干什么!就因为这个,我、我这五年……我们这五年……”

  他停了一下,焦急地解释:“一开始确实是赌局,但后来不是了,我喜欢你啊鹤洲,这是个误会!现在我和你说清楚了,你别和那个宋什么的在一起了,鹤洲……”

  梁鹤洲摇摇头,“不是这么简单……忘了吧,我刚才说的,和程庭南没关系,不要和他置气。”

  “那到底是怎么样?”

  梁鹤洲讲不明白,也不知道怎么跟燕惊秋说,只好潦草结束话题。

  “不要说了,吃饭。”

  燕惊秋咬了咬牙,重新拿起了勺子。

  吃完饭燕惊秋去换衣服,梁鹤洲找到一个保温杯,灌了热水,两人一起下楼,走着去店里。

  天气很好,只是晨间的太阳徒有光亮。

  梁鹤洲让燕惊秋走在人行道内侧,总是比他快半步,挡着冷风。燕惊秋一直没说话,只是在该拐弯的地方出声提醒。

  在那家两人重逢的便利店,梁鹤洲买了一盒止痛药和几片暖宝宝,再和他过马路去店里。

  他把东西放在柜台上,扫了一眼室内,很简洁,工作台和展示柜,手表和摆在角落的空调,除了这些,什么装饰都没有。

  “我走了,记得吃药。”他说。

  燕惊秋一把抓住他,急急地说:“等等!等一下!我把我的名片给你。你别走,你先别走!”

  他没有松手,盯着梁鹤洲的眼睛等他回答,等到那个“嗯”字后才慢慢松了手,但几秒后又抓着他走到了工作台边,慌里慌张地在桌面和抽屉上胡乱翻找,把一个小小的闹钟,镊子和一些零配件全弄到了地上。

  梁鹤洲看不下去,抓住他颤颤巍巍的手放在胸前,自己拈起桌角一张白色卡片在他眼前顿了顿,随后塞进了口袋。

  “对……就是这个,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和以前的不一样了。”

  燕惊秋弯了弯嘴角,却满脸懊丧,小心翼翼地问:“你、你会给我打电话吗?”

  梁鹤洲犹豫了一下,或许只有一两秒的沉默,但燕惊秋好像已经承受不住,浑身发抖,另一手紧抓着桌沿,仿佛不这样就会瘫软倒地。

  “别!你还是别说了!我不想知道了……”

  梁鹤洲轻轻放开了他的指尖,蹲下来捡掉在地上的东西,拿起那个闹钟的时候,发现它的指针是倒着走的,一时间没能看明白现在到底几点。

  燕惊秋见他盯着闹钟瞧,说:“你喜欢吗?你喜欢就拿去,送给你。”

  梁鹤洲摇摇头,把钟放回原位,问:“你自己做的?”

  燕惊秋点头,他知道时间不能倒流,但看着这个钟的时候就会妄想,心里存着一丝侥幸,想着可能哪天真的可以回到过去。

  很愚蠢,但假如不这么想,大概没办法撑过一个个无望的明天。

  “本来是医院每个病房都配备的闹钟,后来被我改成现在这样的了,”他指着钟面上的数字,“我把原来的用小刀刮掉了,这个是我重新画上去的数字,好看吗?”

  聊起这个,他似乎恢复过来一些,脸色没那么苍白了,可那些数字实在是丑,歪歪扭扭的,不过梁鹤洲还是哄着他,说了一句“好看”。

  他便把闹钟塞进了梁鹤洲怀里,“那你拿着,我本来也是做了想送给你的,这是我第一个改造的钟。”

  梁鹤洲握住它,感觉它沉甸甸的,塞在口袋里,衣领都被它拉得往下坠。

  “那我走了。”

  燕惊秋一下子又哭丧着脸,嘴唇颤颤抿着,泪眼朦胧。

  梁鹤洲垂下眼帘不敢再看,假如这时候燕惊秋开口留他,他或许真的会舍不得走。

  推门出去,他几乎是小跑着一路往前,在路口拦了辆出租,催着司机快开,但却偏偏遇到红灯,又是早高峰,前后都排起长队来,几台电动车乱窜,路况糟糕。

  他握着口袋里的闹钟和名片,看向车旁后视镜,燕惊秋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镜子上,他站在店门口,望着这边,头发被风吹得翻飞,遮掩住面庞,整个人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吹走。

  梁鹤洲捂住眼睛,想起前些天对他恶语相向,昨天又弄疼他手上的旧伤,那条伤疤,那因为不告而别而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那些不仅仅只有自己不眠的夜晚,那些孤寂苦楚,那燕惊秋迷茫地踽踽踯躅过的时间和道路……他想起这些,耳朵里滑过一道道噼啪细响,是身体里的骨头一个个悄悄断裂的声音。

  他捏着名片一角,吃力地在手机屏幕上按下一串数字,心口发冷,浑身冒汗,按下保存键后随即发了条短信过去。

  【回去吧,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