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耽美小说>背阴面【完结番外】>第19章 眼泪

  眼泪,对梁鹤洲来说是极其陌生的存在。

  父亲出走失踪这么多年,再苦再难,他自己没有为这件事哭过,母亲也是。但母亲确实掉过几次眼泪,在他和同学打完架带着伤回家的时候。

  他们嘲笑他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再大一些上高中时,也有人听说他的传闻后特意来找茬,奚落和嘲讽全部落到母亲身上。

  “你妈不是挺漂亮的吗?”“赚不到钱,再不济可以出去卖啊。”“要不要我先来照顾照顾你妈的生意?”

  诸如此类的污言秽语,他如何能忍。

  母亲没有做错任何事,相反,她仁至义尽,还把那抛妻弃子的人渣的儿子教养得很好。

  有时候,梁鹤洲会因为身体里流着梁以材的血而对自己感到无比厌恶,有时候,他会想,假如没有自己,母亲会不会好过一些。

  但母亲抱着他哭泣时,他又会想,他是母亲唯一的依靠了,那些雄心壮志一股脑儿冒出来,他发誓以后要给母亲更好的生活,可现在日子依旧是一团乱麻。

  母亲反而生了重病,治不好的绝症。

  确诊至今,她掉过一次眼泪,像儿时那样抱着他哭泣,只是她变得那么瘦弱,两手都搂不住他的肩膀。

  她的眼泪滚烫,好像蜡烛燃烧后滴落的蜡渍,每一滴都饱含热血,说着“我还不想死”。

  而燕惊秋的眼泪很冰,同他的病容一样毫无生气,他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听起来像濒死的动物最后发出的声音。

  在此之前,梁鹤洲从未见燕惊秋哭过,所以他并不知道,原来自己会这么不忍心。

  他总觉得燕惊秋就该一直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脸上挂着冁然的笑,或是不屑地半阖着眼睛。

  是真的摔疼了才这样吗?到底和宋寒清说了什么,两人竟然闹得要动手。

  梁鹤洲习惯性地把手垂在他腰侧,却只碰到一片空落落的触感,紧了紧手掌,才握住他那细细一截的腰肢,好像比卧病在床的母亲还要孱弱。

  他皱了皱眉,想不出有什么事情会让燕惊秋如此消瘦,精神萎靡。反正他总归过得比自己好,至少不用操心钱,生活上还有程庭南照看。

  “别哭了,”他叹了一声,“真的很疼的话,我们去看医生。”

  燕惊秋摇摇头,很小声地说话,好像怕把他吓跑。

  “不要,我和你待在一起就好了。”

  “我要回去了,我妈在等。”

  “……马上,再一小会儿。”

  梁鹤洲瞟了一眼他头上的绷带,没有拒绝。

  “我好冷鹤洲。”他又说。

  楼梯间里寒气确实很重,梁鹤洲犹豫了一下,收紧了手臂。

  燕惊秋把眼泪蹭在他衣服上,问:“你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梁鹤洲沉默良久,一直没有说话。

  燕惊秋指尖冷得发麻,他从梁鹤洲怀里退出来,声音颤颤,“所以那几张记者拍到的照片是真的,你们两个——”

  “回去吧。”梁鹤洲打断他,牵着他要往外走。

  燕惊秋甩开他的手,急急地喘着气,身子一歪靠在楼梯扶手上,像是站不住了,刚刚才止了的眼泪又开始掉。

  “等等,我还没说正事……”他眼神空洞,喃喃自语,“我已经问过我妈了,她会找研究肺纤维化的专家来,你别听他们的,这边的医生都不行,等我妈联系我,我再把专家介绍给你,到时候可能需要转院或者出国。”

  “不用了。”梁鹤洲淡淡答道。

  燕惊秋抬头看向他,“什么?为什么?”

  他动了动嘴唇,“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和缓的气氛直转急下,燕惊秋神情呆滞,缓缓地说:“你的意思是,我是外人,但宋寒清和你……和你关系匪浅,他提出帮忙你就能接受,我不行,你不想和我扯上关系,是吗?”

  梁鹤洲沉默无言。

  燕惊秋把两臂环在肚腹前,缩着身体,不停发抖,“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他还是紧闭着双唇。

  “你说话啊,你说话!”燕惊秋陡然喊叫起来,冲上前推他,“你为什么总是这幅样子,你不会讲话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又要我猜?是钱吗,是因为钱?因为他是明星,他的钱比我多?他能负担你妈妈的医药费,能替你还债,是这样——”

  然而还不等他说完,梁鹤洲便已经摔门而去。

  久违的谈话以难堪的不欢而散收尾,燕惊秋一直耿耿于怀,接到母亲舒琼的电话时也心不在焉。

  “我已经把医生的联系方式发给你了,你尽早联系。”

  “嗯。”

  舒琼顿了片刻,又说:“有空给你爸打个电话。”

  “知道了。”

  挂断电话,燕惊秋联系了那位医生,简单描述了裴素丽的病情,交谈中得知目前他正在国外带领团队开发一种肺纤维化的特效药,目前处在临床试验二期阶段,还没有上市。

  “如果想参加这项实验,我可以安排,但存在一定风险,如果不想参加,也可以过来,我这边有专业的团队,至少条件和技术比国内先进。”那人说。

  燕惊秋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告诉他不日就会把人送去国外,又询问目前是否有其他药物可以暂缓病人咳嗽的症状。

  那医生说了一个药名,燕惊秋立刻找到关远山,要他给裴素丽开处方。

  关远山看着他苍白的脸叹了口气,说:“学长,你不用操心这些事,回去休息吧。”

  燕惊秋还未回话,有护士闯进办公室来,把关远山叫走了。

  他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看着桌面上打开的电脑,坐下来找到了开具电子处方的页面。

  当天晚些时候,他再次去找梁鹤洲,到病房门外时,正好遇见他从里面出来。

  两人差点撞上,梁鹤洲手里拿着饭盒,里面的饭菜几乎没动,洒出来少许,溅在燕惊秋衣服上。

  他不在意地拍了拍,听见里面传出的咳嗽声,问:“阿姨吃不下饭吗?”

  梁鹤洲关上病房门,阻隔他打探的视线,冷冷回:“你别管。”

  “不行,鹤洲,你听我的,我已经联系上国外的医生了,你准备准备,过几天出院,我送你们到那边,之后——”

  梁鹤洲推了他一下,仿佛全然没有听,说:“让开。”

  燕惊秋趔趄着退到一边,看着他走远。他在走廊里枯等,隔了很久才看见梁鹤洲回来,身旁跟着宋寒清,两人自顾自说着话,一同进了病房。

  谁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心里空落落的,魂不守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

  晚上,他急躁得睡不着觉,哪怕是睡着了,也会很快从裴素丽死亡的梦境中猛然惊醒过来,耳边会回荡着梁鹤洲冷漠的话,一闭眼就能看见她怨愤仇视的脸。

  天一亮,他实在按捺不住,又去了裴素丽病房。他站在门外观察,透过小窗没有看见梁鹤洲,又听见裴素丽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直咳了十多分钟都没有停。

  他听得焦躁,不知不觉走到了关远山办公室,里面没有人在。他拿起挂在墙上的白大褂穿上,戴好口罩,回到裴素丽病房,这一次他推门进去了。

  另外病床的家属以为他是医生,朝他打招呼,他不动声色,点头应下,来到裴素丽床边。她精神很不好,眼皮耷拉着,似乎也没认出他来,一边气喘,一边时不时咳两下。

  燕惊秋看着,总担心下一秒她会因喘不上气就这么死去。

  他瞥见床头柜上放着一个药瓶,是他昨天开的那瓶止咳药,还没有拆封。边上放着的水杯已经不冒热气了,他重新倒了一杯,打开那药瓶倒出两粒药,一同递到裴素丽手里。

  她拿不稳,水洒了大半,眼睛浑浊,没有生气,像一具行尸走肉。燕惊秋看不下去,蹲在床边,扶着她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胳膊,帮她把药吃了下去。

  他不敢和裴素丽对视,红透了一双眼睛,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本以为这样裴素丽能好过一些,但没想到当天下午就出了事情。

  关远山急匆匆跑进来时,他正坐在窗前发呆,不等他说什么,便被劈头盖脸一顿责骂。

  “学长,你是不是偷偷用我电脑开了处方?你怎么能做这么糊涂的事情!闯了多大的祸你知道吗!”

  燕惊秋一脸惶然,“什、什么?”

  “上次你来问我那个止咳药的时候,我就该和你说清楚,这个药她吃了有副作用,会产生严重的内出血,之前在别家医院吃过,出了事情,所以我才不给她开,否则她住院第一天我就给她用了!”

  燕惊秋听了头晕目眩,直冒冷汗,耳边嗡嗡响个不停。他跌跌撞撞走出去,到了裴素丽病房外,梁鹤洲就站在门口,好像一直在等他,不等他开口便攥住他的手腕,把他拖进了楼梯间。

  他没有防备,被梁鹤洲甩在墙壁上,肩胛骨一阵遽痛,眼泪冷不丁又落下来。

  “阿姨她……没事吧?”他听见自己颤颤巍巍的声音。

  梁鹤洲异乎寻常的冷静,语气很淡,“你做事之前不考虑后果吗?”

  燕惊秋哽咽着说:“我只是想帮忙……”

  “我告诉过你,不需要。”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他等了许久,不见回话,一抬头发现梁鹤洲正拿着手机在打字,他觑了一眼,看见对话框顶部的备注——一个暧昧的“清”字。

  他咬牙握了握拳,突然抬手打落了梁鹤洲的手机,上前揪着梁鹤洲的衣领,几乎是尖叫着大喊道:“我在和你说话,你为什么不认真地听?!假如之前你答应我送阿姨出国看病,现在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梁鹤洲掰开他的手,瞥了一眼地上四分五裂的手机,又看向他,目光沉静。

  “所以这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