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耽美小说>背阴面【完结番外】>第6章 反面

  梁鹤洲从来不觉得“美”能用来形容男性,但是燕惊秋摧毁了他的认知,早在两年以前。

  那是在新生的开学典礼上,燕惊秋作为代表上台发言。

  空调出了故障,礼堂热得像个蒸笼,躁动的因子在空气里乱飘,所有人都心不在焉,燕惊秋上台时只收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梁鹤洲一向怕热,心思全无,只顾着撩起衣服下摆来回扇动,被闷热的空气逼得坐立不安之时,才抬头扫了一眼上方。

  起初,他以为那是个女孩子,毕竟他没见过哪个男人长得如此精致灵动,双瞳剪水,纯真无暇之间又暗藏一抹矛盾的妩媚,唇若丹霞,面若桃花,真真切切一位稚齿婑媠。

  然后他对着麦克风讲了话,嘴角微弯,一连串冠冕堂皇的公式化词句,用一个清朗的男声读出来。

  这时候,梁鹤洲才注意到他的短发,上下滑动的尖利喉结,和英气张扬的眉。

  他也很热,汗水已经浸湿了鬓发,顺着天鹅般修长的优雅颈项滑落至衣襟下方,尽管如此,他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读完一页发言稿,停下来翻阅纸张,麦克风把细碎的纸片摩擦声放大,传到梁鹤洲耳朵里,像缱绻旖旎的呢喃。

  自此,他便再没能移开视线。

  后来的很多时候,梁鹤洲回想起这一天,分不清当时自己感受到的热,是因为暑气,还是因为燕惊秋。

  他开始追寻燕惊秋的身影,凡是身处某个人头攒动的场合,都会习惯性地搜索那张美丽的脸,操场,教学楼,食堂。

  假如找不到,他也不会觉得失望,因为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要接近,他知道他和燕惊秋是两个世界的人,云泥之别的关系。

  他听到许多关于这位花心少爷的传闻,也曾在校外的街道上偶遇他牵着别人的手,脸上挂着朦朦胧胧的笑,眼波流转,光华夺目,美丽无法言说。

  而自己就像今晚一样,骑着自行车,但却是只从燕惊秋身旁一闪而过,留下为了生活而仓皇奔波的倦怠残影。

  在操场被燕惊秋喊出名字,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他早早发现燕惊秋在看他,只是不知道他怀着何种心思,便只能若无其事,逼着自己直视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希望他不要望见自己内心隐秘的角落。

  说实话,他没有信心把爱意藏好,但他很快发现,燕惊秋对他,只是单纯的好奇与打量,杂糅着几分幼稚的挑衅,那双眼睛仿佛在说:“啊,你是个什么样的家伙,能有我好么,怎么大家都在喊你的名字?”

  关于突然受人追捧这件事,他自己也颇感意外,不过因为刻意表现出来的不近人情,他相信这股热情的浪潮很快就会不着痕迹地退去。

  他哪里有时间去碰“爱情”这么奢侈华贵的东西,只家里沉重的债务就已经要将他压垮。

  冰冷的现实提醒他,不要说话,静悄悄地,像原来一样,从那颗璀璨夺目的星身边走开吧。

  他放下了可乐。

  那原是别的男孩子送给燕惊秋的东西,他看得清清楚楚,握着瓶身时,听到里头噼啪的气泡声,仿佛手掌在被荆条刺伤。

  他转身跑走,却被燕惊秋拦住。

  他声音泠泠,淙淙流水般的悦耳,但说了些没礼貌的话,语气理所应当,像个不成熟的孩子。

  晚上再次在包厢遇到燕惊秋,他很惊讶,那束火红的玫瑰被递到自己下巴附近,像火一样燃起来,灼伤他的心脏。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花,很喜欢,但不可以收,也不可以再靠近了,他只希望各自安好。

  所以当燕惊秋触碰他时,他吓了一跳,反应才那么大。他垂眼,瞥见燕惊秋如葱般的玉指,细细柔柔的,明明水一样的软,却像烙铁,将他烫伤,不管再怎么摩擦手腕,那股火辣辣的疼痛感都不曾消退,鲜明得可怕。

  他待不下去,落荒而逃,但燕惊秋又追上来,拽着自行车,像捕猎的猛兽,看准了他就不打算放。

  担心他摔伤,只好停下来耐着性子由他无理取闹。

  到底要做什么?当然不可能是与情情爱爱有关的,他这么想。

  原本,梁鹤洲骑车一向很稳,但现在后座载着燕惊秋,难免分心,一路摇摇晃晃。

  这是辆老旧的自行车,他花一百块钱在二手市场买的,固定后座与后车轮的钢拴已经松动了,他怕燕惊秋被翘起的铁刺划伤,又担心车座突然散架,燕惊秋会摔倒,跌断了手或脚。

  他把速度放得很慢,比走路快不了多少。

  而燕惊秋比他想象中要安静,一直到现在都不曾说过什么。

  等过了一路来的第三个红灯,燕惊秋终于发话。

  “你先停一下。”

  他小心翼翼刹车,侧头去看,燕惊秋站在马路沿上,一脸的不高兴。

  “坐得屁股疼死了。”

  他说着,抬腿跺脚,活动了下身体,又摊开双手递到他跟前,“你看,我手都磨红了,你骑车这么晃,又不让我碰你,我只能抓着后座。”

  确实很红,擦痕印在皮肤上,看起来甚至有些血腥可怖。

  他站得高一些,梁鹤洲微微仰头,又去看他的脸,或许是月光的原因,也或许是他本身皮肤就又白又薄,眨着眼睛时,眼皮上浮现出细小的青紫色血管纹路,显得他矜贵异常。

  “你说话呀,你必须想个办法。”

  虽然才与他近距离接触过两次,但梁鹤洲已经开始习惯他的语气,从他嘴里吐出的每一句话都是非常无礼且没有边界感的命令句,但他柔软的腔调、上翘的尾音,和他的美貌,叫人发不出什么脾气。

  梁鹤洲将条纹衬衣脱下来,叠好放在后座上,握住贴身的无袖白背心下摆,希望燕惊秋不要发现那儿有个小破洞。

  燕惊秋看了他一眼,撇撇嘴,仍是不满意的模样,叹了口气,说:“那我的手呢?”

  “搂……”他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搂着我。”

  “本来就该这样!”

  燕惊秋重新坐上后座,手臂圈成一个圆,围住了他的腰。

  这么一搂,好似把他呼吸的通道掐断了,他感觉空气变得稀薄,踩着踏板把车骑出去时,把着车头的手臂在微微发抖。

  今晚月色很好,月光如雾气般氤氲在间或出现的路灯周围,街道上盈满了蛋壳般薄透的寂静,梁鹤洲听着自己如殷殷闷雷般的心跳声,几乎要把回学校的路都遗忘。

  自行车在校门前停下时,他才听燕惊秋说不住在学校,又骑了两条街,把他送到公寓楼下。

  燕惊秋跳下车,动作间把衬衫蹭到了地上。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而根本不想弯腰去捡,两手插在兜里,抬起下巴点了点街对面的某家店,说:“走,我请你吃东西。”

  梁鹤洲的心跳尚未平复,嗓子仍是发紧,好容易才吐出两个字。

  “不了。”

  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衬衫抖了抖灰尘,重新穿上后便要走。

  燕惊秋抬腿,脚尖抵在前车轮上,皱着眉头,一副恼怒的语气,“不许你拒绝,下来。”说着又拽住了他的胳膊,一脸势在必得。

  其实假如梁鹤洲不想,轻轻一甩肩膀就能将他推开,只是他没有,心里反而冒出些不合时宜的妄想。

  两人间肌肤的触碰,仍是让他心悸,手心里满是汗水,像掬着一小片咸湿的海。

  他顺从地推着自行车,跟燕惊秋过马路,走进一家面馆。

  已经过了饭点,店里没什么人,燕惊秋挑了角落的位置,把菜单递给梁鹤洲,说:“我推荐鲜虾面,很好吃。”

  这不是一家平价面馆,装潢考究,梁鹤洲扫了一眼菜单,果然,随随便便一碗面就要五六十块,相当于他好几天的伙食费。

  但对于燕惊秋来说,这个价格大概稀松平常,毕竟他脚上那双名牌鞋,他在火锅店兼职半年都买不起。

  他没敢点单,默默听着燕惊秋对服务员提要求。

  “鲜虾面没有了?那就大排面吧,不要放葱花,也不要香菜,要白汤的,少放盐,加一个炸蛋,再来杯柠檬水,不要放柠檬片。”

  服务员一一记下,转向梁鹤洲,“请问您要些什么?”

  梁鹤洲不说话,燕惊秋等了片刻,说:“给他来份一样的。”

  服务员走开了,梁鹤洲把菜单推远,陡然起了退却的心思,想要离开,张了张口,还未出声,燕惊秋道:“给我你的联系方式,不要说不行。”

  他摊开手掌,指尖勾了勾。

  梁鹤洲根本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心里痒痒的,怀着某种莫名的期待,把手机递给了他。而等把手机放进燕惊秋手里,他才想起屏幕上有两道很大的裂痕,原先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影响使用就是好的,现在却怎么看怎么刺眼。

  燕惊秋明显地愣了一下,非常天真地问:“都这样了,你怎么还不换手机?”

  他没有恶意,梁鹤洲感觉得出来,他只是单纯不知道,对有些人来说钱不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嗯……”梁鹤洲只能含糊地回答。

  燕惊秋点了点手机屏幕,很快被转移注意力,又问:“没设锁屏密码?”

  “很麻烦。”

  “喔。”

  他把自己的手机号输进通讯录,又添加了微信好友,把手机还回来,说:“可别悄悄把我删了,我一会儿发信息检查。”

  梁鹤洲把手机掩进手掌,指腹按压住那两道裂缝,轻轻应了一声。

  很快面端了上来,燕惊秋不再说话,认认真真吃饭。他的吃相很文雅,也几乎不发出“哧溜”的声响,握着筷子的手骨节分明,流露出他身上其他地方没有的骨感之相。

  吃完,燕惊秋问他味道是不是很好,他其实不知道,满脑子都是他喝完那杯柠檬水后皓齿咬着杯沿,舌尖微露的模样,嘴上顺势答了声“好”。

  到了店外,燕惊秋还不想回家,拉着他去便利店买了两支香气馥郁的玫瑰味甜筒。

  他们一边吃,一边走在夜晚的街道上,不知是什么时间了,风隐约带上了几丝秋的凉意,围绕在二人之间的空气却很火热,至少梁鹤洲是这么觉得的。

  燕惊秋走路不规矩,歪歪扭扭,与他的距离忽近忽远,叽叽喳喳地说着闲话,像一簇永不会熄灭的焰火,燃在他身旁。

  他几乎要喊叫出声,欢喜到心口都在阵阵发痛。

  怎么可能不沉沦啊,他绝望又无助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