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耽美小说>相欠【完结番外】>第16章 血案

  血溅到了迟早的手上。

  迟早颤抖着,茫然地往后退了几步。

  温热黏腻的液体顺着他的指尖流下,他的手慢慢松开来,利刃依旧停留在那人的腰腹之中。

  周围的怒骂声骤停,在迟早乱糟糟的脑海中只能听到眼前这胖子痛苦的吸气声,和不远处温恕断断续续的抽泣与哽咽。

  好像大家都愣住了,没人知道在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还是一个女孩猛得回过神来,喊了一声“快叫救护车”,才打破了此刻恐怖的寂静。

  紧接着救护车轰鸣而来的,是警笛声,隔着三中的大门,尖锐的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迟早坐在花坛的边上,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看向自己手上不断滴下的鲜血。

  一滴,两滴……分明应该早就干涸了,他却觉得整只手都是烫的。

  老师、领导闻讯赶来,斥责声连带着惊呼声,在他的头顶上盘旋着。有人痛心疾首,冲上去要扇他的巴掌,被人拦腰截住,只能发出怒吼的声音罢了。

  忽得,迟早抬起了头。

  隔着混乱的人群,他偏偏一眼就看到了门边站着的那个人。

  好像浑身都披上了霞光,立在门框的边上,发丝里都带着光芒。可偏偏,温叙的脸上满是震惊,眉头紧蹙着,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快步走上前去,却被匆匆赶来的警察抢了先,把他挤到了人群之后。

  冰冷的银色手铐束缚住了迟早的双手,沾上了丝丝猩红,迟早被扯着,踉踉跄跄往前走去。

  温叙挣扎着冲破人群,喊了一声“迟早”,迟早却没有抬头,只是默默地从他身边走去。温叙伸出了手,紧紧捏着迟早的衣角,固执地又喊了一声“迟早”。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侧过了身子看向迟早。

  迟早却狠狠挣脱开来,跟着警察,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就在方才他坐在花坛旁边的那段时间里,他早就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自此之后,他们或许就再也不是一路人了,没必要再在最后给温叙一个棱模两可的期待。

  身后温恕还在哭泣,而声嘶力竭的温叙却被警察拦下了。那是迟早第一次看见温叙有了平静温柔之外的情感,一种更加激荡、快要把人淹没的浓烈情感。

  在迟早的记忆里,温叙好像就只有两次情绪失控。第一次是在这个时候,第二次就是在开庭的时候。

  这人红着眼眶,对着温恕说道:“你说啊,当时到底怎么回事?小恕,你知道的对不对……我不相信迟早会做出那种事情。”

  温恕惨白的嘴唇不停颤抖着,哆哆嗦嗦,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他不敢对上温叙有些红肿的眼睛,好像是在害怕,又好像在顾忌着什么。

  “温恕,你!算了……”迟早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

  他狠狠捶了一把桌子,手铐与木制桌子磕碰到了一起,发出怖人的巨大声响,继而桌脚不停摇晃着。迟早微微挺直的身子被按了下去,他的胸腔不停起伏着,眼里逐渐聚集起了泪意。

  可他什么也没辩驳。刀子是他拿的,人是他捅的,监控录下了全过程,刀柄上还残留着属于他的指纹。面对警方的询问,他讲出了所有细节,认下了自己捅人的事实。

  那人没死,肾脏却出了问题,在重症监护室里待了几天,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来。他捅的那人是高三刚毕业的学生,正是那个余斯山的表弟,也是越城三中有名的混混,凭着家里有钱,不知道做过多少坏事,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给伤进了医院里来。

  还未高三的迟早曾经留过一级,在出事的那天,早已经过了十八岁的生日。他必须承担住法律判定他的一切责任,把这些沉重的担子扛在肩头。

  不只是现在,在以后的每个时间里,这份黑暗的档案都会时刻跟随着他,昭告着他曾经捅伤了一个人,是个名副其实的劳改犯。

  外面下起了雨,闪电把整个天空照亮。

  “温恕!”温叙站了起来,朝着温叙重重喊了一声。

  安静的法庭被他的声音充满,连律师都忍不住频频回头盯着他看。

  温恕吓得哆嗦了一下,把脖子缩进了衣领。他咬着嘴唇,憋住了一口气一般,什么都不肯说。

  “小叙,你干嘛呀?”温妈妈赶紧拉着温叙往下坐,她一边扯着温叙的衣服,使劲往下拉,一边低声嘟囔着,“那是你弟弟,你想害死他吗?你这孩子,我真是不懂你。”

  温叙向来性子软,对温恕这个弟弟又是百般呵护,今天这么一遭,倒是让温妈妈没有想到,生怕这个大儿子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让那位坐在高台上敲锤的人针对温恕可不好。

  温叙挣开了母亲拉扯自己的手,一步一步,朝着法院的门外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他第一次感到一阵冰冷在他的心中蔓延,那个被自己从一个蘑菇丁拉扯大的小孩子,好像变了一副模样,让他感到难以置信。

  他没再去看温恕,也没有再将视线给迟早。

  好像这么多人,只有他一个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做。

  暑假回来,他开开心心去三中接温恕回家,就看到这破碎的一幕。

  晚霞笼罩着的三中,好像还有着血腥的气味。温恕缩在角落里,衣服被撕得稀碎,抽抽搭搭的哭声在尖叫声中逐渐褪去。

  他问父母,得到的只是庆幸温恕没事的感慨,他问温恕,也不过尽是些支支吾吾和敷衍了事。

  自此之后,他也没能再见到迟早,直到今天。

  故意伤害罪,判了七年,最终减刑下来,迟早也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整整五年。

  梦里并不踏实。

  迟早睡在温叙新家的床上,那床不知道要比牢狱里的好上多少,可他嗅着温叙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青橘香味,梦里只有放映机一般不断循环的可怕画面。

  一群人,高高壮壮的人,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把温恕逼到了杂物间的墙角里。带头的人狞笑着,他只是挥挥手,那群人就蜂拥而上,把温恕身上的衣服撕得粉碎。

  尖锐的哭声和呼喊声从破旧的窗口传了出来,拿着水果刀还在路上哼着小曲儿的迟早隐约听见了一些声音,却根本没有在意。他甩着刀子玩,脑子里盘算着等会怎么去吓那些影响了温恕生活的人。

  直到他看见半开着的门里不断传来的哭泣与哽咽,背对着他的男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他探着头进去看了一眼,抽泣着的温恕滚在墙角,半赤裸的身子上满是污迹。

  他的脑子里瞬间被怒火占满,一脚踢开了门,冲上去对着那人就是一拳。

  那男的反应了过来,上去就要抢他的刀子,一片混乱之中,迟早将他的虎口划出了一个印子来,皮肉在瞬间绽开了。混乱中不知道是谁踢了一脚温恕的头,温恕的脑袋直直撞向了墙壁,发出了一声闷响,和温恕微弱的呻吟。

  迟早看着那些血,他的身子好像不受控制了搬。他捏着刀子,愤怒一点点充满了他的大脑,冻结住了他最终的思考能力。

  刀子就那样捅了进去。

  滚烫的鲜血喷溅了出来,顺着他的手腕不停向下滴落。

  温恕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

  他一遍又一遍喊着:“不要!”

  可是晚了,刀子捅进了男人的腹部,他表情满是狰狞,尖叫声到了嘴边,都变成了难以忍耐的抽泣和哽咽,疼痛使得他连连后退,用手撑着身后不远处的桌子。

  路过的新高一的班长被屋子里乱糟糟的声音吸引了过去,女孩被吓得在门外跳出去多远,却还是十分冷静地指导着他们快去报警打120。

  伤员被转移出来,迟早被抓了起来。

  后来,他在牢狱中感受着相同经历罪犯的恶意或是接近,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变得动不动就和人大打出手,他学会了很多骂人的话和恶心人的招式,他拒绝见一切要来看望他的人——不过,至今为止,也只有温叙和他的奶奶了。

  他其实不止一次想过,要是温恕真的给自己道歉了,为当年的落井下石而感到羞耻和痛苦,那他没准会抚平掉心里的一些遗憾。或许是这件事情过去太久了,他在这个地方被磨得失去了意志和感受世界的能力,他一时之间并不知道自己对于他们,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他睁开了眼睛,看着依旧是一片黑暗的卧室。

  他悄悄转过了脸,正巧对上了熟睡中温叙的脸庞,这人好像没有一点变化,柔和的像是一只软乎乎的泰迪熊。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温叙生活得怎么样,曾经的梦想有没有实现,还有,他究竟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独自生活。迟早带着诸多疑问,只是缓缓起身,看了一眼时间,这才早上四点半。

  他走出房间,看着昨晚桌子上热过的鸡腿,慢慢勾起了嘴角。他的手好像马上就要触碰到那个鸡腿了,却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默默地将手收了过来,打开了温叙家里的门。

  暖暖的鸡腿凉了,也就没了什么吃的必要了。

  他离开了这个地方,迈着腿走下楼梯。顶着满天的月亮和将明未明的天光,他站在屋子外面,静静地看着有温叙在的别样的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