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如沈妍所想, 墨镜李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第二天又兴致冲冲地跑到片场，大喊着自己要改剧本。但在场的人都知道, 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剧本可言。
开拍的时候，墨镜李就给了沈妍一个信息。
“你要杀人。”
沈妍微微一笑：“杀谁。”
墨镜李盯了她好一会, 说：“你是角色, 你不知道杀谁，我怎么知道？”
又来又来又来了！
满片场的员工脑里都开始跑动着这一句话。
墨镜李的奇葩拍戏要求，又来了。
演员要带入角色通常应该需要几个最基本的信息：人物本身的性格、人物行为的目的、人物行为的对象。
墨镜李直接来了一个“杀人”的行为, 而未有给出沈妍相应的动机和人物，这简直是一个任性的要求。
大家都静候着沈妍发火, 全贤娜在一边候场, 看着这一块的情况，心里越发觉得沈妍昨天说得很对。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她抽身出来看墨镜李是如何对待其他演员的时候，她就十分清晰地认识到, 这人是真不会指导演员演戏。
他不会知道演员演戏就算了，他还不如不指导，一指导，有些人明明对自己要如何表演、表演什么心里有数, 被他这么当头一棒，简直有如“乱拳打死老师傅”，彻底慌了。
墨镜李一锤定音, 安排摄影准备开机。化妆老师赶忙上前给沈妍整理了下服饰，就即可弯着腰跑到一边去，尽管没开机, 但路过那黑黢黢的大机器的时候，还是有些担心自己的身影被捕捉进去。
“3、2、1！”
场记老师拿着板，咔嚓一声打响。
摄影摁下录制按钮：“摄影，开。”
录音师跟同期录音确定了眼神后，调动话筒，高高悬挂，“录音，开。”
“现场收音！”
墨镜李举着手里的喇叭，喊了一声：“开机。”
沈妍穿着老套的内地校服，运动衫，红蓝格。她站在房间里，坐在书桌前，桌面上摆着一张照片，是陶梦。她看了那个照片好一会，下定了决心，推开门，走到了厨房。厨房里摆着瓶瓶罐罐，中午的剩饭还放在案板上，没收进冰箱。做菜的时候切了肉，那把刀正放得好好的，上面还带着一点肉沫的痕迹。
沈妍忽然开始哼歌，小声，但是轻巧。吟唱的旋律有些欢快，她的指尖也在一把一把刀的刀柄上轻轻点过。
那些刀触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有一把刀很小，稍微碰一下，就要和别的刀撞在一起，声音响动得很厉害。
沈妍取出刀柄，出其不意地往案板上一插，盛满剩菜的碗被她这样一弄，因而晃动了起来。那把细刀，刃间竟然直直地插进案板里面，陷入木缝中。
道具师看了立刻捂住嘴，心在滴血，马上转身去联系人再去城里买个案板送回来。要是一会重拍，要是要求不能有缝隙，那这板子必然用不了。
墨镜李没喊卡，这戏就得继续。
沈妍把刀抽出来，嘴角竟然带着笑，她走出房间，直直朝着镜头走了过来。
摄影师有点慌，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一般来说，没有特殊情况，“打破第四道墙”的手法很少用到。
所谓第四道墙，其实就是影片和观众之间的无形的“墙壁”，一种戏剧术语。通常来说，人们在拍摄电影的时候常常会故意隐藏摄影机的存在，而力求还原真实感。但打破第四道墙，就是把摄影机和观众的存在，无比清晰地告诉了观众。让他们意识到，此刻，他们是观众。
在没有任何商议的情况下，沈妍忽然选择这样的表演方式，摄影师担心到时候这条素材会与影片整体风格所有割裂。他拿求助的目光看向墨镜李，却没想到墨镜李盯着屏幕，看入神了。
沈妍拿着刀，不，少女文寻拿着刀，嘴角带着笑，眼神里是至深的黑暗，手中的匕首高举，猛地一下砸过来，跟镜头擦过。她表演所带来的张力，让这个场景就仿佛亲临现场。
那匕首下一秒就要插进你的心脏。
以一种狠戾的，痛恨的方式。
你甚至可以毫不怀疑地相信，文寻的刀，不会只插这一下。她狠狠挥下来的瞬间，眼中的疯狂和快意，就证明了这一点。
暴力对她来说，是会上瘾的。
她能驾驭黑暗。
墨镜李久久忘了喊卡，心中颇受震撼。直到摄影师提醒他是否可以保一条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摆摆手说：“过了过了。”
墨镜李在给出演员要求的时候，对于画面并没有彻底的想象，他只有一个虚无缥缈的词汇，那就是感觉。而众所周知，感觉是太玄妙太私人的东西，有些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有些人却透过山看到了山里的故事。
这几乎是第一次，第一次有演员表演完以后，给了墨镜李一个念头——对味了，就是她了。
墨镜李有些喜悦，赶忙走到沈妍的身边。沈妍正小心地把匕首拿给道具师，谁也没想到组里的菜刀用的是已经开刃的。
“小心一点，别割到了。”沈妍细心叮嘱。
道具师不好意思极了，她是个刚应届的小姑娘，美术系毕业，跟了师傅一起进组。平日里不追星，因为大学时期跟组跟多了，见够了那种名不见经传的小明星甩大牌脾气，久而久之，对于那些荧幕上的人都觉得有点抗拒。
现在被沈妍温柔相待，她还多少有点心跳加速。
加速归加速，菜刀还是要归位。
墨镜李这才插上话，连忙说：“你刚刚拍戏的时候在想什么？”
“什么？”沈妍没明白他的意思。
墨镜李有点着急，说：“你脑子里在想杀谁！”
他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是想要明白沈妍是如何看待这个故事的。或许，他能够从她看待故事的角度，找到一点新的灵感。
隔着黑黢黢的墨镜都能够感受出墨镜李的急切和期待了。
沈妍一如最开始发问一般，微微一笑说，“你真想知道？”
“你就告诉我吧！急死了急死了！”墨镜李像个小孩子，都快耍起赖皮来。
沈妍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人。
墨镜李怔愣片刻，反应过来了，“我？”
“你想杀我？？”
沈妍挑挑眉，说：“除了你，还有谁坐在屏幕前。”
反正她算是明白了，拍墨镜李的戏，不要在演戏的适合讲求人物行为逻辑，因为他的人物在拍摄的时候根本没有逻辑。他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能够用几千甚至更多小时的素材，去拼凑出一个又一个故事，一个又一个人物。
也挺有意思的。
沈妍愿意接墨镜李的戏，一是跟他合作过，虽然知道他这人多少脑子有点不正常，但基本的拍摄技术和态度是有的，他对演员或许很不负责，但他对自己的作品十分负责，二是因为这个概念她喜欢，三，她也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真正进到十年后的片场去看一看，感受一下，究竟有什么区别。
片场分工，构成，机器的使用方法，导演如何调度全场，这些都是她想要在这个剧组中学到的东西。
演而优则导。
她上辈子还没来及有机会当导演，这辈子重来一次，为何不试试？
拍她想拍的故事，演她想演的角色。
如果可以的话，就再稍稍改变一下现在的电影市场。
比十年前还混乱，良莠不齐，充满了世界的参差。
沈妍一边琢磨着这事，一边坐在休息位上。
全贤娜看不到监视器，没有墨镜李那种直面镜头感受沈妍压迫的机会，但她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从一个演员同行的角度，更能够体会她的厉害之处。
她自叹不如地说：“怪不得何珍李说跟你拍戏需要一个强心脏。”
“是吗？”沈妍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跟何珍李一起拍戏的时候，她几乎没有提过这种事情。
全贤娜点了点头：“她那个时候跟我说，和一个新人演员在合作，是中国人。很厉害，每次搭戏前都很压力。”
“不是那种跟戏霸对戏的压力，别担心。”
“我想她的意思是，这种压力来自于眼睁睁看着别人以不可企及的速度成长，总会觉得自拂不如。”
所以从很久之前开始，全贤娜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沈妍。
她一直都很想看看和她拍戏是什么感觉。
现在她知道了。
沈妍笑起来，“也没有那么夸张吧。”
何珍李口中的进步，对她来说，也只是稍微不那么收敛了而已。
“哈哈哈。”全贤娜出其不意地掐了下沈妍的脸蛋，“不过呢，我很喜欢这种压力。”
“已经很久没有找到突破自我的方法了。”
在她看来，沈妍是个怪物。
而怪物，按照游戏的说法，就适合用来练级。
全贤娜对演戏也有自己的追求，当然也想要更加精进。临场反应，对于人物的内化和外化，这些内容，她几乎都可以在沈妍身上找到学习的地方。
“跟你拍戏真好！”全贤娜开心极了。
全贤娜开心，沈妍却觉得有些怅惘。
上辈子近乎二十年磨一剑的能力，放在这个十八岁的初出茅庐的少女身上，的确是可以称之为怪物了。
可是，她却不想止步于此。
想要更疯狂的，更动人的，更有挑战性的表演。
想要燃烧。
作者有话要说： tvt写的同人被人改原创抄袭了，一字不动换头文学，太大胆了吧！！
一时之间不知道写文的意义了，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