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少有人来往的深巷,向上逼仄的天空隐隐泛着阴。老妇人正从一楼收了衣服准备进屋,刚踏进门槛就有雨珠砸在石阶路上,差点溅湿裤脚。

  她回头瞅了一眼:“最近怎么老是下雨……反复无常的,天气预报不准呐。”

  老妇人转身把衣服放进里屋,准备再出来关窗户。外面的风声呼呼,她蓦然听见一声稚嫩的猫叫,迟疑一瞬,确定不是幻听,像是从对面旧屋子里传过来的。

  停顿数秒,又是连续的好几声,混在沙沙的大风拍打声里模糊不清。

  “哎……是哪家的小崽子走丢了,这大风天,嘬嘬嘬……”老妇人握在窗把上的手使了些力,却没关窗户,而是改口唤道,“咪咪,咪咪?”

  这次回应她的声音变得更微弱了,但好在足够清晰,她确定了小猫的位置,随手抽了雨伞就蹒跚出门。

  阴沉的细雨终于落下来,她向外走两步,只见家门外七八米远的屋檐下,躲了一只猫,和一个人。

  人更显眼。他是靠着墙壁半蹲下来的,头埋在臂弯,背微微驼着,看起来满身疲惫。小奶猫正躲在他外套搭下来的一片阴影里,虽然足够挡雨还是冷得直哆嗦,头顶和尾巴尖都湿漉漉的。

  老妇人举着雨伞靠近,小猫看见她了,站起来颤颤巍巍想要往后躲,眼神中又有点期待。

  身旁的人依旧纹丝不动。

  老妇人担忧地皱了皱眉,看着男生露在外面通红的耳朵,问:“小伙子?你还好吧?”

  -

  殷折起初只是想在这里歇一会。

  他太累了,身体很多个地方都时不时作痛,脑袋从江黎家里出来后就一直昏沉沉的,眼皮也打架。

  前两天还没有这个情况,殷折喘了一口气,半迷糊半清醒地想。不知道是因为经验值耗尽了系统终于开始反噬,还是归咎于一切都快要结束。

  他做不到继续麻木地强撑情绪,所以心理上带来的痛苦更大。

  他想找个人少的地方待着,经过几轮缓慢的周转,最后拖着脚步,缩身停留在这个深巷里。

  可是没过多久就下雨了。

  殷折一动不动,这一段空挡里他的视线总会在安静下来的时候变得模糊,他无法阻止自己想东想西,只能像块木头似的靠在墙角,隔一段时间迅速抬起手背抹掉眼眶的湿热。

  如果下雨了还能去哪儿啊。

  他在脑子里匆匆过了一遍可以躲雨的地方,超市、便利店、咖啡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发现只要靠墙蹲下来,抱住膝盖,雨掉下来的时候就只会扫到身上一点点。殷折饶是轻松扯了个笑容,弯起的弧度有些苦涩,很快又回到平直的状态。

  当经验值彻底耗尽后,我会立刻消失吗?

  一停顿下来他就想。

  之前没思考过,也不清楚自己会不会怕,现在真到了这个时候……殷折收回手臂,慢慢的、慢慢的在心里架起一个天平,恐惧和解脱各占一边,看着毫无瓜葛,他揪了下单薄的外套,伸手往上面放砝码。

  最后的结果……

  一半一半吧。

  恐惧略微占据上风一点点,因为有江黎在。

  借着风大,殷折小声念叨了一遍江黎的名字,结果字音刚发出来,天平就更往那端倾斜了。

  “……对不起。”他第无数次揉眼睛,却揉不干净。

  周身渐渐冷得难捱,殷折打了个寒战,抬起头。天空灰蒙蒙一片,雨估计要持续下一会,他尽量往墙根处贴,困意袭来,他支撑不住想要睡觉,只是突然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自己的手背——

  还软绵绵地叫。

  “……”

  殷折垂眼看着一只小花猫用沾满泥水的爪子挠他衣服,然后缩到身侧,沉默了很久才涩然道:“你也避雨啊。”

  -

  “小伙子?”

  见人没动作,老妇人心里有些急,提高嗓门又叫了一遍。

  话音落下,男生终于有了一点点反应。他垂下来的手指轻微抽动,下一刻缩回袖口,然后人有些怔忪地仰起脸。

  眼睛和鼻尖红红的,嘴唇却毫无血色。

  “你发烧了吗?”

  老妇人被他惨淡的脸色吓了一跳,伸手就去探他的体温,“怎么这么凉。你待在这里会生病的……为什么要跑这儿来?没带钥匙?找人吗?还是等人?”

  他看起来很乖,让人觉得不应该是个坏孩子,老妇人犹豫片刻,想要让他去自己家里避避雨。

  可是还没开口,男生就说话了,“没关系,我马上就走。”

  这句话让老妇人的善意邀请落了空,嗓音里颗粒感严重,估计已经染了风寒。但他仅仅小声清了下嗓子,友好地冲老妇人笑笑:“没在等人。”

  “也不找谁,谢谢您的关心。”

  老妇人便改口要去屋里给他递杯热水和雨伞。

  没给人拒绝的机会,她返回家的步子已经很快了,但等到再出来时还是扑了个空。

  原地只剩下一只可怜无依的小花猫,老妇人盯着它趴着的外套瞧了一会,不知怎的,心情好像也跟着这降温天一同沉了下来。

  -

  出了巷子没多久,殷折的手机第四次响起来。

  工作日路上的行人不少,虽然大多撑着伞步履匆匆,但偶尔有人看到殷折时还是会忍不住再次侧目。

  其中一个原因是他太狼狈,其余便是那沾了水的碎发贴在额前也压制不住的好看,除却病态,说是容貌昳丽也不为过。

  殷折觉得步子很重,他挂断电话,一面推开就近的清吧的玻璃门。

  清吧里人很少,开了暖气,他找了最里侧空着的沙发坐进去,手指抵着额头按了会太阳穴才好受一点。

  视力勉强恢复了,店员恰好也在此刻走上前。

  “您好先生,请问需要点什么?”

  一同递过来的还有一份菜单。

  殷折估计自己要在这里凑合很久,他偏头看菜单,不好意思只点柠檬水,上面一堆稀奇古怪的名字又看不清,最后只能随意指了一样饮品。

  店员走后,殷折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来。

  【江黎:殷折,接电话。】

  【江黎: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江黎:出门可以,起码告诉我你在哪里。】

  殷折摁灭屏幕。其实他早应该把手机关机,或者直接把江黎的联系方式打包丢进黑名单,但不知道出于什么侥幸心理,他在出门前挣扎了一会,还是没下的去手。

  ……很不想承认,殷折思来想去,他竟敢还想等江黎再次联系他,再听一次对方的声音。

  也算是离开前唯一一个心愿了吧,他抱着手机,为自己的懦弱和摇摆不定开脱。

  再等等。

  等到我支撑不住的时候,我就最后一次听听他的声音。听他叫我的名字。

  江黎最后一条信息发过来后,手机安静了很久。屋外的雨声小了,殷折恍惚间不记得过了多久,只有突然涌起来的脱水感令他口干舌燥。

  还有一点心慌。

  他看了一眼面前矮脚桌上放置的酒杯,里面淡蓝色渐层的液体上漂浮一层冰块,杯壁挂着一片柠檬,雾气蒙蒙的,看起来就很冷。

  他拿起来抿了一口。

  这时手机又震了一下,殷折低头。是江黎。

  他只发了一句话。

  【说话,不要逼我采取非常手段。】

  什么非常手段,艰难看完一行字,殷折垂眸足足愣了半响。他最受不了江黎用这种语气和他讲话,这会让他想起以前两个人因为意见分歧而吵架的时候。

  以前……殷折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猛然清醒了一点。

  那时候江黎的气压会变得很低,他不说话,平时装出来的温和全都不见了。周身冷冷的,眼皮低敛下来,说强势也没有那么强势,但不可否认,殷折一看到这样的他就心软。

  每一次都是,很烦人。

  所以他那时候会伸手捏江黎的脸,不给江黎摆脸色的机会。如果江黎忍不住笑或者把他的手拽下来握在掌心,那就说明事情没那么大,如果没出现上述动作……

  殷折就吻他。

  蹭他的鼻尖,咬他的嘴唇,那是两个人之间专属的哄对方的方式,无论对谁都很奏效。

  不过现在不行了,因为江黎不在他身边。

  殷折头脑昏涨地皱起眉心,像是遇到了什么世纪大难题,他烦躁地抵了抵齿尖,手指戳进输入框里半天过去也不知道该打什么字。

  但也许就是这么一段正在输入中被对面的江黎看到了,他的电话在下一刻打进来。

  殷折停下动作,看着那串数字喃喃道:“完蛋了。”

  他已经开始心软了。

  拇指划开接听键的那一秒,殷折心一横,抱着最后一次听江黎说话的消极态度把手机放到耳朵边,然后屏息。

  他脸上凶巴巴的,大抵是不耐烦到了极点,像极了情侣间吵架后决绝分手的那一方。

  但没人知晓那其实是因为沾了酒精和身体状态不佳而产生的幻觉,记忆错乱间,殷折好像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和江黎接触最频繁的那一小段光阴。

  当时是在热恋吧,所以此刻,他一开口气势就塌了。

  两个人之间静默了一秒,殷折没忍住先发出了一声哭腔。

  “江黎,你凭什么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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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凭什么凶小猫?

  下章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