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终于来到末尾,空气中凝结了无数细小水珠,雾蒙蒙的总是落雨,却未曾想等到夜晚真正降临的时候,天边竟然挂了一轮弯月。

  殷折洗完澡后换了身新睡衣,嫌冷又披了件浴袍,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犯懒。

  窗帘没有拉,屋外夜色浓稠,乌青色的天空冷沉如水。客厅里只有一盏落地灯还亮着,暖橘色的,在他身边圈出一小片柔和的光晕。

  殷折曲指撑着脑袋,闻着沾了水汽的花草木香昏昏欲睡。

  卷曲而顺滑的头发慢慢滑到额前,他的肩胛骨放松,脖颈没再像平时那样紧绷着,眼睫因为困倦而半垂,这样一来,人看着比平时更乖。

  所以,即便他意识朦胧间还在思考那个已经被江黎撞破的秘密,心里悬着的慌乱也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很久之后,江黎回到家。

  接近十点的公寓楼周遭一片安静,他把没有用到的雨伞收起来,放进储物柜里固定的位置,然后按向门锁的手指微微停顿。

  足足过了两分钟,他才完整地输入密码推开门。

  除了门锁开启或关闭发出的轻微声响,屋子里没有一点声音,空气沉闷,恍无人烟,只有家具在昏暗中隐隐露出的轮廓和从前不一样。

  不,今天的空气也不是沉闷的。

  江黎的目光落在客厅中央,下意识去寻找光线的来源。

  他看见那盏落地灯映亮了沙发一侧,温暖昏黄,所以整个客厅都有了微弱的亮度。稍稍偏移视线,一个蜷缩起来的身影正窝在沙发软垫深处,远远看是雪白清瘦的一团,发丝却如墨。

  江黎走近,来到已经睡熟了的殷折身边。

  但他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关窗户。深秋的气温阴冷,下雨后空气潮湿,冷风一阵阵往房间里吹,江黎眉心皱起,觉得能放任自己在这样一种环境里睡着的人实在是……

  欠管教。

  他重新回到殷折身边,俯下身,拦腰抱起他的手臂却又轻又稳。

  “嗯…”殷折在被江黎抱进怀里的那一瞬间就醒了,他伸手勾住江黎的脖子,喉间溢出一声模糊不清的轻哼,带着撒娇意味,“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江黎把他往怀里掂了掂:“嗯,临时有事情耽误了。外面冷,我抱你进屋里。”

  殷折不说话,鼻尖轻嗅,然后把头往他胸前埋得更深。

  江黎猜到他在犯困,索性连多余的问句都省了,揽紧腰将人抱进卧室,掀开一侧被子放到床上。

  他拽过还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小心替殷折脱了浴袍,顿了顿,哄骗似的轻轻吻他发顶,“睡吧,下次想等我就待在卧室里,好不好?”

  他的语气很低,说话间的吐息扫在殷折耳边,并没有打算等到他的回答。

  卧室的壁灯是开着的,殷折阖着浓密纤长的眼睫,苍白的面容被镀了一层浅浅的光。

  他显然已经沉入下一个梦乡,江黎将他的发梢顺到耳后,留心扫了一眼,果然在右手手肘内侧看见了那颗熟悉的红色小痣。

  他薄唇渐抿,敛下去的眸子黑深,像一汪不见底的深潭。

  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是江黎起身离开卧室,拿着衣服去了过道的卫生间。隔了几面墙壁,浴室里传出来的水声一减再减,几乎全部都要消失在缝隙里。

  卧室内,几分钟前刚被妥善安置好的人缓缓睁开眼睛。鼻尖萦绕的熟悉香气还未散尽,殷折眼底一片清明,过了一会却迟钝地眨了眨。

  长夜适合掩饰情绪,漫长的拉锯战中他从未想过退缩,只是犹疑和挣扎却不可控的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我吵醒你了?”

  洗完澡,掀开被子就被人扑过来抱个满怀的江黎怔愣一瞬,沉吟道:“……还是说,你刚才其实是在装睡?”

  “刚刚醒。”殷折委屈巴巴,却并不妨碍他在江黎怀里寻找一个舒适的姿势,然后顺势拱了拱:“你身上的味道和我一样了。”

  “嗯,因为浴室里暂时只有那一款沐浴露。”

  殷折抬头:“但我觉得你身上更香……就是那种,惊鸿一瞥便再也走不动路的那种,特别勾引人。”

  他说的不是假话,无论什么时候,殷折都能从江黎身上嗅到独一无二、专属于自己的柑橘香气,于是干脆凑得更近了一点,几乎快要贴到江黎的鼻尖。

  “比我好闻。”他呢喃道。

  话音落下,他就被江黎托住一侧下颌,对方的眉目近在咫尺,微微挑起的眉梢看起来饶有兴味,嗓音却喑哑:“是么?”

  他抬起殷折的下巴吻上唇角,辗转须臾,又偏到嘴唇磨了磨。

  冰凉柔软的触感是化解一切隔阂的软化剂,呼吸相闻的距离可以让所有猜疑抛之脑后,只专注于眼前,看对方专注又沉溺的模样。

  江黎的掌心却滑到殷折脸侧,问:“你如果不困,我不介意讨论一些其他问题。”

  “什么问题?”殷折仰着脖颈任由他亲,从唇缝中挤出来一句疑问。这个吻大概持续了很久,他感觉自己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喘息变得急促,最后所有力气都被抽干了,只有神经依旧紧绷。

  他听见江黎道:“比如……”

  “你今晚为什么没有戴手表。”

  “以及第二个问题,前几日你倒在地上的那个傍晚,我带你离开,旁边小猫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大?先不讨论它对我的敌意,它是你要给我的惊喜吗?”

  殷折眼睫轻颤,撑在床侧的手指突然攥紧了。

  “回答我。”江黎再次抬起他的下巴。

  密闭的空间中两个人紧密贴着,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呼吸的幅度,也正因如此,殷折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都逃不开江黎的审视。他对自己的躲闪、不直视像寒气渗进骨头里,浑身上下都筑起一层外壳,又用闭上的眼睛来掩盖。

  “……”

  江黎舌尖泛起一阵苦涩。

  他终是低头叹口气,然后向后拉开一点距离把殷折重新拥进怀中,顺他脑后的头发。

  “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就像他只有在面对殷折时才会意识到,并非每一场审问都有结果,并非每一句陈词都有可信之处。那些话从他嘴里出来,真真假假大抵都要绕过几轮。

  “……它是我答应要带出来养的猫。”

  良久,殷折闷闷道。

  他埋在江黎的肩膀,说话时带了浓重的鼻音:“我说了我会养它的,我租了房子,就在学校附近,我还买了猫窝猫爬架,我跟它说吃了我给的猫条就要跟我走,它吃了,我都准备好打算带它走了……”

  “但是我把你带回来了。”江黎轻声说。

  “它的主人被坏人拐回家了,关在家里,不能带它玩了。”

  殷折一怔,然后在江黎怀里扑哧笑了出来,“哪有这么编排自己的……”

  江黎亲昵地刮刮他的鼻尖,抽了张纸巾给他擦眼泪,缓声道:“再不阻止你过会我就要去换衣服了,不讲道理的哭包重出江湖,我可招架不住。”

  “过几天我们把它接到家里来,一起养好不好?”

  片刻的安静中,殷折泛红的眼尾在夜幕和柔和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洒了一圈胭脂粉,他愣然仰视着江黎,被那句话定格在原地,驻留在那个对他而言有着无穷吸引力的漩涡。

  恍惚间,他真的开始想象那一天了。

  也许是冬季,也许下了雪,爪子踩在雪地上会陷下去小小一截,头顶的树枝偶尔抖落淅沥的雨,它会扑出一个又一个雪坑,开心地打滚。

  也许是一年夏天,天气热得它不得不贴在空调边上翻起肚皮,又会在听见铃铛声响时鲤鱼打挺蹿起来,吐着舌尖去追逐。

  也许……

  殷折闭眼,被江黎细细密密的啄吻拉回注意力。

  他还趴在江黎身上,大了一个尺寸的衣服在混乱中松散堆叠,露出精致好看的锁骨,劲瘦的腰。江黎轻轻吻过他的眼皮、下巴,顺着修长的咽喉下移,很快那锁骨周围的皮肤也泛起一片红。

  房间里充斥着暧昧的气息和接吻声,说不清楚是谁咬了谁,耳鬓厮磨,唇齿交缠。

  “唔,痒……”殷折终于伸手,虚虚抵住江黎,颤动的嘴唇开开合合,“不要了,我、我有点困,想睡觉……”

  他费力撑起双臂从江黎的身上起来,尽量不让他看见自己红透了的耳后根和颈脖,动作僵硬绷紧到了极致;移动间更是怕会踩到雷一样,东躲西藏,生怕一个不注意让江黎发现自己身体某处令人尴尬的反应。

  太丢脸了……怎么会这样的。

  殷折脑子里乱成一片浆糊。

  江黎的目光从他宽大的衣领落下去,停留在锁骨,那儿在刚才的亲吻中已经留下斑驳痕迹。

  殷折还在手忙脚乱整理衣襟,低头间眼皮的褶皱很深,尾端接近透明,相比之下唇角却泛着潋滟水色。

  他伸手,拇指擦过殷折的唇瓣,下一刻却以极大的力道按向后颈逼迫他重新趴回自己身上,然后翻个身,将人严严实实压在身下。

  殷折瞳孔瞬间放大,但没来得及惊呼便匆匆咬住齿尖,硬生生把一声喘息压了下去。

  江黎摩挲着他的后颈骨,笑了笑,在他耳边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殷折,你觉得自己说的话,别人可以信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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