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崇意吐出来浊气之后,才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他的一双眼睛,落在肖尧脸上:“你会后悔吗?”
一旦卷入这样的事情里面,便意味着,绝不可能脱身。
肖尧摇头。
他笑道:“继承先辈之愿,护诸位千般辛苦,尸骸遍地铺就的太平盛世,难道需要后悔二字?”
肖崇意仰头大笑。
笑完,他才道:“我现在愿意信,你是我的孩子了。”
有他的傲骨,不错。
只是现在的父辈,还年轻着,有很多在后世已经发生却无法知悉的事情,他们无法从现在的父辈嘴里得知。
有些事情,还是像雾笼罩着他们。
所幸浓雾已经淡了很多,起码他们已经看清楚了身边并肩的战友。
六人畅谈着,一直到月上中天。
肖尧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完了!”肖尧一拍手,“我们将百里和云海兄忘记了!”
颜容与:“……”
哦,真巧,他也是。
肖尧他们赶紧拜别双方父母,朝客栈飞去。
肖崇意和颜蔺致并肩,看着两个孩子远去的背影。
“有子如此,足以慰平生。”肖崇意伸手,拍了拍颜蔺致的肩膀。
颜蔺致轻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可他的笑容,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百里无咎和夏云海在灯下,整理着今晚所得。
肖尧都来不及走正门,直接从窗台跳了进来。
“抱歉,差点就聊忘记了。”肖尧不好意思道。
百里无咎没说什么,只是将自己今晚所得,和肖尧说了一遍。
肖尧听着,只觉得城内百姓的幸福指数,应当相当高。
几乎每个人都会说“很愉快”之类的字眼。
肖尧轻笑了一声之后,又感到一股沉重。
毕竟雪国实际上,已经覆灭了。
“这家医馆,有了解过吗?”肖尧指着百里无咎补充的地图道。
今晚探听消息的事情,主要是夏云海在做,百里无咎基本就负责将城池的地图补完,顺道在话题走远的时候,拉一把。
夏云海看了一眼,道:“这家医馆,是城中唯二的医馆,听说这医馆的医师,医术还不错,基本上去看病的老百姓或者修士,都能药到病除,特别是跌打损伤之类的伤。”
“跌打损伤?”肖尧轻笑了一声。
这目的性,未免太显然了。
“你方才说,唯二的医馆?”肖尧道。
夏云海点头,道:“没错,雪国一共就两家医馆,一家医馆在东,一家在西。”
肖尧的手指从一边划到另一边,若有所思。
“这家医馆,似乎就在我们隔壁啊。”肖尧看了一眼颜容与。
颜容与点头:“倒是没看出来,那是一家医馆。”
夏云海吐槽道:“别说你们路过的没看出来,我们都进去了,也没看出来是家医馆,要不是附近的老百姓知道那里是干什么的,估计谁也看不出来。”
“不过也是奇怪。”百里无咎道,“西市多贫民,医馆如火如荼;东市多商贾贵人,医馆却门庭冷落。”
夏云海猜测:“这里面,不会有什么蹊跷吧?”
“伯母刚才所言,似乎也是觉得这边医馆有蹊跷,才会过来客栈应聘那个厨娘,找机会每日路过那医馆,查探一二。”肖尧道。
只是据沙华所言,什么都查不到就是了。
肖崇意每天扮作流浪汉,在西市窜来窜去的,似乎也什么都没有查到。
藏那么深?
肖尧揉了揉自己的耳垂。
“要去看看吗?”肖尧给在座的小伙伴,递了个眼神。
颜容与揣手,道:“这次谁来?”
百里无咎道:“抽签吧。”
夏云海拿来三根签子,掰断不等长度,握在自己掌心里。
“你们抽,剩下来的归我。”他说道。
他们对视了一眼,随手抽了一支。
最后一比,夏云海中签。
真是幸运。
大家对他露出个和善的笑容来。
夏云海:“……”
有种不妙的预感。
一盏茶的时间后。
肖尧和百里无咎抬着一直叫唤的夏云海,急匆匆地朝着隔壁去。
“哎哟——”夏云海不停地喊着。
颜容与看着他那要死不活的样子,道:“你只是断了一条腿,不是要生孩子,男子汉大丈夫,大可不必如此这般。”
“什么叫只是断了一条腿?”夏云海捂着自己的膝盖,满脸震惊,“难道我一条腿不重要吗?”
“重要。”颜容与道,“但是你太吵了,吵到别人耳朵疼。”
夏云海:“……”
那他到底还叫不叫。
一个人要是摔断腿了都不叫,难道不显得奇怪吗?
叩叩叩——
肖尧抬手敲门。
冰雕的门扇敲起来,要比木门沉闷许多。
肖尧喊道:“有人吗?麻烦开一下门,我朋友的腿受伤了。”
冰雕门往后滑开,毫无动静。
门后有一个高瘦,但是佝偻着腰的男人,男人尖嘴尖下巴,小眼睛里面精光闪动着,看着就很不好相与。
“子时已过,这么这时候来就医?”瘦削男人盯着肖尧的脸。
肖尧让开位置,示意他看看被颜容与怼得憋出一脸朱红的夏云海。
“我朋友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断了腿,我们已经给他弄过伤口了,但他还是鬼哭狼吼的,只好带他来看看医师了。”肖尧一脸不好意思。
瘦削男人拉开门,露出里面空旷而黑森森的大堂:“你们进来吧。”
“实在不好意思啊,本来我们也没想打扰,只是朋友今天和别人闲聊,偶尔得知隔壁就有一家医馆,就……”肖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瘦削男人没说什么,只是让肖尧他们把人放到旁边的冰床上。
冰床在帘子背后,黑漆漆的,更是吓人。
夏云海紧紧地抓着百里无咎的手,道:“百里,你别怕,我保护你。”
百里无咎:“……”
算了,他沉默。
颜容与揣着手,呵了一声。
不知道是嘲讽还是嘲讽地笑。
肖尧问道:“这里,不点灯吗?”
瘦削男人握着手上的灯盏,道:“我是医师,我有灯盏就足够了。”
肖尧:“……”
就算这里没蹊跷,门庭冷落也是正常的。
颜容与反手掏出来一颗夜明灯,道:“既然如此,我们自己来照明就好了。”
夜明灯照亮了六米范围内的物件,和瘦削男人一灯如豆,连人脸都显得模糊的灯盏,瞬间形成了鲜明对比。
瘦削男人似乎默了一下,扯着嘴皮子冷笑了一声。
肖尧和百里无咎,在白光的照耀下,将夏云海抬到帘子后面的冰床上。
冰凉的触感,让夏云海差点想要翻到地上去。
瘦削男人握着灯盏进来,在他背后,跟了一个低眉顺首的半大孩子。
孩子肩膀上挂着一根绳子,绳子下面是一个大箱子。
大箱子看起来似乎很沉,孩子的脚步踉踉跄跄的。
肖尧想要伸手托一把。
瘦削男人警惕地看着他:“里面是重要的东西,外人禁止乱动。”
孩子似乎也怕肖尧帮他,瑟缩着躲到了瘦削男子身后。
为了方便医师诊断,夜明珠被放在床头。
肖尧和百里无咎堵在门口等着。
颜容与悄悄隐在黑暗之中,退了出去。
瘦削男子将夏云海腿上的布拆开,捏着他的骨头看了半晌。
夏云海额头上冒出来冷汗,一直嗷嗷大叫。
这样的叫声,似乎并不比肖尧伸出去的手来得恐怖。
那孩子毫无所动。
似乎,习惯了。
肖尧的眼眸垂下来,盯着瘦削男人的一双手。
那双手是一双极其白净、光滑的手,像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不曾经过风霜岁月,也不曾劳动的手。
这和瘦削男子那张毛孔粗大的脸,似乎完全不在一个人身上似的。
百里无咎半侧着身,打量着医馆里面的装潢。
他的动作并不明显,只是像不忍心看夏云海受苦一样,微微别过。
只有肖尧全程盯着瘦削男子的动作。
“里面骨头裂了,需要切开皮肉,取出里面的碎骨,再重新缝起来。”瘦削男子道。
“啊?”夏云海懵了。
肖尧也有点错愕。
神州大地虽然修真水平堪比科技时代的便利,但是他还没听说过医师,会用这样手段治疗的。
就算是南星,也不会轻易对着活人动刀子,除非迫不得已。
“一定要动刀子吗?”肖尧犹豫道。
瘦削男子擦了擦手,道:“也不一定,你可以等他的骨刺刺透皮肉,自己出来。”
肖尧:“……”
那不是更吓人。
肖尧看向百里无咎,又看向夏云海。
“云海兄……你的意思是……”肖尧将主动权交到夏云海身上。
夏云海咬了咬牙,道:“你有麻沸散吗?”
不知道是不是肖尧的错觉,对方的嘴角,似乎勾起来笑了笑。
“自然有,我总不会让你痛死的。”瘦削男子道。
夏云海道:“那便动刀子吧!”
他自己说着,闭上了眼睛,仿佛不敢看。
瘦削男子让孩子给他递各种工具,将夏云海腿上的碎骨取出来,再缝合。
孩子的动作也很利索,仿佛这件事情,已经做了很多遍。
肖尧看着瘦削男子剪线,给夏云海的伤口洒下药粉。
那药粉的味道,十分熟悉。
正是大叶紫花的味道。
颜容与此时已悄然回来了。
夏云海昏了过去,肖尧和百里无咎将人抬回客栈。
颜容与留下付钱。
夏云海人刚碰到床,整个就跳了起来。
在他跳起来之后,床上却俨然还有一个人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