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照例是姜歆娆做菜。
Frank刚被歌手从慕姗那里接回来， 兴奋劲还没过，从客厅一阵旋风似的刮到后院、再刮回来；
顾梓站在中岛台切水果，耳朵里全都是大狗爪子踏到石质地板上噼里啪啦的响声。
她给姜歆娆喂了一块橙子。她身边的另一只大狗揽着她腰凑过来亲亲她侧脸， 才囫囵把橙瓣吞下去。
“它有点太兴奋了。”姜歆娆觑撒欢的Frank一眼， 哭笑不得地评价。
顾梓心说你有时候见到我比它还要兴奋。
想归想， 她当然没说出来，等到两个人吃完饭， Frank也在房间里横冲直撞累了， 自己乖乖地回去窝里趴着。
姜歆娆开了黑胶唱机。顾梓盘腿坐在沙发上，膝盖上平平稳稳地放着电脑继续做事， 歌手凑在她身边， 在和团队里的人聊天讲话。
“对了，歆娆。”顾梓突然说。
姜歆娆放下手机， 疑惑地嗯了声。
“没事……”顾梓抿抿唇， 才继续说，“一会儿可能……”
刺耳的门铃声响在两人耳畔，打断了她还未出口的话。
顾梓叹了口气，“你就在这，我去开门。”
姜歆娆莫名其妙地应了声好。
今晚没人要来啊？这都九点多了，除了两个人的好朋友，谁会选在这个时间拜访？
门打开又阖上。
姜歆娆偏头往门的方向看。就算顾梓应该和来人熟知，但两个人都没有寒暄， 甚至一句交谈都没有，歌手听着着实有些奇怪。
来人沉默地走进来，身形隐在顾梓之后，姜歆娆看不到他到底是谁， 只能分辨出他直挺宽厚的肩和斑驳发白的鬓角。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高大男人。
直到两个人转了个弯一一走进来，姜歆娆才意识到他究竟是谁——
姜歆娆下意识就想从座位上站起来。
只不过她脚还没带着腿发力，顾梓的手已然按在她肩头，将她温柔地、牢牢地固定在原位。
她轻笑着低声说：“顾总，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妻子，姜歆娆。”
这是姜歆娆第一次正面见到顾泽远。她的爱人这位引来诸多不幸与争议的父亲。
姜歆娆没办法喜欢他
那双眸子却极亮，和顾梓如出一辙的、淡漠又尖锐的眼神直直朝姜歆娆看过来。
歌手打了个寒颤。顾梓应该是感觉到了，因为她好不容易因为介绍姜歆娆显出来的一丝笑意瞬间全都收回去，嘲讽道：“顾先生，坐，您来我家，哪有不请您坐的道理。”
顾泽远仍旧盯着姜歆娆——目光像一簇蚁群，不停在歌手皮肤上攀爬。
半晌他微不可闻地笑了声。
顾梓眯起眼，也冷冷地笑了声。
姜歆娆看看这对父女，非常不知所措。
她是不是该走？她在这，这两个人聊什么都不方便吧？
“那我先……”
姜歆娆说着就想起身。
顾梓的手再次用力，将她按回座位上，“我去……”
她转身去厨房倒水。
姜歆娆：“额……”
姜歆娆坐立不安地转头去找顾梓。她还能感受到顾泽远刀锋似的目光，一下下剜在她脸上。
“姜小姐，是吧？”半晌男人说，“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是，久闻您大名了。”姜歆娆转头，看着他回答。
“呵……”顾泽远这回明显地笑了声，又不说话了。
姜歆娆心说这人说话怎么和打哑谜似的。
还好这时候顾梓拿着水杯和水壶过来了——姜歆娆早先泡好的，水里加了薄荷叶、草莓和蓝莓，一个个可爱地在水面上沉沉浮浮。
她弯身，看顾泽远一眼，到底还是给他倒了一杯，推到他面前。
然后她坐到姜歆娆身侧来。
顾梓客客气气地问：“所以您来干什么？”
“小梓……”顾泽远无奈道，“也不用这么防备我。”
顾梓抱胸靠坐在沙发上，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顾泽远说：“我先前和你说过的，银石媒体平台的事情。”
“哦……”顾梓点头，“媒体平台怎么了？”
顾泽远犹豫良久，张开嘴又闭上。
像原本是想说什么，半途又咽回了说到一半的话。
好半天他才再次开口，“首先你要搞清楚两点，第一，「你以为你能撬动地球？你错了，你没有资本和实力来支撑这么大的志向。」
“第二，小梓，你没在用你的脑子做生意，你在用你的心。”
“我们做生意的人，明码标价，把砝码拿到桌面上来谈，我和你说过不止一遍了。”
顾梓没答话。
所以顾泽远接着说：“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记得你妈妈还在的时候，只要把你带去了公司，你就总是跟着她、和她说要给瑜星接班、要做她的小帮手……”
“顾梓，有梦是好事，但有梦更不能眼高手低，容易心软，到手的利益就放出去……”
“您给了我什么利益？”顾梓说，“我没听懂您在说什么。”
两位顾总裁看上去都极为平静。面上没有表情，眼神毒蛇般锁定了敌人，甚至连悠闲又慵懒的姿势都如出一辙。
只有姜歆娆看到了两只对峙的、牙尖嘴利的猎豹。
顾梓的手忽然间滑下来，握住了她的手。
姜歆娆一怔。
那只手的手心暖暖热热的都是汗。
“你不明白吗，非要我说开了给你听……”顾泽远继续他令人烦躁的说教，“你要和LK合作也不是不可以，但瑜星和你还有关系不是吗？
瑜星的收益就是你的收益，你为什么要和自己的收入过不去？
瑜星不和你合作不会倒，我们有我们的专利和技术；但瑜星想压你，你就算和LK达成了合作，也不会好过——
大陆的市场在谁手里，你自己做了这么多年，还想不明白？”
“你已经赚了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了，为什么还要扎在钱眼里出不去？”顾梓说。
“这不是钱的问题——”
顾泽远看着她、仿佛在看一颗难以雕刻的、无药可救的朽木，“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
顾梓渐渐捏紧了姜歆娆的手。
顾泽远看了两人相握的手一眼，神色难辨地继续道：“是，我承认你很优秀，我有的时候也有错，我不是个完美的父亲，可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和大家不一样的路？”
“你怨我出轨、把小安带回家、还是害死了你妈？可我都没有，顾梓，我没做错过歌手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不是紧张或者焦虑，而是愤懑的怒气。
因为顾梓恨声开口，“顾泽远，我没见过比你还要无耻又虚伪的垃圾。”
“你这张狗嘴里永远吐不出什么好话来——你以为我想听你毫无意义的说教？”
“我做什么都是不对的、都是毫无理智的、都是他妈的不懂事，是不是？”
她脸上不带表情，五指却用力地捏紧了姜歆娆的手。
啊，这该死的手劲。姜歆娆心想。不愧是拿她一个个晚上练出来的。
歌手抿唇，硬生生受下来。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说什么吗？”
顾泽远好像被她突然爆发的感情给吓到了——顾梓从来不是一个如此显山露水的人，情绪激动的大声说话她都少有，更别说骂了他一长串话。
他怔怔地摇头。
“我小时候你说我不会像你一样头脑灵通的背书、后来你说我不会像你一样把对象迷得团团转，说我不能像你一样有远见有格局的领导公司，说我必须像你一样为瑜星考虑。”
“顾泽远，我凭什么活成你这个可悲的模样？你除了一堆钱、满脑子的自以为是和一个不懂事的混账孩子，还有什么？”
顾泽远蹙着眉下意识道：“你不会不懂事——”
顾梓没让他说下去，“啊，对啊，你还有我，可你什么时候把我当做过你的女儿？
顾泽远，我宁可我不姓顾。如果妈妈在这里看着你我，她也一定会后悔当初和你结婚、把我生下来。”
要是暨苒在这里，眼睛恐怕要瞪出眼眶来。
因为她想劝顾梓离开瑜星的那几百个日夜里，顾梓给她的答复总是无奈地笑一笑，然后说：“我姓顾啊”。
“我选择和LK合作而不是你，顾泽远，你扪心自问，谁愿意和在背后捅她一刀的人合作？”
“这无关利益得失，我鄙视你这个人——你不配和我合作，你听懂了吗？”
顾泽远的脸被她说得有些发白。苍老的男人撑住膝盖，拿起水喝了一口。
姜歆娆看见他的手竟然在抖。
顾梓还没说完，“我也说了一她最后说：“我当然还是你生出来的，顾泽远，顾家人能做出什么事情，你不是都清清楚楚的知道么？”
“如果你要阻止我的话，就来试试看。”
最后几个字像带了铅块，沉沉地砸到地上。
姜歆娆看看顾梓、再看看顾泽远。
年长的总裁陷入了一种无话可说的僵硬状态。要不是他的嘴唇还在青白发抖，姜歆娆会以为她俩面前的是一具僵尸。
然后男人缓慢地撑身起来，往玄关走。
顾梓拉着姜歆娆，将她的手扯出口袋，倏然愣住。
姜歆娆手腕和手臂都是她方才掐出的、一道一道的红印子。
她抿唇，自责地亲吻她的手背。
姜歆娆摇摇头，抬手起来，指尖拂在她下颌，将她的脸微微挑起来。
顾梓眨了眨眼，覆住她手背。
这些动作在无声的默契里发生。等到顾泽远按着门把转身，只看到了顾梓淡漠的脸。
“不送了，顾先生……”她说，“如果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您，我会非常开心。”
顾泽远轻轻叹口气，“顾梓，你……”
他摇摇头，终究没说什么，旋开门把走了。
门在两人面前「嘭」的一声合上。
顾梓看着玄关，很久都没有动。
她就像座玉雕的塑像。姜歆娆想……
歌手把她的顾姐姐揽进怀里。
这座玉雕现在活过来了，温热手指勾在她颈后，额头则顶在她侧颈。
过一会儿姜歆娆轻声问：“想哭吗？”
顾梓摇头，吸吸鼻子，啜泣着埋怨道：“谁想为那个混账哭。”
“那是我的错，我惹你哭了……”姜歆娆的手陷在她柔软的长卷发里，慢慢地按紧，扣在她背后，“骂我吧，骂骂我就好了。”
“姜歆娆……”所以顾梓就像歌手请求的那样，开口骂她了。
“在呢……”
“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