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路无言。小助理枕着车框就迷迷糊糊地阖上眼， 也不管坐在身边的是自己的上司。
暨苒好笑地看她一眼，知道她大概是太累，便也没去吵她。
李忻然家前面有条小吃街——这个点夜宵的棚子才撑起来， 来来往往的基本上都是年轻人， 深夜也人声鼎沸的。
麻辣烫的味道顺着敞开的车窗飘进车里， 小助理立时醒了，扒拉着车窗挺起身体来， 眼睛直勾勾地往外看。
“饿？”暨苒问她。
李忻然点点头。
“那我把你在这放下来？”暨苒说，“再走两步就到家了。”
啊？
李忻然下意识道：“你不吃吗？”
暨苒微妙地挑起眉。
李忻然回头去看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位晚餐基本吃轻食， 上司们也不像会在这种街边小店吃东西的样子。
可是小助理还是要挣扎一下的，“试试嘛，那个麻辣烫可好吃了，而且很新鲜，我大学没毕业就在他家吃，吃了好几年了。”
“而且我们加班到这么晚，你都不要补充一点能量的么？”
她可怜兮兮地道：“暨助理？”
暨苒扯扯领口，“我不饿……”
“哦，”李忻然咬着唇， 耷拉下眉眼，“好吧，你也要忙……”
这句话不知怎么地像颗子.弹击中了暨苒。
她还没告诉小助理她要走的事情。
是不是该和她说一声？
暨苒不该感到愧疚或者难过的——要走就是走了，面前的小朋友也只是她这几年来遇到的无数下属和同事中的一个， 她都没告诉其他更要好的同事，没有道理特意提前让她知道。
但是李忻然那双漆黑滚圆的灵动眸子看过来的时候，暨苒总会萌生出奇怪的念头。
好像不告诉她一声自己有错似的。
最后她叹了声，“行吧，我陪你。但是我不吃。”
小助理欢呼一声。
吃完夜宵更晚，寒气升上来，李忻然抖了抖，提醒暨苒，“有点冷，你要不要穿上外套啊？”
暨助理的西装外套是搭在左手臂弯上的。右手则一直越过李忻然背后，虚虚揽在她另一侧肩头。
李忻然没
但两个人确实凑得挺近的。李忻然都能闻到她淡淡的香水味道。
“嗯，是有点冷。”暨助理闻言道。
她放开李忻然，披上外套，端端正正地系好两颗扣子，“我送你到你家楼下吧，也没几步路。”
“好呀……”李忻然说。
小区楼下人不多了。李忻然一边走一边想，好像每次她和暨苒单独相处，都是在这种没人又冷清的时间。
暨苒在她身侧走着，步子很稳，鞋跟磕在地上咔哒咔哒地响。
夜风吹过来拂起她的短发，李忻然听见她说：“我得跟你说一件事情。”
“嗯啊，怎么了？”李忻然丝毫没有察觉她语调里的不对劲。
两个人已经走到李忻然的租房楼底下了。今天一楼门禁的灯坏了，一闪一闪的昏黄灯光倚着老旧铁门，看上去更加破败。
李忻然倚着门前的栏杆停下来，想耍帅，撑身打算坐到栏杆上听暨苒说。
谁知道暨苒告诉她，“我要离职了，周末。”
李忻然怔怔地，手撑在栏杆上不动了。
暨苒跟她解释，“其实小顾总离职之后我就考虑过这个事情。”
是深思熟虑的决定。并且没有反驳的余地。
“其实大家应该都能猜到……但你新来我们组，对我的行事风格不大熟悉，我觉得还是提前和你说一声比较好……免得你下周一来就碰见新上司，还搞不清楚状况。”
李忻然眨眨眼，没回话。
“不管怎么样，这段时间我对你的成长也是认可的……”
暨苒说，“你很有潜力，李忻然，再相信自己一点，然后多用用你聪明的脑子。”
“剩下的我想你也知道……我就不和你絮絮叨叨地反复说了。”
又不是生离死别，何必搞得这么伤感。暨苒想……
她也闭了嘴，两人间便只剩下沉默。半晌李忻然不可置信地小声道：“可是我是因为你才转到你组里的！”
“我知道。这不妨碍，你担心的那些事情我都没有和詹程说过。
想回去他组里或者想要和新leader走，都随你。”
暨
“不是这个问题！”李忻然大声道，“那你还为难我，那你还欺负我，那你还天天夸我，我以为……”
她的声音沙沙哑哑的，带了哭腔，在凌晨两点的小区走道分外明显。
她以为什么？暨苒头疼地想。
李忻然想说我以为你挺看重我的。但话到嘴边又僵住了——
暨苒看不看重她也许和她决定离开毫无关系。她也许的确看重自己，但她也需要对自己的未来和前途负责。
“你要走啊……”最后她低落地喃喃。
“李忻然，你倒也没必要这样。”
怎么搞的和肥皂剧似的。
“可我好喜欢你的，你走了我怎么办啊？”李忻然装可怜。
“你喜欢我？”暨苒蹙眉。
本来这句话过去也就过去，小助理说得应该也就是无心之言。
可是暨苒之前天天看着顾梓和姜歆娆两个人黏在一起，无法控制地想歪了。
唉不是，她的上司重点不大对。李忻然想……
暨苒不会误会了吧？
她没有要表白啊，这什么走向？
“我不是说那个喜欢！我是说……我喜欢……哎呀我喜欢你！”李忻然语无伦次。
“你喜欢我……”暨苒点头，“我知道了……”
李忻然说错话就手足无措的样子稚嫩又可爱。前一刻还想装酷的，后一刻就变成了小猫咪。
暨苒突然间想要恶劣地逗逗她。她往前欺了一步，让小姑娘的身体靠着栏杆柔软地弯曲，“这么激动？”
李忻然下意识往后仰。
她失去平衡，差点靠在栏杆上翻过去。暨苒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手暖热地按在她腰侧，又揽紧了。
啊啊啊不要摸我！手！手！
李忻然大脑混乱。
还不止那只紧紧揽住她腰的手。两个人偎得太近了，近到面前女人的碎发撩在她脸上很痒；
近到李忻然听得到她铂金耳饰流苏相撞时细细碎碎的咔哒声。
错了错了，李忻然想，她想说什么来着，不是那个喜欢，是那个喜欢，完了哪个是哪个，那个是哪个，哪个是那个……
她是个憨憨。她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她红着脸，咽了口口水。
害，算了，扶着吧，怪舒
暨苒的眼神移下去，盯着她起伏的喉咙看了眼。
这么搞得好像自己更做贼心虚了——李忻然想要转开脸，不与暨苒对视。
这个时候暨苒伸手，扶住了她侧脸。
“脸这么红？”她的上司轻笑着感慨。
松……松开啊啊啊！
暨苒捏着她下颌，把她的脸微微抬高。现在两个人的脸离得极近，甚至能鼻息相闻。
嗯，年轻助理身上的香水还挺好闻。暨苒想……
暨苒在走神，李忻然脸上已经要冒烟了。她不只是脸色泛红——
额头、脸颊、脖颈、耳朵一片下来都是淡淡的浅粉色。
“你怎么这么不经逗。”暨苒终于放开她。
原来是在逗她……在逗她？
她以为刚刚暨苒要亲下来了！她还做了半天心理准备女孩子的唇会有多不一样呢！
不只是女孩子。是她仰慕又喜欢的上司。是个性格温柔又声音好听的女人。
李忻然莫名其妙就很委屈。
她用力推开暨苒。她面前的女人顺着她的力道退了两步，背撞上墙才稳住身形，愕然地看着她。
小助理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她垂着眼赶忙去扶暨苒，“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暨苒站直了，说，“你上楼吧，迟了。”
“要是玩笑开过火了，我给你道歉。”她淡淡地补了一句，“对不起。”
李忻然说不出话来。她没有责怪上司的意思，胸口又堵着不知道多少种奇怪而复杂的情绪。最后她转身上楼，却并没有去按电梯——
她走到二楼，在黑暗的遮掩下顺着楼梯间的窗口往下看。
暨苒倚在方才自己倚着的那条栏杆上，抬起手来，像是在顺着耳廓仔细抚摸。
于是李忻然也去摸自己的耳廓。
烫的，触手火烧般炙热。她猛地松开，甩甩手，脚步匆匆地上楼。
接下来几天李忻然都躲着她——暨苒都不用去猜，小白兔的心思太明显。
暨助理偶尔想起来，会半是后悔半是不解地感叹。
早知道李忻然会变成这幅模样，她那晚肯定不会像那样戏弄她。
她都要走了，同事之间的
但说白了暨苒不知道这家伙在躲她什么。以前同团队的人出去聚餐，小年轻之间玩得更过分的、脸贴脸传纸牌、pocky game之类的也不是没有；
她和顾梓会作壁上观，但李忻然一般都会参与，还闹得很开心，她实在没想到随便一逗小助理会有这么大反应。
她走的当晚公司里开了个小party——本来大家打算出去撮一顿饭的，但是暨苒一再推脱说不用了，众人这才作罢。
顾梓走的时候也是安安静静的，暨苒和她一样，不喜欢别人面上怀念实则不吝各种恶意揣测的目光。
暨苒知道也有人是真心不舍得她，打算之后再找几个人聚聚，所以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也不必太过伤情。
何况还有詹程组里的人也会来，暨苒不想表现得有多情绪化。
于是大家把组里的会议室变成了宴会厅，买了一大堆零食、饮料和酒，几个较为年长的组员都说了话，大概就是感谢她的提点和栽培之类的，希望以后也不要断了情分。
吃吃喝喝，party到中场，没有人发现主角不见了。
暨苒在天台——房间里每个人都得找她说几句话，她以前不觉得，现在想到自己明天就能解脱，反而觉得实在是闷得慌。
她轻轻叹了口气。
就这样吧，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要交接的事也都已经完成，不用再和詹程做无谓的争吵、受瑜星这个混蛋体制的气了。
周末放空两天，下周就是新的开始，顾梓远在LA，也需要她。
留下的、不放心的也没有办法……
“暨助理，找你好久。”她耳边突然响起清脆娇软的女声。
哎呀，小白兔。暨苒想……
李忻然握着酒杯过来，同她碰碰杯，“祝您前程似锦。”
暨苒说：“怎么突然间这么……”
“这么官方了？”
小助理僵了僵。过了一会儿她瘪嘴道：“那你想要我怎么说嘛……”
“不是你躲着我吗，怎么自己又委屈了？”暨苒瞅着她。
小白兔今天也是白白嫩嫩、清清爽爽的；颊侧泛着可爱软萌的豆沙红，戴一顶毛绒绒的针织帽。
“再躲着你你就走了！”李忻然说，“说不暨苒：“……”
啊，熟悉的头疼它又来了。
“那倒也不至于……”她按着额角说。
“你……你先别说话，等我说完。”小助理突然放下手里的酒。
暨苒嗯声，也把酒杯放在桌面上，李忻然伸手，扶着她肩膀，认真又恳切地看过来，嘴里却支吾，“我要说……”
“说……”
暨苒挑眉，“你……”
小助理捂住她的嘴。
暨苒被她吓了一跳。
李忻然看着她小声道：“我喜欢你……”
暨苒：“……”
李忻然退开一步，这回大声了点，“我说我喜欢你不行啊！”
暨苒又揉了揉眉心，“你醉了么？”
“我那天是在和你开玩笑……”
“开玩笑你凑那么近，你还捏我脸，你还……我以为你要亲我呢……”她低声嘟囔着，“这不是让人当真么？”
“我都查过了，你不知道我最近多纠结，我……”李忻然咬着下唇去握暨苒的手。暨苒怔怔地任她握了，听见她说，“怎么就……”
撇开她气恼又焦急的样子，她真的很可爱。腮帮子带着气鼓起来一点儿，唇色也是水当当的、玻璃般的浅红。
一只小河豚。暨苒想……
“反正你都要走了，你也治不了我了，我就是想要告诉你我喜欢你……”
李忻然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心虚，“其实我……我也挺懵的，我也搞不懂，但我觉得你也挺懵的，那姐姐要不要考虑做我女朋友……”
“女朋友不行。”暨苒干脆地说。
“哦……”李忻然都快哭了。
“但是可以做朋友，没必要断了联系。”
李忻然抬起头。那双眼睛亮闪闪的、水光潋滟地看着暨苒，“那……”
话才说一半她又泄了气，“你，你别讨厌我，我不是变态啊，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我和你说过我反感和女孩子交往吗？”暨苒无奈道。
“没有啊……”李忻然说。
然后她恍恍惚惚地、惊讶地看着暨苒。像在看什么珍惜动物一样。
同性恋、双性恋、她身边有挺多的，但都仅限于和她年龄差不多大的一辈人。
在她的观念里三十多岁姐暨苒好像能感受到她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她该觉得被冒犯吗？
最后暨苒只耸了耸肩，拎起自己的酒杯想走。
李忻然追上来，“那那那明天……”
“明天怎么了？”
“我能给你打电话？呃，能约你出去么？”
暨苒：“额……”
她忍俊不禁地笑出来，“李忻然……”
“唉！”小河豚大声应道。
“你这么傻，我当初怎么把你招进来的？”暨苒伸手，揉了揉她的耳垂。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这个生日快乐挂了一整周了，其实我今天才生日。
去年有大家明年还有大家，么么哒，（猫猫鞠躬）
去吃太平面了，十二点前要吃掉，不然就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