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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的人影掠过后便转瞬不见。

  漆黑无光的屋子里,两人紧靠在一起,缠绕在一起的气息绵长而细微。

  洛衾忽然怔住了,幼时的趣事?

  幼时定然是有趣事的,或多或少都应当是有的,或许是蹒跚学步之时,又或是学武伊始,可她却似乎什么也记不起来,像是记忆被硬生生斩断了一截。

  这十数年来,洛衾也曾想过许多次,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终究想不起来,只得自欺欺人的,在心里默道,兴许是无甚重要的事情,所以才忘了。

  “你不讲,那我可就先说了。”魏星阑在她耳边低笑了一声,那刻意压低的声音略显沙哑,像是闷头埋进潭水里时,瀑布落在深处汩汩作响般。

  “幼时除了家养的小婢女,就只有叶家的小姑娘同我玩,她爹是鼎鼎有名的谦谦君子,娘也出身世家,他们从南边细雨垂柳、亭台水榭的地方而来,同北寒之地的人格格不入。”

  “叶家小姑娘虽与我一同长大,可却不像北寒之地的人那般娇蛮,她羞赧可爱,文文弱弱的,像花儿一样,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

  “若有人斥责她,她便会哭,哭得梨花带雨的,叫人好生怜爱。”

  魏星阑顿了一下,闷笑了一声,又徐徐道来:“有日她娘亲教她绣花,说女子自小便得学刺绣,她虽然抗拒,却还是乖乖坐着一针一线的学,绣到后来被刺着了手,眼泪啪嗒啪嗒直流,把绣布也打湿了,我便说,要不我替你绣。”

  洛衾微微蹙眉。

  魏星阑又说,“她把绣布和针线递了过来,我便照葫芦画瓢地绣着,给她绣了个手帕,她欢喜得很,攥得牢牢的。”

  这左一个叶家小姑娘,右一个叶家小姑娘,字字句句全是“她”,洛衾听得莫名有些厌烦,可却连一句打断的话也说不出,隐隐有些好奇后边发生了什么。

  “她自小不会撒谎,洛氏问她什么,她便答什么,洛氏让她把绣好的帕子拿出来,她便拿了出来。结果洛氏看见这帕子上的花前后针法不同,便知是有人代劳了,她刚想责骂那叶家小姑娘的时候,我道这帕子是我和青芝绣了送给她的,洛氏这才展颜。”魏星阑话语带笑着道。

  “后来呢。”洛衾蹙眉。

  魏星阑道:“后来她果真把这帕子当成我送她的了,日日不离身,当成宝一样,脏了也舍不得扔,殊不知这手帕本就是她的。”

  洛衾坐直了身,心口陡然一震,也不知到底因为什么,心道难不成自己这身子也出了问题,和这魏二小姐一样弱不禁风了?

  魏星阑从榻上下来,就着从屋外撒进来的黯淡月光,将壶里尚有余温的茶水倒进了杯里,还给洛衾也倒了一杯。

  洛衾坐了过去,对不久前她那冒犯的举动也不是那么在意了。

  见魏星阑不吃饭菜,却唯独倒了茶,她道:“你不是说给岛主省钱么,怎么还喝起茶水来了。”

  魏星阑嘴角一勾,“这茶叶可是我从铸剑谷远远带来的,这样的好茶,怎能浪费了,再不泡可就要受潮了。”

  洛衾万万没想到,这人竟还顺走了铸剑谷的茶叶。

  见洛衾美目一睨,魏星阑登时笑了起来,“我那日说谷中茶水甘甜,那小婢女便给我拿了一些茶叶,说是近日才晒好的。”

  洛衾眼眸一冷,果真,又骗小姑娘了。

  她没忍住,说道:“你简直能和青锋岛外的这片海媲美了。”

  “为何这么说?”魏星阑问。

  洛衾哼了一声,“浑身上下就一个字。”

  魏星阑不明所以,“什么字?”

  “浪。”洛衾冷冷道。

  魏星阑:……

  被这般说,魏星阑也不恼,反而笑了一下,又道:“这幼时的趣事还没说完呢,我这二两银子可不能白花,这回轮到洛姑娘说了。”

  屋外的树影婆娑倾曳,被海风吹得沙沙作响,若是平常的海风,不但腥臭还黏糊得很,可青锋岛上的风却舒爽习习,没半点腥味。

  薄木门被风吹得一抖,洛衾沉默了下来,对此不想多谈,只道:“无甚好说的。”

  “那还是我继续说说那幼时的事?”魏星阑道。

  洛衾:“你跟我说这么多做什么。

  “看你幼时好像挺无趣的样子,我便费些口舌多说些好了,好让你有参与感。”魏星阑狡黠一笑。

  洛衾一恼:“谁想听你和叶家小姑娘的故事了。”

  魏星阑道:“那我换个小姑娘。”

  “你!”洛衾蹙眉,这人就是喜欢同她反着来,每一步都要撞她的剑尖上,真是……不端庄,轻浮,还孟浪!

  可她却脸热心跳的,根本停不下来,真真是犯病了。

  “那咱们不说小姑娘了。”魏星阑这才将话匣子关上。

  洛衾估摸了一下,自己大抵是感了风寒,不然为何会觉得浑身燥热难耐,就连自身修炼的这无悲无怒的心法也没能让她静下心来。

  她站起身正想起来,忽然被那佻薄失态的魏二小姐捏住了手腕。

  一时间冷热相交,她的手有多烫,魏星阑的五指便有多凉。

  魏星阑故作讶异,“洛姑娘要去哪儿,莫不是不想同我做这二两银子的生意了,中途反悔可是奸商的行径,洛姑娘坦坦荡荡,怎可做出这样的事。”

  洛衾又坐了下来,她知晓自己脸颊和身上有多热,正想把手抽出来,却又被捏紧了,可眼神却闪躲不定,像是连瞪魏星阑一眼的气力都没有。

  “哎呀,洛姑娘的手怎这般热,定是在海上吹了风的缘故。”魏星阑又道,话语拿捏得是柔和又心疼,可手却没有松开半分。

  洛衾嗔道:“这还不是因为你。”还不是被气热的。

  魏星阑故意曲解其意,“好好好,下回我定然把你裹得紧紧的,让你吹不到一点凉风。”她边说边站了起来,还朝洛衾张开了双臂。

  坐在椅子上的洛衾仰着下颌睨她,半张脸在月光下冷淡又矜美。

  猝不及防,她忽然浑身一轻,双脚竟然离了地,而腰肢被揽得紧紧的,身前还贴着一柔软之物,定睛一看,竟是被这倒霉玩意拦腰抱了起来,两人还紧紧贴在了一块。

  洛衾瞠目结舌,“你——”

  随后天旋地转一般,后脑勺撞在了柔软的枕头上,俨然是被那人放在了床上。

  魏星阑自顾自的给她盖上了被子,还把人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边道:“这不成,既然害你感了风寒,那我得负起责任才行,也不能让你出屋了,若是被这海风一吹,病情更严重了些,那我只能负荆请罪了。”

  洛衾知道这人戏多,可没想到她这时候也能演上,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那人按着。

  魏星阑一手横在洛衾身前,一边还躺了下来,说道:“这被子单薄了些,看来我只能用体温来温暖你了。”

  洛衾:……

  她心道,这人脸皮厚也就罢了,还没点自知之明,怎就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体温呢。

  两人僵持了半宿,一人要走,一人拦着。

  最后洛衾心道,算了,反正是在青锋岛上,在哪睡还不是睡,山洞和湖滩还不是照样睡过,何必和这魏二小姐一般见识。

  第二日一早,送来早点的杂役弟子见到洛衾从魏星阑的房里出来,目瞪口呆地低下头,又唯唯诺诺地问了一声好。

  洛衾只微微颔首,便握着剑走出了院子。

  两个杂役弟子面面相觑着,小声说道:“星使大人不是不喜与人接近么,怎还和这……贵客同处一室。”

  “我还从未见过星使大人和谁这般要好。”另一人也惊讶道。

  “也不知这贵客是何方神圣,竟能让大人青眼相加。”

  “想来也是十分厉害的,毕竟大人钻研武艺,对其余的事都不大上心。”

  另一人点点头。

  两个弟子一人捧着一个托盘,分别敲了院子里的两扇门,罔尘大师和温平忆早早出了门,敲了半天也没人开。

  那被洛星使“另眼相看”的魏二小姐打开了门,衣衫松松垮垮的,发丝凌乱不堪,睡眼惺忪地望着敲门的小童一眼,低笑了一声说道:“昨日不是说了不必给我送吃食了么。”

  小童怎么也想不到和星使同处一室的,会是这样的女子。

  那女子半露着锁骨,身子跟没骨一样倚在门上,脸色病态的白,却不让人觉得娇弱,反倒像是邪魅妖灵一样。

  小童一手捧着托盘,一手捂起了眼,磕磕巴巴道:“我、我、我……”

  魏星阑笑了:“慢慢说,不着急。”

  小童怯怯道:“昨日不是我当值,所以未曾听闻,您、您还是吃一些吧。”

  魏星阑颔首,侧身让开了一条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还是吃上一些,免得你挨了责罚,昨日这些冷了的且帮我端走。”

  见这人心肠这般好,小童嫣然一笑,端着托盘就走进了屋里。

  桌上果真放了不少冷了的吃食,而一侧的床榻则凌乱不堪,像是经历了一番争斗似的。

  小童不敢多想,匆匆忙忙收拾了东西,可好奇心作祟,走前还是说道:“客人和星使关系真好,我在岛上这么久,还没同她说过几句话。”

  魏星阑笑道:“还行还行,昨夜与你们星使做了个二两银子买卖。”

  小童懵懵懂懂,端着盘子出了门后,对等在院子里的同伴道:“那客人说,她和星使做了个二两银子的买卖,也不知是什么,可星使对她,果真不一般,似乎昨夜还是同榻而眠。”

  另一人目瞪口呆,“什么买卖,什么同榻而眠。”

  小童道:“我也不知。”

  那张口结舌的小童道:“难不成二两银子的买卖就是同榻而眠?没想到星使竟好这一口。”

  这口口相传的,不过多时,整个岛都知道星使和刚来的贵客关系不一般了。

  作者有话要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