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怀霜很快代入了梦中的自己。

  她安静下来,和游倾卓在暖泉里浸泡,慢慢疗伤。

  梦中的游倾卓穿着赤龙族分家的龙纹墨衣,已是成年妖族,双眸安静地合着,面上、颈上、手臂上,皆覆了一层绯色龙鳞,额上生着一对龙角。但她的个子还是不及褚怀霜,褚怀霜得以将她抱在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单冬凌的秘术,她甚至能感受到小道侣的体温。

  冰冷,像是死去了一样,毫无生机。

  恍然间,褚怀霜觉得自己回到了上辈子临死时。

  那时她毁去游倾卓的元婴,剥离她的魂魄,而后抱着她凉透的尸身,紧挨着困妖柱坐下。

  “其实,她已经死掉了。”黑猫妖又道,“没关系,你等一等就好,她会复活。”

  褚怀霜向她点头,想了想,忍不住问:“小友,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叫云篱。”黑猫妖答,“篱笆的篱。”

  “你所说的‘师父’,又是何人?”褚怀霜问。

  云篱朝洞口看去,“喏,是站在那里的大白狼。是师父破例打开妖域入口,你们才能躲进来。”

  褚怀霜恍然。无怪单冬凌说认得她们,原来她们上辈子当真在妖域有过交集。

  见她似乎要问自己,云篱站起来,催促她道:“你还是赶紧疗伤吧,等你伤好了,我们再聊天。”

  疗伤期间,褚怀霜汲来水,除去游倾卓的墨衣,将她身上的血污洗净。

  她试着用了一下灵识,探入游倾卓体内,发现游倾卓的内腑全部毁坏,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包括丹田中的元婴,她主要伤在内室洞府,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炸开过。

  尽管褚怀霜知道,大概过个十天半月,“毓苓血”就会将这些伤全部修补完毕,是时游倾卓也会死而复生。这种事,上辈子她已见识过无数次了。

  然而面对毫无声息的小道侣,她仍觉心似被搅碎了一般痛。

  褚怀霜利用妖息,将自己的伤势治愈后,安置好游倾卓,离开暖泉,出去找云篱和单冬凌。

  她现下还没感觉到识海有出现什么异样,这说明她还能在梦境里继续待下去。

  褚怀霜并不记得上辈子的记忆里,有过“云篱”这个人,更不知道师徒二人会在哪里待着,便放出灵识,在整座妖域找寻。

  然后就在乌雀族的茶摊上,找到了二人。

  云篱正捏着一块粉红的桃花糕,举得老高,准备喂给单冬凌,余光瞥见褚怀霜御剑赶来,忙放下桃花糕。

  “呀,你的伤好了?”云篱笑眯眯地和褚怀霜打招呼,冷不防被单冬凌捏了一下猫耳,当即嗷了一声。

  “这位是玄仁宫的现任掌门。”单冬凌提醒,“你要唤她‘掌门’。”

  云篱乖巧地唤了一声,脑袋上翘起的一撮毛和乌黑的猫尾巴都跟着晃了两晃。

  “掌门怎么突然过来了?”单冬凌问,“您不是说,要一直守在道侣身边吗?”

  褚怀霜道:“我有更要紧的事相询。”

  “何事?”

  “我该如何保住我的道侣?”褚怀霜还没考虑好要问什么,嘴巴自己动了起来。

  话问出口,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看样子,这正是她当年问过的问题。

  “晚了。”单冬凌摇头,遗憾道,“她如今已是祸害人界的恶龙,吞噬万灵,协助邪修,犯下滔天大罪,哪怕你想,其他仙门、散修,甚至普通的百姓,他们都不会答应。”

  “她是因我的无能,才走到今日的地步!”褚怀霜继续听自己说,“而且,邪修利用她,只是因为她体内流淌着上古神血,倘若我与她换血……”

  “不行,不管换不换血,你们这辈子都没有指望了。”云篱突然将话打断,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掌门,我是魔兽玄貊,能够撕裂和穿越时空,抵达过去和未来。至于你们的未来,我已经去过了。”

  她顿了顿,见单冬凌没有阻止自己,便继续说下去,不过声音小了很多:“你们都会死去,掌门你在杀死道侣之后,跟着殉情了,某种程度上,你们算是同归于尽。而且不管是哪个选择,未来的你们都会面对这个结果。因为……”

  褚怀霜面色一凛。

  云篱被她突然转寒的目光吓了一跳,缩着尾巴道:“因为,你们已经错过最佳的换血时间了。”

  她话音刚落,晴空万里的妖域上空,骤然劈过一道天雷,轰隆声响了许久才停。

  云篱已经吓到缩在单冬凌怀里,拼命摇头,含着眼泪颤声道:“不行不行,我不能再说了!天道已经在警告了!呜呜呜,我还没娶到师父我不要被雷劈死……”

  单冬凌揉着她的猫耳,安抚道:“为师在。”

  “不过……不过我的能力还是有限制的,没法看到全部的时空。”云篱红着眼圈抬头,又道,“要不然,你们试试能不能借助幼崽来干涉?我们玄貊一族的传承里,有提过一种‘重生术’——如果能保护好具有双亲血脉的幼崽,双亲在其中一方身怀幼崽的情况下死去,就可以令时间返回十年前……嗷!师父你打我做什么……”

  “此乃上古邪术,一旦失败,便是三条性命!”单冬凌低声呵斥。

  云篱委屈巴巴地道:“我知道呀……但我只是提个建议,说不定运气好一点,就、就成功了呢……”

  听到这,褚怀霜心中已了然。

  她大致能猜到,为何她与游倾卓会在妖域内云雨,游倾卓又为何会怀上小龙崽。当时的她们都陷入了最绝望的境地,哪怕当即在妖域里双双死去,她们亦是乐意的。

  但那时没有困妖柱,“毓苓血”得不到压制,游倾卓便永远是不死之身,她们若是双双殉情,游倾卓仍会死而复生,独自孤寂下去。

  回到暖泉所在的山洞,褚怀霜拥着尚在昏睡之中的小道侣,感觉到她已有了体温与微弱的脉搏,顿时喜极而泣。

  恐怕利用幼崽来逆转时间,是她们上辈子改变死局的唯一办法。

  至于究竟是不是,褚怀霜知道,再在梦境里等上一段时日,便能得知了。

  -

  十日后,游倾卓咳嗽着苏醒过来。

  褚怀霜守在她身旁,见状,忙将她扶起。

  “还疼吗,倾卓?”她问。

  也许是刚复生的缘故,游倾卓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浑身酥软,绯色的妖眸迷茫地看向褚怀霜。

  “师……父?”

  连声音也无比虚弱。

  褚怀霜只觉心被重重地揪了一把。她俯下脸,与游倾卓贴了贴额头,用最温柔的声音道:“为师在。”

  “师父……您又将我……带去哪里了……?”游倾卓有气无力地问,而后抬起手,轻轻搭在她脸上,“我不是说过……不要再……再试着救我吗……”

  不等褚怀霜说话,她继续道:“泷诉改变了我的体质,我已是他的傀儡……你要是将我带到别处……我得不到解药,意识被血侵蚀后……也会自己回去……”

  游倾卓的肺部伤势还没有好全,她说完话,又掩口咳嗽起来,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褚怀霜吻了吻她褐色的发丝,拥着她道:“为师明白,你先好好休息,莫要多说话,这样才能让伤好得快一些。”

  游倾卓困惑地看她,不解其意。

  已经死过一回的褚怀霜,又耐着性子陪游倾卓沉入暖泉,继续疗伤。

  为了让伤势痊愈得快些,游倾卓睡觉的时间远多于清醒时。哪怕在进入妖域之前,她和褚怀霜互相厮杀,斗得天昏地暗,现下却并没有排斥褚怀霜,反而很安心地依偎在她怀里,睡得香甜。

  褚怀霜瞧着怀中已长大的小道侣,不由得又想起梦境之外的那一个。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小道侣一直都没有责怪过自己,可明明又是因着她的过失和忽视,才让小道侣入了歧途。

  她实在想不明白,遂趁游倾卓清醒期间,问道:“倾卓,你为何不责怪为师?如今只有你我,你倘若有什么心事,或者对我心怀不满,大可告诉我。”

  游倾卓却摇头,笑道:“我对师父,并无不满。”

  “八年前,您将我从山崖底下带回丹宗时,我便已决定一辈子留在您身边。”她喃喃,“您毕竟是第一次带亲传弟子,有许多事没法处理妥当,我自然能理解。而我那时还未得知自己的身份与血脉,做事又笨拙,也知道您不许我离开丹宗,是怕我卷入不必要的纷争,我都明白的。”

  “是徒儿无能,不然也不会被泷诉轻易骗去,更不会被困在邪修驻地,让您苦苦找寻我那么久。”

  每一句,明明都是她在自省,然而褚怀霜听罢,心中愧疚更深一分。

  游倾卓慢慢地讲述,到最后,见褚怀霜双眼盈泪,她忽然止了话,环住褚怀霜。

  “怀霜,你不要多想。”靠在她心口,听着急促的心跳,游倾卓唤着她的昵称,笑道,“如今的我,还和花烛夜当晚一样,是全心全意爱着你的。”

  ……

  ……

  梦境之外。

  褚怀霜利用梦来追溯前世时,游倾卓已寻到山洞里,走入暖泉,紧挨她坐着。

  此时距离褚怀霜进入山洞,已过去整整半个月,褚怀霜早已恢复了人形,仰躺在暖泉内。

  “不要打扰她,否则她的识海会受损。”单冬凌立在一旁,警告道。

  “前辈,我能看她的梦境吗?”游倾卓问,“我只要旁观就够了,不会参与其中。”

  她如今已能将被封印的往昔记起大半,却并不知道褚怀霜又记起了多少,与她所知的记忆是不是一样。

  单冬凌沉思片刻,撮指往她眉心虚点。

  “你的境界太低,我只能给你半个时辰。”她叮嘱,“半个时辰一过,我会强制将你的灵识唤出。”

  游倾卓谢过她,闭上眼,耐心等着灵识沉入褚怀霜的梦境。

  待到眼前渐渐清晰,游倾卓定睛看去。

  她看见了褚怀霜,也看见了自己。

  此刻,二人皆浸在暗红色的暖泉之中,相拥相吻,做着厮磨探幽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游倾卓:怀霜醋,怀霜醋,怀霜醋完我也醋~【表面吃醋,】

  下章有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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