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殿内。

  掌门端坐在主位上,环顾周围前来“道贺”的使者们,脸上虽挂着笑意,心里早已骂开了。

  这些使者来自鸫岭的大小仙门,也有从殊境另一端赶来的妖修门派使者,无一例外,都是冲着“毓苓血”而来。

  哪怕在接见这些使者之前,掌门已做足了心理准备,但面对一众或贪婪或质疑的目光,她仍感觉浑身不快,心底升起厌恶。

  “褚掌门,敢问令爱和那名赤龙族人几时能到?”坐在末位的一名小仙门使者不耐烦地催促。

  依照人界和赤龙族共同制定的一系列规则,如今的玄仁宫算是私藏赤龙族人,严格来说是违反了规则,因而连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仙门,此时也敢用这种语气,向玄仁宫的掌门问话。

  掌门拎过自己的酒葫芦,闻言不答,只是淡淡扫了那使者一眼,拧开塞子灌了口酒,将酒葫芦“嘭”地一声重重放在桌上。

  “这不就来了么。”

  随声,殿门被两位侍奉弟子推开。

  使者们齐齐朝门口望去。但见一位白衣女修士翩然入内,身披的素色大氅上绣着褚氏莲纹,乌发随意挽成一束,衣带上别了个紫金葫芦,眉目含笑,看起来是一副极其随和的模样。

  众人一见褚氏莲纹,就知来者是掌门独女褚怀霜,只不过,他们的目光此时都聚焦在褚怀霜牵着的少女身上。

  又瘦又小,根本没长开,倒像有些发育不良,就这样怯怯地跟在褚怀霜身边,一只手和褚怀霜紧握,身体微微有些发颤,像受惊的小雏一样。

  有使者忍不住低声问身边的妖修:“那就是赤龙族人?”

  妖修不确定地点点头,也纳闷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年幼?看着好像最多只有十五岁,可十五年前赤龙族就已经……”

  “总不可能是泷诉的私生女吧?”有人啧啧连声,“不过那老贼据说有隐疾,也没听说过他有后代。要是他有,也不至于将宗家灭了。”

  掌门静静地听完这些话,等褚怀霜和游倾卓向来客行过礼,才道:“诸位今日来我玄仁宫,皆是为‘毓苓血’罢?很遗憾,下任掌门夫人并非此血的拥有者,倘若诸位依然不信,现下便请倾卓小友当场为诸位证实。”

  这是他们方才商谈的最终决定,掌门在传讯里并没有提及,但褚怀霜和游倾卓都已猜到了。

  事实上,合籍之后,掌门和白狼夫人就已叮嘱过她们,道是以后必定会发生其他仙门之人来访的事,让她们时刻留心。

  游倾卓负责演戏,褚怀霜则负责护她。平日里,她们甚至还有过数次演练,此时心里都有底。

  只见游倾卓面露慌乱,畏惧地往褚怀霜身上贴了贴,仰头急切地问:“怀霜,怎么……怎么证实?”

  “是啊,怎么证实?”褚怀霜轻笑一声,牵着游倾卓走了两步,朗声道,“诸位皆知‘毓苓血’的拥有者六百年一诞,也知其奇妙功效,可又有谁亲眼见过、用过此血?”

  此言一出,刚才还满怀期待的使者们,登时傻眼了。

  甚至没有人反驳褚怀霜。

  “所以,既然连什么是‘毓苓血’都一知半解,又谈何证实?”褚怀霜揽过小道侣,冰冷的目光在来客身上扫了一圈,“敢问诸位,你们希望我的小道侣,用什么方式进行自证?”

  她话音落下,良久,才有人试探着道:“传闻道,此血外敷可使寸断的经脉重生,内服可改变内息,激发潜能。而在座各位都知道,掌门夫人单素心右臂有经脉寸断之伤,在下认为,只要放些血浸泡伤臂,再请高阶医修进行诊断,便可证实你的道友是否身怀‘毓苓血’。”

  褚怀霜微微一笑,“不错,这是上古时期开始的传闻,我亦有所听闻。阁下既然听说过其功效,不妨也将具体疗程说明一下罢。经脉寸断可不是小伤,哪里是泡一泡血就可痊愈的!”

  那使者哑口无言,想了想,反问:“可‘证实’是由你们玄仁宫提出的,怎么突然就将如何证实的担子丢给我们了?”

  “这不是怕用我们的方式来证实,会被当做弄虚作假么。”褚怀霜从容道,“更何况,我与倾卓合籍已过去数日,倾卓是赤龙族人的消息,也早已传遍整座鸫岭山,想必诸位应是有备而来。怎么,莫非连证实‘毓苓血’持有者的方式也无,只凭些道听途说,就能上门逼问来了?”

  “这……!”那使者说不出话来,将目光投向坐在对面的一位女子,见对方面露微笑,顿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道,“杨遐道友,快将你的证实方式同我们说说!”

  “是啊,那位赤龙族的小姑娘都来了,道友不用再藏着掖着了吧?”立即有人应和。

  褚怀霜也向那女子看去。见对方是以培养驭兽师著名的鹤寻门使者,她的神色稍有缓和。

  “我等的确是有备而来,自然也有证实的方式。”面对众人的目光,杨遐道,“只是不知褚长老愿不愿。”

  褚怀霜唤了个凳子给小道侣坐,自己仍站着,道:“杨遐道友请讲。”

  “我的方式有三。”杨遐道,“其一,放血疗伤。不过正如褚长老方才所言,我们并不知疗程,加上掌门夫人也着实是百余年前受的旧伤,万一需要让伤臂泡血七八日,才能见其疗效,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褚怀霜点头,“不错。所以此法不可行。”

  杨遐抬眸看向游倾卓,似笑非笑:“其二,剜肉。‘毓苓血’拥有者的自愈能力极强,哪怕剜下一块肉来,用不了一个时辰,也能长出新的。”

  褚怀霜低下目光,看到游倾卓已经很配合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面露惊惧之色,怕得直发抖,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摇头道:“倾卓并非‘毓苓血’的拥有者,如今也在习武。伤筋动骨一百天,掉一块肉,至少也要花近百日才能长回来,既耽误修炼的时间,又会让她痛苦如此之久。此法也不可行。”

  她话音刚落,只听一个略显暴躁的男声道:“什么放血剜肉都不可行,我看是你们玄仁宫故弄玄虚,想方设法不让我们弄明真相!”

  “故弄玄虚?”褚怀霜将这四字念了一遍,若有所思一阵,勾着唇角笑了笑,忽然放出威压,声音转寒,“我玄仁宫的做派向来随和,有疑必答,有惑必解。但还请诸位谨记,随和,并不代表我等软弱可欺!”

  她是分神期的修士,威压一放,当时便有三名元婴期的使者昏厥过去,没晕但境界较低的使者也觉气息一滞,连抬眼去看褚怀霜也不敢。

  期间,掌门始终在旁观,也并不觉得褚怀霜有所僭越。

  这便是玄仁宫一向的传统,外人面前,掌门继承人也可代表掌门进行发言,只要掌门不表态,掌门继承人的态度,便是玄仁宫的态度。

  “就因倾卓是赤龙族人,便要被你们这般针对,又是放血,又是剜肉,我做道侣的,岂能袖手旁观!”收了威压,褚怀霜沉声道,而后转向杨遐,“道友方才说,总共有三个证实的方式。请问,第三个方式是什么?”

  杨遐却没有继续说下去,手里飞速掐了个诀,身形突然消失在原位。

  褚怀霜一惊,危机感让她下意识护在游倾卓身前。

  她还未布置出护体灵力,便听“噗”地一声闷响,骇然低头,但见一只赤色的龙爪已没入自己丹田,若她不挡,这龙爪只怕要探进游倾卓的心口!

  “你——!”褚怀霜心道不好,推出一掌,要将杨遐推开,谁知丹田处传来一阵绞痛,想来是对方用了赤龙族的爪法,疼得她闷哼一声,只是堪堪扳住对方的肩,使不上力气。

  见探错了人,杨遐本想立即收回龙爪,谁知龙爪一探,竟在褚怀霜体内探到了龙息,让她愣了愣神,不确定地再将灵识也探了进去,没有马上抽身而退。

  游倾卓突然感应到丹田一阵剧痛,心中大骇,再也坐不住,起身见还有半只龙爪探在褚怀霜的丹田处,顿时变了脸色,一怒之下,伸手握住杨遐的龙爪,用力一拧。

  只听“咯咯”两声异响,杨遐只觉龙爪像是被捏碎了一般,痛楚直达脑髓,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奋力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出游倾卓的手。

  杨遐突然动手,伸出去的手还变成了赤色的龙爪,其他的使者都看呆了。

  待反应过来,方才那个暴躁男声的主人指着杨遐大嚷:“你不是鹤寻门的杨遐!你、你也是赤龙族人!”

  “这是怎么回事?!杨遐道友去了哪里?”

  “糟了!我想起半道上杨遐道友说去遛灵宠,回来的时候却只有她一人,那灵宠也没见了!”

  “该不会是被调包了吧?”

  “……”

  变故发生得快,在座的掌门反应也快,当即掠了出去,喊道:“素心!”

  白狼夫人应声出现,立即瞬移到杨遐身旁,掌心生出水灵力,化作绳索捆住她。

  掌门则接连启动了几座符阵,将殿内的隔绝屏障和结界一起张开,生怕有人会趁乱溜出去。

  议事殿内一时大乱,议论声纷纷,还有使者惊慌地拿出传讯珠,准备给师门发讯息,却发现殿内的灵力皆被掌门设下的结界屏蔽了,无法使用传讯珠。

  “她不是什么杨遐。”紧握那只龙爪,游倾卓边将龙爪从褚怀霜体内扯出,边对赶来的掌门二人道,“她叫迟黎,是泷诉的亲信,最擅易容,演技过人。”

  见掌门过来时,还顺手布置了隔音屏障,她便直说了。

  龙爪被折断,迟黎疼得倒抽冷气,闻言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向游倾卓。

  她明明伪装得很好,也确信少族长从未见过她,怎么现在……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褚怀霜体内探到了“毓苓血”!

  白狼族怎么可能有此血!唯一的可能,只有褚怀霜和少族长利用秘术,互相换了血!

  她得将这个情报传给主子!

  然而迟黎念头刚落,后颈便挨了一记手刀,眼前一黑昏过去。

  掌门从白狼夫人手里接过灵力绳,黑着脸提起已变回原来模样的迟黎,朝白狼夫人道:“稀奇了,那泷诉莫非有什么靠山么?怎的让手下一个一个过来挑衅!”

  合籍大典时,利用魔息来捣乱的俞梓丰刚被忘貘族提走,这才过了短短几天,竟又有泷诉的亲信伪装成众仙门的使者过来了!

  “我即刻传讯询问鹤寻门。”白狼夫人的脸色也不好看,“此妖擅易容,只怕鹤寻门的使者已遭了她的毒手!”

  “泷诉这嚣张跋扈之徒!还真当我玄仁宫好欺负么!”掌门骂道。

  白狼夫人不语,伸手探了探迟黎的脉,才摇头道:“也算是有备而来罢。这赤龙妖的境界是分神初期,与绒绒不相上下。方才会被擒住,只因她的注意力不在我们身上。”

  掌门磨了磨牙,担心道:“她该不会是探到绒绒的血了?”

  白狼夫人叹了口气,吩咐游倾卓先搀扶褚怀霜去后殿,顺手递了一袋灵石过去,“照顾好你师父,待她缓过来,便坐传送阵回丹宗罢,这边有我们处理。”

  游倾卓却没有接灵石。她扶着褚怀霜坐下,闭上眼,放出灵识,在其他使者们身上探起来。

  她的灵识继承了上辈子的境界,是分神期,比在场的使者们都高,故探查时,不用怕会被人察觉。

  识海中忽然晃过一尾鲤鱼的影像,游倾卓一惊,待看清是谁,猛地睁开眼,施展身法蹿出去,化手为爪,一爪子将一名男修士摁在桌上。

  她的出现吓了所有人一跳。但见那男修士挣扎时,脸上一点点出现了鳞片,手臂上也生出鱼鳍,赫然是鲤鱼精,见者纷纷恍然大悟。

  “这位道友好像自称从言欢乡来的。”

  “言欢乡是什么地方?”

  “似乎是人界殊境里排名十分靠后的……一个偏远小仙门。”

  “嗐!你们怎么还叫他‘道友’!他别是和刚才那只赤龙妖是一伙的吧!”

  议论声又起,紧接着,白狼夫人的灵力绳便套在了鲤鱼精身上,隔着一张桌子,将他拽了过来,一掌打晕。

  褚怀霜还在忍痛疗伤,那鲤鱼精被拽到她面前时,她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小道侣为何会突然动怒。

  她窥探过小道侣的噩梦,这鲤鱼精,便是当时给小道侣送活食的二妖之一。

  掌门终于按捺不住,不等游倾卓再放出灵识,她拔了酒葫芦的塞子,将之往半空一抛,酒液顿时如雨下,淋了在座的使者满身。

  不一会儿,又有两名使者发出惨叫,显出妖族原形,一只是山羊精,另一只是秃了头的长毛猫。

  见白狼夫人将这两妖也拖过来捆好,掌门啧了一声,气呼呼地将酒葫芦往墙上重重一砸,随手提起一只妖,问:“是谁怂恿你们来的?”

  “是……”被她提在手里的长毛猫嗅着酒气,边打喷嚏边答,“是、是王族俞家……”

  掌门扫视一圈,见其他使者都十分默契地陷入沉默,心里了然。

  “看来我玄仁宫处理俞家大少爷的方式,着实让俞家的当家心怀不满啊……”她托着下巴道。

  俞梓丰几日前就被忘貘族的六长老提走了,如今还没判决下来。忘貘族降罪不会特意提醒人族,只怕等俞家得到消息时,俞梓丰已经到忘貘族的驻地了。

  待掌门开始审问在场的其他使者,褚怀霜将手递给回到身旁的游倾卓,又接了白狼夫人递来的灵石袋,边和她去后殿,边担忧地问道:“方才有没有吓着你?”

  她娘亲总会用些奇奇怪怪的法术,比如方才那个“泼酒现形”。

  游倾卓摇头。

  到了后殿,帮褚怀霜躺到竹榻上,游倾卓见她的手还放在丹田处,忍不住问:“怀霜还疼不疼?”

  方才她折断迟黎的龙爪时,褚怀霜已将“共魂珠”的感应封了,故她没法继续感应。

  “不疼。”褚怀霜揉着自己紧皱的眉心,“‘毓苓血’已让伤自愈了,现下我只是有些累。”

  她到底不是赤龙族,这副身体也只能做个容器,很难让“毓苓血”发挥该有的效用,协助她自愈时,会消耗大量的体力。

  褚怀霜思虑再三,也没料到众仙门的使者里,还真能混进这么多泷诉的人。

  尤其是迟黎,小道侣似乎还认识她。

  但褚怀霜更觉得,小道侣刚才是受了刺激,突然恢复了上一世的记忆,不然也不会说“泷诉的亲信”这种话。

  她不知道小道侣的记忆究竟恢复了多少,便没有再问,只是闭目养神,又思索一阵,忽睁眼道:“倾卓,附耳过来。”

  游倾卓忙俯下脸。

  褚怀霜轻声道:“方才那龙妖……迟黎的爪法,和你先前解情咒时所使用的,是同一套么?”

  见游倾卓点头,她继续道:“那你对我用一下罢,试试能不能从我体内探出‘毓苓血’。”

  游倾卓眸光顿变,正要摇头,忽被褚怀霜捧住脸,在右颊上轻轻一印。

  “乖,你来。”褚怀霜声音柔和,“不必怕我会疼,我已将‘共魂珠’的感应封住了。”

  游倾卓握了握拳,伏在她身边,往她额上画昏睡咒。

  “好,怀霜先睡吧,睡一觉就不会疼了。”她亦柔声,“我会仔细探的,请怀霜放心。”

  她耐心等着,等褚怀霜的呼吸声渐沉,才将一只手化为龙爪,探入丹田。

  哪怕处在熟睡之中,龙爪入体时,褚怀霜的身体依然抽搐了一下。

  “快好了,很快的。”游倾卓与她贴了贴脸,边安抚边探。

  龙爪小心地按在脏腑上,只是片刻,游倾卓就感应到了“毓苓血”。

  她忽然明白怀霜为何要让她探了。方才迟黎便是一爪子探进了怀霜的丹田,想必她已经发现了异样。

  游倾卓收回龙爪,回想起上辈子迟黎协助泷诉所做的种种恶事,杀心顿起。

  迟黎对泷诉忠心耿耿,绝对不能让她联系上泷诉!不然怀霜就危险了!

  泷诉图的只是“毓苓血”,此血在谁身上,泷诉便会找上谁!

  她想了想,决定先送褚怀霜回丹宗休息,而后再折回来审问迟黎。

  方才她们二人进殿后,便没有人再出来过,殿门也始终紧闭着。

  在殿外看守的护卫弟子们听了声惨叫,忍不住想进去,却发现殿门打不开,应是被人从里面封住了,正着急,耐着性子等了一阵,只见游倾卓背着褚怀霜,从后殿绕出来,忙迎上去。

  “游师妹,里头刚才……”

  “使者里混进了些歹人。”游倾卓道,“师兄们不要担心,那些歹人刚才都被掌门揍了。”

  护卫弟子们这才松了口气,可一见褚怀霜紧锁眉头,伏在游倾卓背上,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出了什么事,不由得又紧张起来。

  游倾卓自然注意到他们的目光,遂笑道:“师父只是在混战的时候,为了保护我,中了歹人的昏睡咒,我们正要回丹宗长老居呢!”

  她还晃了晃手中的灵石袋。

  但凡玄仁宫的弟子,都知道启动传送阵要耗费大量灵石,忙给她让开道,甚至还有弟子问:“游师妹,要不要我们帮你把褚长老抬回去啊?”

  游倾卓摇头,抿着唇道:“不用啦,我力气很大的。”

  她迅速离开护卫弟子们的视线,却没有去找传送阵,而是溜到一处山崖边,纵身跃下,化为赤龙,驮着褚怀霜飞往丹宗。

  她的妖身十分庞大,褚怀霜卧在龙鳞上,周身有水灵力护着,竟也算安稳。

  回到丹宗,游倾卓直接朝寝殿方向俯冲下去。

  彼时寐雾才从自己的寝殿出来,打着哈欠准备洗漱,忽见一道绯影“唰”地降下,吓了她一大跳。

  “小倾卓晨练回来了?”寐雾用水灵力托着桶,朝变回人形的游倾卓打招呼,目光却落在褚怀霜身上,有些惊讶,“你师父她……”

  褚怀霜正被游倾卓横抱着,双目紧闭,拧着眉有些痛苦,唇角还淌着血,怎么看,都不像是睡着了。

  游倾卓正要笑着解释,目光一低,也吃了一惊。

  寐雾赶紧放下桶过来,“先抱她进去!”

  二人急急忙忙穿过走廊,直接到了炼丹殿前。

  “往里面走,里面有暖石床。”寐雾推开殿门,给游倾卓指完路,就去翻药柜,找了瓶治疗内伤的灵丹,跟着走到炼丹殿深处。

  游倾卓将褚怀霜平放在暖石床上,拭去她唇边血迹,坐在床沿给她把脉。

  ……怀霜的内息全紊乱了!

  她慌忙给褚怀霜渡灵力,试图梳理内息,可她的灵力太过微弱,才渡入褚怀霜的经脉,便被一股霸道的水灵力驱逐出去。

  “你师父她怎么样了?”寐雾拿着灵丹走来,问完,见游倾卓脸色不好,又见褚怀霜的唇角还在淌血,马上将丹瓶拧开,准备喂药,“你们这是去了哪啊?绒绒怎么会受内伤?”

  “二长老,能不能请您为师父梳理内息?”游倾卓不知那是什么药,赶紧阻止她,请求道,“师父是内息乱了,梳理一下就会没事的。”

  “能的能的。”寐雾毕竟不是医修,晓得游倾卓比自己会医术,连连点头,搁下丹瓶,扶褚怀霜起来,手中结印,轻轻一掌印在她后背。

  游倾卓耐着性子等了片刻,却不见褚怀霜脸色好转,反倒越来越差,当下担心起来,又不能打断寐雾,只好继续等待。

  “小倾卓,你们刚才经历过什么了?”寐雾忽问。

  听游倾卓将方才发生的事简要讲了一遍,寐雾的眸光变了数次。

  “你是说,你和那名赤龙族人都探了绒绒的血?”她问。

  游倾卓点头。

  “那恐怕,绒绒现在就不止是内息紊乱的问题了!”寐雾摇头,面色凝重,“小倾卓,快联系你姑姑,我觉着你师父是受了赤龙族爪法的影响,导致换血后遗症发作了。现下她的脏腑正在被‘毓苓血’侵蚀,所以她才会吐血……”

  “换血后遗症?!”游倾卓面色一沉,声音转寒,“姑姑并没有和我提过。”

  寐雾愣了愣,“唉”地叹了口气,“这倒也是,她若是提了,你肯定不会同意换血……”

  “二长老,莫非您也知道?”游倾卓定定地看着她。

  寐雾咂了咂嘴,本来还想再说详细些,忽听褚怀霜咳嗽起来,声音和平常咳嗽时也有所不同,想来想去,道:“罢了,待我换身衣服,带你下山找你姑姑,你带着你师父,到落剑平台上等我。”

  她说完就走出炼丹殿,御剑回自己的寝殿去。

  ……

  ……

  昏睡期间,褚怀霜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提着剑,走在刚遭了妖袭的小镇街道上,待听得前方传来龙啸声,方停下脚步。

  烟尘之中,赤色的硕大身影仍在破坏屋舍。

  褚怀霜大惊,御剑飞过去,撕心裂肺地喊:“倾卓!快停下!!”

  然而她还没有靠近那身影,便觉自己被一道屏障弹开。

  她反反复复在这个场景里徘徊,飞过去又被弹回来,一次接着一次。

  乌云蔽日,龙啸声哀。一座又一座屋舍倒塌下去,或是客栈,或是酒楼。

  直到褚怀霜撞得力竭,那道身影才渐渐消失,变作人形的游倾卓,从远处的屋顶上朝她跃来。

  “倾卓……”褚怀霜疲倦地唤她,含笑朝她伸出手。

  她并没有指望游倾卓会牵住自己的手,甚至觉得自己即将迎来穿心一爪。

  谁知,游倾卓却直接扑进了她怀中,与她十指相扣,紧紧地拥着。

  “看看我,怀霜!”游倾卓抬眸看她,与她靠得近极了,一声声地喊,“怀霜!怀霜!你应我一声!不许再让我一个人活着!怀霜……”

  喊到后来,她竟哽咽了,眼泪纷纷落在褚怀霜脸上。

  褚怀霜一怔,不知她为何会突然这么对自己喊,而后抬手为她抹去眼泪,连声应道:“我不会了,不会了……”

  她感觉身体很沉重,浑身都疼得很,像是被生生撕开,不知是不是方才被屏障弹开太多次的缘故。

  御剑慢慢往下降,褚怀霜将游倾卓紧紧圈在怀中,莫名有些心安。

  疲倦如潮水袭来,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明明这是个梦,褚怀霜却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想入睡。

  这种感觉……倒像是她上一世将死之时。

  ……怎么越来越往奇怪的方向想了?

  后背接触到布满灰尘的地面,褚怀霜忽然清醒过来。

  她该不会……真的要死去了罢?!

  -

  与此同时,寻竹镇酒坊内。

  收回辅助治疗用的藤蔓,千柠累得趴在桌上,头也不抬地对游倾卓道:“她暂时没事了,不是赤龙族的妖继承‘毓苓血’,本来就很危险,绒绒姐姐还是半妖。以后不管有没有事,都、都别拿你们的爪子去探她了!”

  她缓了口气,听见泷谧的脚步声渐近,晃着脑袋怨念道:“你也是,好歹把这些事跟小倾卓交代清楚啊!刚才这孩子抱着绒绒姐姐哭得真是好大声,我听着都心疼死了……那什么,给我喝口甜茶吧,我都在这站了一整天了……”

  泷谧将刚沏的甜茶递给她,沉默着看向游倾卓。

  少女此时已完全安静下来,坐在床沿,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褚怀霜身上,神情有些恍惚。

  “我记得玄仁宫的秘境里生有‘顺息果’,可以采一些来。”泷谧道,“用‘顺息果’熬汤,连服七日,即可有效安抚‘毓苓血’,使其半年不会侵蚀褚长老。”

  千柠却摇头,“那座秘境比较特别,一旦错过开启时间,就得等上好多年。试炼大比已经结束那么久,现在采不了顺息果了!”

  游倾卓忽转过来,抚上储物镯,唤出几枚果核,给二人看。

  “我从秘境内带了些果核,不知是不是顺息果的?”

  泷谧一看便点头,“正是。”

  千柠拿了枚果核,放在掌心打量几眼,试着注入木灵力。只见一蓬绿意钻出,很快生根发芽。

  “那只能拿去种了。”将果核放回去,千柠直接将一团木灵力凝在游倾卓掌中,“今晚是个好时辰,亥时左右,种下去能在普通的灵田里存活。运气好的话,过个十来天就能开花结果。”

  ……

  ……

  从长长的昏梦中苏醒,褚怀霜好久都没有缓过来。

  方才那梦,是她的梦魇吗?

  她怎么会突然做这种梦?明明现在已经把小道侣保护得很好了。

  想了好半天,褚怀霜才记起昏睡前发生过什么事。

  前来玄仁宫商谈“毓苓血”的众仙门使者之中,混入了泷诉的亲信和部下。她会昏睡过去,是为了让小道侣确认能不能用爪法探出体内的“毓苓血”。

  看来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对了,倾卓去哪了?

  周围一片昏暗,褚怀霜凝出灵力团照明,环视一圈,发现自己正躺在寝殿里,身旁却没有人。

  现在是什么时辰?

  褚怀霜坐起身,发现丹田处已经不疼了,遂撑着褥子下榻,走到窗边,去看天色。

  她本以为是夜幕刚降临,没想到已经亥时了。

  记得带小道侣去议事殿见使者,还是早上的事。

  褚怀霜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她怎么睡了这么久?

  按照修炼计划,游倾卓此时应在静室吐息纳气。但褚怀霜才做过一个噩梦,心里不太放心,遂决定去静室看看。

  入夜天寒,褚怀霜披了莲纹大氅,慢慢踱出去。

  她很快走到静室外,放出灵识往里探。

  静室却空无一人。

  褚怀霜一怔,忽然慌了,一下子又想不出小道侣此时除了静室,还会去哪里,当下茫然地站在原地。

  发了好一会儿呆,她才定了神,将灵识在长老居铺开。

  探寻范围变大后,她总算找到了小道侣,忙大步走去。

  游倾卓正在药圃里浇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收了水诀,转过头见是褚怀霜,微微有些吃惊。

  “怀霜终于醒了?”

  “醒了。”褚怀霜做了个深呼吸,平复气息,才微笑着朝她走去,“倾卓怎么在这侍弄灵植?今夜的修炼……”

  “今天我有些心乱,便没有修炼。”游倾卓如实道,朝灵田里看了看,“索性就来这里种东西了。怀霜上回说过,心乱的时候不能修炼,灵力容易走岔。”

  怀霜没醒,她便无心修炼。

  “嗯,慢慢来罢。”褚怀霜走到她身边,站定了道,“今日发生的事也够多了,有没有吓着你?”

  今日?

  游倾卓一怔,想到她昨天才问过一模一样的话,这才明白过来,忙解释道:“怀霜,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褚怀霜笑容一僵。

  “怀霜快睡两天啦。”游倾卓又道,朝她弯起眼笑。

  褚怀霜觉得尴尬,匆匆嗯了一声,蹲下去看向灵田,岔开话问:“倾卓在种什么?现下是秋月,有些灵植活不成。”

  “我在种上回从秘境里带出的野果。”游倾卓道,“那种野果,人界可能不多见,但在我们赤龙族的驻地里有生长,叫‘顺息果’。我已经传讯问过姑姑了,这时候可以种。”

  “怎么突然想着种它了?”褚怀霜笑问,“此地的环境和渺然岛大有不同,也许不太好种植。你先将它挖出来,过些日子,我带你去秘境取些土。”

  游倾卓却摇头,轻声道:“没关系,我带了很多果核出来。要是种不成,再换土也不迟。”

  她又凝出水诀,继续浇水。

  “我想把它种在怀霜的药圃里,以后不用去秘境,怀霜也能吃到这果子。”

  见她执着,褚怀霜倒也不再劝,在一旁看她浇水。

  “那……这一日可有发生什么事?”

  游倾卓想了想,道:“掌门把那四名妖族都关进了牢狱里,遣返了所有使者。”

  她的声音里含着怒意,“除了被他们取代的四位使者。那些使者都是人族修士,境界也不低,医修长老们去给迟黎他们做检查时,发现他们将那四位使者……”

  她控制了下情绪,才继续道:“生吞了。不过还好,那四人都活着,只是鹤寻门使者杨遐的灵宠被消化了。如今那四人都在道宗养伤。”

  褚怀霜上一世就知道,妖、魔两族都不怎么待见人族。魔族因着是从上古存活至今的古老种族,对人族只是不屑,却没有到伤害人族的地步,但妖族则不同。

  听罢,她不知怎的就想起上次窥探的梦,又想起小道侣上辈子被逼着吃活食。

  这应是小道侣最厌恶的事。

  “都还活着就好。”褚怀霜叹了口气。

  浇足了水,游倾卓起身,望向她,忽道:“怀霜,你昨天让我探血,我探了。”

  她顿了顿,“的确可以探出‘毓苓血’在你体内。”

  褚怀霜点点头。

  迟黎那时没有第一时间收回龙爪的缘由,她多少有过猜测,如今猜测被证实,她也算放了心。

  要是让泷诉知道,倾卓身上已经没了“毓苓血”,是不是就可以让倾卓摆脱他的惦记了?

  念头刚落,她忽听游倾卓道:“怀霜,我们把血换回来吧。”

  褚怀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怔。

  “泷诉既然会两次派人过来,如果他知道‘毓苓血’在你身上,肯定会做更多对玄仁宫不利的事。”游倾卓又道,低头扯了扯她的衣袖,“怀霜,我们换回来好不好?”

  “别胡说!”褚怀霜赶紧将她搂进怀里,“你怎么会这么想?‘毓苓血’在我身上,我又是玄仁宫的掌门继承人,境界也高,他还能将我抢了去?不许再这么想!”

  月华倾下,灵田的沟渠里泛着粼粼银光。

  “回去修炼罢。”褚怀霜克制住内心起伏的情绪,将声音放柔,“你今日还没修炼……”

  怀中却传来啜泣声。

  “怎么了?”褚怀霜讶然。

  “他来得好快……”

  良久,游倾卓才说话,声音闷闷的,“怎么会这样快……不应该的……”

  褚怀霜一下子就听懂了,心跳都漏了半拍。

  小道侣又想起来了?

  她下意识问:“谁来得好快?是泷诉吗?”

  感到游倾卓点头,褚怀霜犹豫片刻,拍着她的背安慰:“你莫怕,这一世我会好好保护你,不会再犯上辈子的错了。”

  的确,这一世的泷诉来得太快了,无声无息地就将手伸入了玄仁宫。若她和小道侣都不是重生者,恐怕这两次的行动,泷诉的人都会得手。

  想起泷谧自己承认了重生者的身份,褚怀霜不由得怀疑起泷诉的身份。

  如果他们四个人都重生了,回到一切都未开始的十年前……

  那恐怕,逆天改命只能看谁动作快了。小道侣若想报仇雪恨,她的修炼也不能再像普通弟子那样慢慢地来。

  “怀霜……怀霜为什么会说‘上辈子’?”

  冷不防,褚怀霜忽听怀中人问。

  定了定神,褚怀霜俯下脸,贴在小道侣褐色的柔发上。

  “这是秘密。”她柔声道,“等你记起更多事,我便会告诉你。”

  等游倾卓宣泄情绪够了,褚怀霜牵着她的手,带她在灵田四周慢慢逛。

  “修炼方面,倾卓以后有什么打算?”

  意识到修炼的速度不能太慢,褚怀霜便想起了先前看过的那些……典藏版话本。

  这无疑是最快的修炼方式,且能同时增进她们两人的境界。

  只是不知……小道侣愿不愿……

  “我想和怀霜……一起修炼。”游倾卓低声。

  褚怀霜只觉喜悦从心底生出。没想到小道侣竟也这么想,看来她们还挺有默契的。

  “好啊。”心里一高兴,她脱口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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