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三位侍奉弟子,褚怀霜立即去寻游倾卓。

  她接待侍奉弟子时,游倾卓已开始晨练了,按她们说好的那样,从最基础的扎马步开始学剑术。

  看了一阵子,褚怀霜走过去,纠正游倾卓的姿势。

  “头歪了,肩膀也不要这样僵着。”她边耐心地指正,边上手,或扶或拍,直到认为游倾卓的姿势完全正确,才松手退到一边,“习武讲究基本功,我会慢慢把基本功交给你,不管有没有我督促,你都要好好练习。等你熟悉了这些基本功,我再教你剑诀。”

  游倾卓一言不发,褚怀霜说什么,她就怎么做。不管是习医术还是剑术,但凡与学习有关,她都会陷入这种乖得不像话的状态。

  褚怀霜今日还得继续思过,因而晨练并没有持续太久。看着时辰将近,她便让游倾卓停下,稍作歇息,带她去炊事殿用早饭。

  路上,游倾卓言简意赅地对褚怀霜说了自己婉拒合籍的缘由。

  怀霜已经坦白心声,她再独自承受下去,对怀霜也不好。她们既然要做道侣,许多事都要和对方商量,而不是自己藏着掖着。

  对于合籍一事,褚怀霜本来就还有别的打算,正忧心要怎么处理,才不会让小道侣失望,听罢,顿时有了思路,遂严肃起来,郑重道:“倾卓,我会尊重你的想法。此次我们只行三拜之礼,结为名义上的道侣,等到三年后你回族之时,再大张旗鼓地办酒席,你看可好?”

  游倾卓一怔,而后挽着她,笑道:“好。”

  她笑得开怀,看得褚怀霜有些走神,忍不住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揪,“那你要好好长大,不要等到三年以后,还要借助易容术才能变为成年妖族。”

  用完早饭,二人来到掌门大殿外。先前来长老居的那名侍奉弟子引着游倾卓走后,褚怀霜才去白狼夫人的静室。

  谁知,她刚盘膝坐定,只听掌门的声音传入耳中:“绒绒,快来掌门大殿一趟!”

  静室距离掌门大殿不远,以掌门的境界,可以直接在座位上给她传音。

  褚怀霜记得掌门的侍奉弟子刚才发过传讯,念着掌门应是要找自己商量合籍的事,赶紧起身赶过去。

  掌门与白狼夫人都在殿中,褚怀霜一进门,还没问安,只听掌门头疼地道:“绒绒啊,你最近怎么老是擅自做主?你的小道侣还有长辈在世,哪怕只是养父母和姑姑,咱们也不能单方面就宣布合籍啊!”

  褚怀霜早已想好措辞,垂眸行礼,正色道:“娘亲,事关重大,不管是为了玄仁宫,还是为了倾卓的安危,我都要趁此机会,将邪修的眼线揪出来。”

  “邪修的眼线?”白狼夫人忽问,“绒绒,莫非你已查出些端倪了?”

  褚怀霜道了声“是”,不过时隔太短,她压根没空去查,只是昨夜与小道侣以灵识云雨过后,又想起了些上辈子与邪修相关的细节。

  若她没有记错,这批新入门的弟子之中,肯定还混着邪修的人。至于那人是谁,根据此人布置符阵的手法,以及上一世的记忆,她心里已经大致有数了。

  至于她突发奇想,要将合籍与纳新大典放在一起,除了蹭纳新大典的喜气,也是想利用“突然合籍”这件事,趁早将那人处理掉,免得邪修再在玄仁宫内动手脚。

  “那人名唤‘俞梓丰’,也参与了此次的试炼大比,目前正在接受治疗。”褚怀霜道,“他擅长符阵,试炼期间也路过白犼的居住地。”

  掌门轻咦一声,与白狼夫人对视一眼,道:“此人是王族俞家的后代,的确在符阵上有所天赋,我与素心都关注过他。你且说说,为何觉得俞梓丰的嫌疑最大?”

  “不知娘亲还记不记得寻竹镇上的‘水墨茶楼’?”褚怀霜缓缓道,“与父亲一同经营那座茶楼的夏森,因着夺人气运为己用,在试炼大比开始之前,就被取消了参与的资格。”

  “我见过道宗送来的报告书,也晓得夏森被取消资格的事。”掌门点头,心中已有猜测,“所以呢?这俞梓丰……莫非与夏森有关系?”

  褚怀霜觉得自己脸上应该正露出冷笑,声音却不急不缓:“我暗中调查过,俞梓丰与夏森的身份虽天差地别,一位是王族俞家的长公子,另一位则是与父亲相守茶楼的采药人后代,可他们却是青梅竹马,关系好到足以包庇对方的罪行。”

  “如今夏森已经被迫离开嘉武城,若有人利用此事来暗示俞梓丰,很容易让他仇视玄仁宫,心甘情愿为这些人打下手。”

  她顿了顿,“至于俞梓丰究竟是不是邪修的眼线,只要二位娘亲配合我演这出合籍的戏,便能让他露马脚。如果他当真是邪修安排进来的眼线,必定会在我们合籍时有所动作。”

  褚怀霜没有继续解释。掌门与白狼夫人比她更清楚,身为赤龙族分家族人的邪修们,绝不希望游倾卓会嫁入玄仁宫。如此一来,他们就更难以合理的借口带走游倾卓了。

  “哎,行吧,演吧。”半晌,掌门叹了口气,提醒道,“不过他是王族后裔,若没有掌握彻底让他哑口无言的证据,你和你的小道侣都不要轻举妄动。”

  褚怀霜点头。

  其实她确实有过证明俞梓丰是邪修一方的情报,只不过那份情报是她上辈子查来的,这一世的俞梓丰还未拜入玄仁宫,与他有关的一切恶行,都尚处在萌芽阶段。

  听褚怀霜与掌门商量妥计划,白狼夫人忽问:“绒绒,你要欺骗游倾卓么?”

  稍作迟疑,褚怀霜点了点头,解释道:“不过我已告诉倾卓,此次只与她行三拜之礼,结为名义道侣,三年后再办酒席,一来不负我们褚氏的族规,二来还能借此欢送她回族,顺便将我们合籍的消息正式公布于世。”

  走出掌门大殿,褚怀霜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穹,心里莫名涌起些微妙的情绪。

  上一世,她为了找到游倾卓的藏身处,不择手段数次,连最亲近的人都被她利用遍了。这一世,她为了保护游倾卓,想方设法要与她提前合籍。

  什么时候,她竟对倾卓执念至此了?

  -

  纳新大典当日,褚怀霜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穿上繁复且厚重的礼服,披着绣有褚氏莲纹的赤色大氅,坐到梳妆台前,准备束发。

  这些本该是侍奉弟子做的事,但褚怀霜不爱被人伺候,向来都是自己打理。

  她刚准备控制梳子,水镜里映着的门忽然开了。

  “怀霜,我来为你梳头。”游倾卓掩上门,走到她身后,柔声道,“我向青果师姐学了盘发,怀霜要试试我的手艺吗?”

  褚怀霜没有犹豫,直接将梳子递给她,“时间还很宽裕,试罢,我想瞧瞧。”

  接过梳子,游倾卓先将她的发丝梳顺了,再分开,慢慢地缠起来。

  “怀霜平时用的都是发扣或发带,可有簪子呀?”挽着乌黑的发丝,游倾卓问。

  今日既是纳新大典,也是她们的合籍大典。游倾卓记得很清楚,上一世褚怀霜找了位妆娘为她们梳妆,结果弄得两个人都很老气,这次她想亲自为褚怀霜弄个养眼些的发型。

  褚怀霜逍遥惯了,极少买这些专门用来打扮的饰物,不过她的友人们倒是会不定期送些首饰过来,皆被她收在一个柜子里了。

  她朝角落招招手,只见柜门打开,飞出一只精致的饰品盒,落在桌上。

  “你为我挑罢,倾卓。”她道。

  念着褚怀霜今日穿的是一件赤色大氅,游倾卓一只手捞着墨发,另一只手打开饰品盒,翻寻一通,挑了些颜色相近的发簪,用水灵力小心翼翼地托着,继续梳头。

  她的指尖在发上轻划时,褚怀霜微微打了个激灵,而后正了正身体,专注地看着游倾卓将簪子送入发丝间。

  “这算是婚服吗?”为她打理完头发,游倾卓轻拍她的大氅,问。

  褚怀霜捏着大氅,摇了摇头。

  “你我的婚服已经送到揽贤殿了,是我二位娘亲当年穿过的。”她道,“日子挑得紧,还来不及做新的,以后定会给你补一套。”

  “怀霜不做新的么?”游倾卓眨着眼问。

  “褚氏有一套代代相传的婚服,我得穿那件。”褚怀霜笑道,“放心,给你新裁的婚服,必定与我相配。”

  游倾卓却微微摇头,喃喃:“怀霜,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见时的约定?”

  “我们约定了很多,你指的是哪一个?”褚怀霜反问。

  “与我结缘的明明是仙长,并非玄仁宫。”游倾卓定定地看着她,“怀霜,与我合籍的是你,不是褚氏的怀霜。”

  褚怀霜一怔,而后才明白她的意思,鼻子莫名一酸。

  看来小道侣完全没在乎她的身份,至始至终都只在乎她这个人。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做婚服吧,怀霜。”不等她开口,游倾卓便提议,“哪怕只能私下里悄悄地穿,也可以的。”

  褚怀霜被她又求又哄,自己也不大希望继续恪守族规,索性应了。

  说起来,依照褚氏的族规,妻妻是不允许合籍的。然而她的娘亲早已将这个传承几百年的规矩颠覆了,她再颠覆一些陈规,也不是不可以。

  “我也要穿红衣么?”临行前,游倾卓又问。

  褚怀霜想了想,“要不然,你将绯衣化出来?有泷……姑姑的伪装在,谁也瞧不出你是赤龙妖。”

  小道侣用龙鳞所化的绯衣,她还觉得挺好看,虽无纹饰,却透出朴素之美。

  游倾卓身上仍穿着白衣红裳。见褚怀霜的衣服厚重,她干脆直接将绯衣化在白衣红裳外,心念一动,也变作大氅的样子,还在末端添了个与褚氏莲纹无异的纹饰。

  褚怀霜这次却没有阻止她化莲纹出来。毕竟她们待会儿就要合籍了,从那之后游倾卓便是她的正式道侣,也算嫁入褚家了罢。

  不过……小道侣这么穿,真的不会热么?

  “你还要走‘问心路’,不必裹成这样。”念及此,褚怀霜忍不住寻了个理由劝道。

  打扮一阵子,二人离开长老居时,瞧着彼此的打扮,都有些难为情。

  “怀霜,他们知道我们今天合籍么?”游倾卓扯了扯褚怀霜的衣袖,边走边问,“我爹和我娘呢?还有……还有姑姑,姑姑也知道么?”

  昨天傍晚,褚怀霜离开了好一阵子,回来的时候便喜气洋洋地告诉她,今日会有许多人上山,为她们庆祝合籍大典。

  “他们都知道。”褚怀霜点头,“阿柠今日会带你爹娘上山,将姑姑也一起带来,据说倚淳真人和阿昔姑娘也要来。”

  游倾卓立即弯了弯眼睛,“那就好,多谢怀霜。”

  -

  揽贤殿每逢重要庆典一开,因殿中早有前人设下幻阵,每次开启都无需再派弟子花钱布置场地,只消激活幻阵,再奏个乐便够气氛了。

  伴着弟子奏乐,身为道宗大长老的段梳筱站起身,朗声宣布:“问心路开,新晋弟子上殿来!”

  褚怀霜端坐在长老席上,闻言忍不住放出灵识,忐忑地朝阶下看去。

  问心路共九重,唯有顺利通过问心路,走到这揽贤殿里的弟子,才能获得拜入玄仁宫的资格。若无法通过,需视情况而定,心中执念过强、却又无法克制之人,仍然要被淘汰,能克服者则可以成为侍奉弟子。

  褚怀霜怕就怕在,她已经知道游倾卓是带着上辈子的记忆重生,可那些记忆却又模糊不清,便担心游倾卓会陷入那些不好的记忆里。

  可她现在担心也无用,问心路不得作弊,作弊或耍手段者,亦要被淘汰。

  她能做的,只有看着游倾卓一步步走过问心路。

  -

  问心路上。

  游倾卓已是第二次走这条路,大致能猜到自己会遇见什么幻象。

  她踏上石阶,无视周遭凄惨之景,走到第三重,面前晃出一个人影。

  夏森身着绿衣,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背着手向她笑,目光狡黠,向她伸出手。

  “来,我陪你一起走出秘境呀~”

  “以后你一定会成为我,会成为和我一样厉害的人。”

  游倾卓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身形一晃,只听“噗”地一声,意念让她的手穿透夏森心口,血珠子顺着指尖滴落。

  “我不想再见到你了,骗子。”她轻声道。

  毁去夏森的影像,游倾卓继续往上走,浑然不觉周身已笼罩起淡淡的红雾。

  第四重时,妖兽的嘶吼声震疼她的耳膜,伴随凡人们垂死时的惨嚎。

  游倾卓抬眸,夜幕之下,蛇状的巨兽正在袭村,巨尾卷起仓皇逃窜的村民,抛入口中,囫囵地咽下去。

  她如今认出来了,那些蛇状的巨兽是丹虺,供赤龙族奴役的魔化妖兽。

  “倾卓——!逃啊!倾卓!”游母的惊呼声响在她背后。

  游倾卓想也不想,回身便朝卷住养父母的丹虺冲去。她凝水灵力为剑,找准丹虺的丹田,一剑刺去。

  丹虺啸叫着,惨死剑下。腥臭的血喷了游倾卓满身,然而她完全不在乎,踏着丹虺的尸体跃至上方,一剑砍开巨口,想将险些被丹虺吞吃的养父母救下。

  然而她还没有触碰到养父母,场景忽转,只听“噗”地一声闷响,剧痛自她腹部传来。

  猝不及防,游倾卓痛得闷哼一声,抬眸时,赫然与一双无悲无喜的眼对上。

  冰冷的利器仍紧紧贴着自己的脏器,游倾卓不用低头,也知道那是褚怀霜的灵剑。

  此时已到问心路第七重。

  游倾卓做了个深呼吸,闭上眼,忽然握住剑身,猛一发力,灵剑顿时劈开她的丹田,将她的元婴斩碎!

  “倾卓!你?!”

  褚怀霜错愕的声音响在耳旁,游倾卓却只当没有听见,咬着牙又将剑取出,任自己从半空坠落。

  要是她上辈子能胆子大一些,趁早自我了断,怀霜也不会忍痛手刃她,最后又抱着她的尸身同归于尽。

  这是她自己的过错。

  伴着血气弥漫,愈发浓郁的红雾,渐渐在游倾卓身边聚集。

  正当游倾卓以为接下来就要进入最后的阶段,又要重温上辈子的死时,下坠的身体忽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莲香沁人,柔软贴在她额上,似是抚平她的伤痛,让她忍不住靠过去蹭了蹭,口中呢喃:“怀霜……”

  这是真的怀霜么?还是最后的幻阵?

  游倾卓突然分不清了,皱着眉睁开眼,但见褚怀霜正紧紧拥着她,与她们这一世的每一次相拥一样。

  “怎么还在想那些事?”褚怀霜为她拭去额上细汗,柔声嗔怪,“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我们合该忘掉前尘,过新的生活才是。”

  游倾卓依偎在她怀里,闻言附和地嗯了一声。

  褚怀霜抱着她,在一座看不见尽头的大殿里走动。

  “倾卓,这里是我们的家。”

  “我们想做什么都可以,没有人会来打扰,包括那些邪修——我不会允许他们再将你从我身边抢走。”

  她们绕过一座屏风,但见纱帐里隐着玉榻软被,旁边还有一眼暖泉,汩汩地淌着水,氤氲热气拂面而来。

  游倾卓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稍稍松了口气,心想若是幻景,让她过一把瘾也无妨。她走的既然是问心路,那眼前的幻景,应是她对未来的期望罢。

  褚怀霜将纱帐掀开,放她在榻上,俯下脸,含情脉脉地与她对视,柔声唤她:“倾卓。”

  “有何事,怀霜?”游倾卓笑着应了。

  然而褚怀霜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给我生小龙罢。”

  作者有话要说:

  褚怀霜:??原来在小道侣心里的我已经这么奔放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