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竹镇,陈记面馆。

  热气腾腾的汤年糕被端上来,鸡蛋丝和里脊丝满满地铺在面上,底下则是雪白的年糕条。

  褚怀霜撑着下巴,嗅着香气,静静地看小道侣大快朵颐。

  年少时辟谷期间,二位娘亲不让她进炊事殿,她便会想办法溜下山,到这家面馆点一碗吃食,汤面、汤米线或汤年糕,就着鲜汤安慰腹中馋虫。

  如今已过去百余年,面馆的老板换得她都认不出了,做出的吃食却还是她当初喜欢的味道。

  她也未曾想过,居然会和小道侣喜欢同一家面馆的吃食,于是忍不住对游倾卓道:“这家面馆开了少说也有百年,倾卓要是喜欢,只管提一声,我便会带你来。”

  游倾卓下意识想说“不麻烦师父”,但看着褚怀霜期待的目光,她便将话咽下,弯起眼笑笑,点头。

  待她吃饱,二人离开陈记面馆。

  褚怀霜不急着回酒坊,领着小道侣在镇上转了一圈,进谷物店挑选凡人酿酒的原料,买了足够酿一年酒的谷物。

  “倾卓,借你的储物镯一用。”付了银两,褚怀霜看着店家将谷物搬出,对游倾卓道。

  游倾卓忙抚上藏在袖底的储物镯,只见红芒一闪,谷物皆被收入镯中。

  “这些都是给倚淳真人作谢礼用的。”走出谷物店,褚怀霜才解释,“我问过掌门,倚淳真人不收重礼。若要感谢她,只能送些酿酒所需之物。”

  游倾卓嗯了一声,忽然捏了捏自己的白衣,“师父,以后我能抽空去酒坊给真人打下手吗?这套衣裳……”

  褚怀霜知道她要说什么,握住她的手腕,摩挲起储物镯,笑道:“你和为师的谢礼放在一起了。”

  二人回到酒坊后,倚淳真人一听便欣然收下了。

  “放这放这,哎呀,你们师徒太客气了!以后记得来喝新酿的酒啊!”倚淳真人直接将二人带去粮仓,推门入内后,在空中信手画了个圈,拍了拍中间,示意游倾卓将戴着储物镯的手伸进去。

  褚怀霜摆摆手,无奈道:“真人,您每回新酿的酒都太烈了,连我也一杯倒……”

  倚淳真人揉着自己的头发,哈哈一笑,“那下回我酿些果酒吧,葡萄酒之类的。那种不烈,小倾卓也可以陪你一起喝。”

  放好谷物,游倾卓刚收回手,飘悬在空中的圈便消失了。

  闻言,她眸光一亮,故意轻咦一声:“师父喜欢喝酒?”

  “你是不知,她与她娘亲都是嗜酒如命,隔两三个月都要到我这儿来取酒呢!”倚淳真人悠悠道,还指了指褚怀霜衣带上悬挂的紫金葫芦,“这葫芦便是我送给你师父盛酒用的。不过说来也奇怪,绒绒啊,你好像有一个多月没来镇上的酒肆了,齐老板同我闲聊时还提过你。”

  褚怀霜笑道:“最近戒了,劳烦真人代我向齐老板说一声。”

  “戒了?”倚淳真人若有所思,故意小声嘀咕,“也是,佳侣在侧,再去酒肆可不像话。”

  这声嘀咕,被师徒二人听得真切。

  褚怀霜下意识朝游倾卓看了一眼,却发现对方也悄悄向自己投来目光。

  四目相对,她心中一惊,但很快就恢复平静,坦然微笑,“真人说得是。”

  余光瞥见小道侣目光一呆,褚怀霜唇角微勾,继续道:“等纳新大典之后罢,这几日实在不是举杯对饮的良辰。”

  上一世,除却合籍当晚,她倒是从来都没有和游倾卓对饮过,也不知对方的酒量如何。

  游倾卓却有些仓促,脸色也变了,攥着褚怀霜的袖子,急急道:“师父,我、我不会喝酒!”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我从前没沾过酒,喝酒应该很容易醉。一醉,很有可能……会当场现出妖身……”

  褚怀霜一怔,瞧着她不安的模样,忽然想起来了。

  她们合籍时,必须饮合卺酒。当时游倾卓喝完酒,不一会儿就醉了,随后便化为赤龙,不顾她再三呼喊,仓皇逃离婚房。

  记起往事,褚怀霜哭笑不得。

  原来饮酒竟成了小道侣的心理阴影!

  在心里暗叹一声,褚怀霜安抚她:“无妨,若真到了那时候,我会照顾好你的妖身。”

  她顿了顿,郑重道:“只要你留在我身旁,玄仁宫上下,谁也别想知道你的身份!”

  -

  与此同时,泷谧休息的病房内却乱作一团。

  “呀!你这妖好无礼!突然发难干什么!”

  避过迎面袭来的冰镖,千柠背部贴墙,看着躺在榻上、面露凶光的赤龙妖,她不高兴地眯起眼,晃了晃手中的药膏,“我是在上药,不是轻薄你!”

  泷谧却白牙紧咬,扯紧松垮垮搭在身上的茶色外袍,凝视她半晌,勉力吐出二字:“出去。”

  千柠还没上完药,自然不依,摇了摇头,快步走回来。

  “出去!”泷谧提高声音,指尖微动,正要继续凝出冰镖,怎料视线中的狐妖身形一闪,待她反应过来,已被对方紧紧摁住。

  “我上完药就出去,乖。”捏了捏泷谧的脸颊,千柠毫不客气地唤出藤蔓,将她的四肢捆紧,再拉开衣袍,准备继续上药,“上个药又不会要你的命。你们赤龙族也没拘谨到这个地步吧?”

  温热的手指贴着泷谧的肌肤,将药膏均匀抹上。

  “你身体不好,等伤愈合了也别急着回山上,我给你开些药补补吧。”感到她还在挣扎,千柠边抹药边道,“你放心,我和倚淳真人是老熟人,对你们赤龙族的灵血没有兴趣,哪怕知道了也不会说出去。”

  她忽然顿住动作,眸光一冷,“喂,你要是再乱动,信不信我直接弄昏你啊?”

  泷谧不动了,呼吸声却渐渐急促。她盯着面前媚眼如丝的狐族,忍耐再三,还是道:“你不要碰我,把药膏放下便是,我自己会上药。我……有磨镜之癖,你离我远些。”

  千柠愣了愣。

  感觉她的手并没有移开,泷谧皱眉,“你……”

  “磨镜之癖又如何?”千柠突然笑出声,顺手在底下的柔软上揉了揉,“可巧,我也有。怎么,咱俩还能一见钟情?别瞎想了,好好躺着休息。”

  “我没有同你开玩笑的意思!我——”泷谧急了,然而未等她再多说半个字,藤蔓新生的异响便传入耳中。

  “磨镜不磨镜的,待会儿再说,求你安静,别再给我添乱了。”千柠直接用藤蔓束了她的嘴,上药的动作也快了不少。

  “对了,这是‘紫甘藤’,甜的,可生食,汁水特别耐饥。”见她似乎想将藤蔓咬断,千柠好心提醒,“你咬吧,吃撑了别怪我没提醒。”

  泷谧这才安静下来,衔着藤蔓,偏开目光,不再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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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我想在这逗留一会儿,您若有事,还是先回山吧。”

  离开粮仓,坐在酒坊的待客厅里,游倾卓道:“我必须当面和姑姑道歉,还要问些族中的事,再去村里看望爹娘……您放心,晚上去秘境之前,我会回来的,约莫黄昏的时候我就回山。”

  方才褚怀霜忽然接到寐雾的传讯,道是发现试炼秘境内放养的一些妖兽患病了,变得狂躁不安,开始伤人,需她这位大长老及早回去查看情况。

  褚怀霜本想再陪陪她,但妖兽集体患病不是小事,若不及时解决,只怕要影响到试炼大比的进行。

  她必须回去,游倾卓也清楚这一点。

  “……也罢,代我向你父母问好。”沉思片刻,褚怀霜道,说完又补充一句,“黄昏时,我来接你,你到入山口等我。”

  “一定的。”游倾卓弯起眼睛笑,将手搭在她掌心,与她勾了勾小指。

  离开酒坊前,褚怀霜放出灵识,探进泷谧休息的房间,见她已苏醒,正安静地接受千柠的治疗,这才放心离开。

  御剑回去的路上,褚怀霜努力回想上一世发生在大比期间的事,却并不记得秘境内的妖兽们患过病。

  她姑且将这件事当做意外,先做好了心理准备。

  结果跟着寐雾到了秘境内,她稍作调查,就从附近的试炼者中,揪出了让下游附近的妖兽集体得病的主犯,当场取消其试炼资格,交由道宗处置。

  处理完犯事的人,褚怀霜便和寐雾姐妹俩一起去了上游,准备销毁那名试炼者设置的法阵。

  “那个试炼者也忒不要脸,明明是他先霸占了白犼们的地盘,还差点烤了白犼的幼崽,却撒谎说是白犼夜半袭击他,他才生出报复的心!”一路上,寐雾抱怨道,“若不是绒绒能同白犼沟通,我们险些要被骗了……”

  寐雨点头,附和道:“也许他正是算准了白犼灵智未开。”

  “不是‘也许’,他应是有备而来。”寐雾叹了口气,“白犼虽灵智未开,但它们先天就可在丹田凝聚灵力,像下游这些白犼们,大都已结出内丹了,精神力却很弱。”

  “他在上游设阵干扰,弄得白犼们不安宁,若不是我们及时察觉,等到明日,白犼们就会因精神力衰竭而失去反抗之力。”褚怀霜听着姐妹俩你一言我一句,顺口接过话,“若他真是有备而来,目的便是猎取白犼内丹。至于内丹到手后,他是当场服下,还是藏起来拿到外面,卖给‘鼎炉猎人’或是需要的修炼者,就不得而知了。”

  寐雾寐雨姐妹俩都是雪狐妖,最憎恶这种杀妖夺丹的事。

  三人骂着那名没有良心的试炼者,很快赶到设置法阵的洞外。

  “我进去罢,你们用剑阵为我护法。”褚怀霜搁下话,唤出灵鼎挡在面前进行防护,而后飞身掠入洞中。

  越往里走,她越能感到周围的天地灵气渐渐紊乱起来。

  褚怀霜警惕地放出灵识,铺满整座洞穴。她忽然探到一丝熟悉的灵力波动,心中大惊,慌忙加快步伐,不多时,便赶到灵力波动所在的位置。

  洞穴深处的一块硕石上,此时正摆放着一块绯色的“玉石”。但只要走近了看,便会发现这竟是一片绯色龙鳞,只不过被施了障眼法,而且即将破碎。

  辨出龙鳞的气息后,褚怀霜立即放出水灵力,趁这片龙鳞还未碎为齑粉前,将之裹在水团中,继而冻住。

  看着手中封在冰里的绯色龙鳞,她面色顿沉,带着恨意喃喃:“邪修……”

  上一世拐走游倾卓的邪修,便是这片龙鳞的主人。

  -

  黄昏时分,游倾卓告别养父母,带着自己亲手做的糕饼,等在鸫岭的入山口。

  不到一刻钟,她就看见一道人影朝自己飞速掠来。落日余晖为这道人影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映得此人的白衣显出温暖的橙色。

  “师父!”见褚怀霜靠近,游倾卓喊道,像孩童一样张开双臂。

  这姿势看起来虽幼稚,但她清楚,她的怀霜很喜欢这样。

  山道上的人影迅速赶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拥在怀里,拥得很紧。

  “我来接你了,倾卓。”温和的声音落在她耳中,而后她的手便被牵住,握得也很紧。

  游倾卓莫名感到这只手在发颤,她稍稍有些困惑,但也只当是褚怀霜跑下来的时候太急,弄得心率都不稳,遂抬眸笑道:“师父是想我了吗?”

  她看不清褚怀霜的神情,只听对方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也含笑。

  “倾卓,往后我会多花些时间和你待在一起,尽量不让你一个人待着,入夜……你也搬来我房间里就寝,可好?”

  游倾卓自然觉得很好。她摩挲起褚怀霜的手背,没有立即作答,故意装作在考虑,等和褚怀霜走了一段路,才停住步子,踮起脚凑到褚怀霜耳畔,边呵气边道:“师父想明白啦?”

  褚怀霜也停下脚步,听了她的话,觉得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没有被怀疑,于是转过身,搂着她笑道:“想明白了。既然我们以后要做道侣,不如提前适应起来。”

  她想了想,试探着问:“倾卓,若在纳新大典上办你我的合籍大典,你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