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称谓, 从某种层面上来讲,多少是有些尴尬的。

  但此刻从叶樱的嘴里说出来,却显得那么光明正大, 甚至还有点嚣张。

  这可太不像叶老板的一贯作风, 李文斯寻思,别真是发烧留下的后遗症吧?

  “干,干女儿?”前台姑娘震惊了好一会儿,然后磕磕巴巴的又确认了一遍。

  她在这事务所也干了有几年了,只知道秦言律师虽然老大不小了,却依然是个黄金单身汉。想跟他的女人不少, 他却一个都看不上, 没老婆也没孩子,孤家寡人一个,总是潇洒的不得了。

  却不知道,原来还有个干女儿?

  前台姑娘下意识打量着叶樱, 不过看着叶樱的长相, 似乎也能说得通了。

  叶樱非常坚定自己说的话,点了点头,“是。”

  前台姑娘抿了下嘴唇, 看起来方寸有些乱, “那, 那我帮您问一下。”

  她说着拿起电话,熟练地拨了一个号码。

  叶樱站在柜台前耐心十足的等着, 旁边的李文斯一脸问号的看着她。

  只知道是来找个律师,怎么还找成干爹了呢?

  而且根据年三十晚上叶樱跟她说的, 关于叶樱家里的一些事情,只知道叶樱有个不通人情的母亲, 没听说还有个干爹啊。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李文斯犹豫再三,语气像极了当初叶樱问她李文恺时的样子,“你这……干爹好相处么?”

  叶樱:“……”

  “我要说不知道的话,你信么?”

  李文斯:??

  前台小姑娘等了十几秒电话才打通,通话那头的人一听就是在午休还没起,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磁性,“什么事?”

  “秦律师,楼下有两位小姐找你。”

  “有预约么?”

  “没有,但是……”

  秦言:“没有不见。”

  都是死规矩了还要重申?被扰了清梦的秦言有些不爽。

  正准备挂电话,那头却又急匆匆的解释道,“她说是你的干女儿。”

  大梦初醒的脑袋有些混沌,以至于在听到这个称谓的时候秦言不可避免的懵逼了两分钟,继而确信不是做梦后才茫然的从躺椅上坐起身来。

  “是我的什么?”秦言问。

  前台姑娘一副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样子,尤其是听秦言的口吻好像并不怎么知情。但她还是秉承着优秀的职业素养,咬字清晰的又说了一遍,“干女儿。”

  秦言:“……?”

  单身不少年头了,亲闺女都没有,什么时候又多出个干的?

  作为当事人,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不过好奇心还是挺足的,顿时就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能有这么大的自信?

  秦言站起身,调整了一下衣襟,“让她们稍等吧。”

  秦言不仅仅是这家侦探社的首席律师,也是创始人之一,他平日里虽然是个挺好相处的人,但也鲜少有人敢开他的玩笑。

  他的办公室在二楼,离前台有些远,但也就是多走几步的事情,加上稍加收整,五分钟后叶樱和李文斯就看到了从欧式旋梯上下来的男人。

  李文斯微微歪了歪头,低声道,“看着挺年轻的啊。”也就三四十岁的样子,是个标准的帅大叔呢。

  男人起先并没有关注到休息区等待的两个女人,他先径直去了前台,问了之后才顺着前台姑娘手指的方向看了过来。

  李文斯不小心和他四目一对,顿时不尴不尬的笑了笑,算是礼貌。

  秦言眉头微锁,这姑娘……她还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叶樱坐在李文斯的里头,低头翻着桌上的报纸,被人碰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抬起头,也看向那个男人。

  时间似乎对这个男人十分宽容,许多年没见,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秦言前一刻的疑惑,在看到叶樱那张脸的同时,仿佛瞬间便被解答了。

  但紧跟着却又有更大的疑惑袭面而来,他快步走了过去,像是担心自己看花了眼睛,又从头到脚来回确认了几遍。

  事实上,他并没有见过叶樱,或者说是没有见过长大以后的叶樱,最后一次见面都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小姑娘还是个娃娃,虽然长得很精致却也很难让人想象得到最后会出落成什么样子。

  之所以能在一眼间就察觉到熟悉,是因为如今长开了,那张白皙清秀的面孔上,眉眼间又多了许多分叶清涵的样子。

  叶清涵这个女人,秦言倒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你、你是……?”秦言站在对面,不敢轻易说出对方的身份。

  相比之下叶樱却坦然了很多,她仰着脸,并不擅长微笑却又笑的相当好看,“秦叔叔。”

  秦言心头咯噔一下,当即便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

  他恍恍惚惚的在对面坐下,眼珠子几乎要长在叶樱的脸上,“叶樱?”他试探着问,“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叫叶樱。”

  “是。”

  男人不无感慨,“都长这么大了?”

  秦言有点不可思议,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突然之间的某一天见到故人之子,还是以这种方式。

  他有些好笑,无奈的摇了摇头,“前台说我干闺女找我,我还在想,我什么时候多出来个干闺女?”

  久别重逢,叶樱却上来就很不给面子,“我小学到初中那会儿,你可是每天都跟在我妈身边,说是要给我做爸爸。”

  秦言:“……”

  “虽然没做成,但是我还是很领情的。”叶樱难得开起了玩笑,“认个干爹不过分吧?”

  嗐!过分倒是不过分,就是这丫头记性怪好的。

  “这事得怨你母亲,太挑!”秦言想起年轻那会的事情就很是愤愤不平,不过到底是时间磨平了一切,怨念倒是早就没有,越到后来就只剩下对美好时光的缅怀了。

  叶清涵啊,可是他年轻时候的女神呢,以至于后来放眼这世界,就再找不到能有所替代的女人了。

  这事儿好不容易释怀,不提也罢。

  寒暄了两句秦言才重新淡定下来,这时看向叶樱身边的李文斯,才有所抱歉的问了句,“这位是……?”

  李文斯刚要作自我介绍,叶樱却抢先了一步,“我媳妇。”

  李文斯:“……”没毛病。

  于是她也跟着叶樱叫,冲着秦言甜甜的,“干爹好!”

  秦言:“……好,你也好。”

  “你们都结婚啦?”秦言不无惊讶,惊讶完了又觉得可喜可贺,毕竟这丫头长得也好看,面相和善,一看就是个好人,“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叶樱:“今天。”

  秦言:???

  这么赶时间?

  “那你母亲……”

  叶樱说,“还不知道。”

  秦言瞪大了眼睛,一时半会没弄明白什么意思,就听叶樱继续说,“所以,你也先别告诉她。”

  别说是告诉叶清涵这事,自打叶清涵出国发展之后,秦言就没再见过她,更是断了联系,想逼自己一把把人忘干净,所以眼下除了偶尔公事上他还会和叶氏有所对接,基本上就没再和叶清涵对过话了。

  但重点显然不在于他和叶清涵的关系,他以前一直觉得叶清涵对孩子管教严厉,小叶樱也比其他同龄的小孩子乖得多,怎么现在长大了,反而叛逆起来了?

  结婚这么大事都不往上汇报?

  所以毫不知情的叶清涵这会儿还安安稳稳的在国外呆着呢?

  说到这话题似乎有点严肃起来了,也让秦言后知后觉的又思考起来,叶樱会突然过来找他的目的。

  以这丫头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单纯来叙旧认亲。

  秦言想了想道,“去我办公室吧。”

  事务所里的律师很多,但不管是从职位和能力来说,秦言无疑是最举足轻重的那一个。但是他却生□□自由,以前是不想接大的项目,每个月承接点私人的案子,不但轻松自在,生活还能有滋有味。

  后来却因为叶清涵的出现完全改了原则。

  当年叶清涵初办公司,社会地位并不高,秦言却已经小有名气。但他却拒绝了太多公司的邀请,以至于大家都知道他这人什么毛病,结果叶清涵却不信邪,三顾茅庐把他请出了山。

  他给叶氏做事完全是因为叶清涵,却也正因为他对在叶氏做出的成绩,导致他在业内的名气更大了。

  后来叶清涵出国,秦言自暴自弃过一阵子,或是自己想多挣些钱向叶清涵证明自己,或是被激将的,又签了几家公司的合作合同。

  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忙得像狗一样。所以私人的案子,多一个都接不动。

  “说说吧,突然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秦言给她们倒了水,重新坐下来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样。

  提及公事,秦大律师还是相当认真的。

  叶樱说,“确实是有事。”

  “有案子?”

  “嗯。”叶樱说,“不过听说你,不接私人的案子?”

  秦言摆摆手,“那是对别人,咱们现在是自己人。”

  自己人,当然另当别论。

  叶樱笑了笑,放在桌子下面的手却下意识和李文斯紧紧握在了一起。

  “那我可以,先问你一件事么?”

  “你说。”

  叶樱:“你现在,还替叶氏做事么?”

  秦言点点头,“做啊,那可是我的大主户。”他说着又像是知道叶樱要交代什么,“不过你放心,今天你找我的这些事,我会保密。”

  主要是对叶清涵,只字不提。

  叶樱这才放了心,她斟酌着开口,“是这样的……”

  她事无巨细的把公司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却不仅限于今天收获到的“惊喜”,也包括来云端之后一些可能相关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李文斯适时做一些补充,以确保整个叙述更完善。

  秦言做了这么多年的律师,对重点信息的采集非常在行,他一边听一边在纸上做着记录,等叶樱说完,人物关系图也画出来了。

  美术组内部的关系不算复杂,所以乍看起来整个案子也不算复杂。

  “你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秦言问。

  李文斯和叶樱都是一愣,对视了一眼,“目的?”

  “是只是想胜诉,证明文斯并没有做这件事情,是清白的,还是一定要找出是谁干的,反过来告死他们?”秦言说,“当然前一种会相对容易一些,对薄公堂就行了,因为他们不可能拿出关键性证据,只要这一点成立,我们稳赢。不过这样的话,就算是胜诉了对文斯的声誉还是会有些影响,大家会觉得只是证据还没找到,但她依然持有嫌疑。”

  叶樱:“所以当然最好是能把人找出来。”

  秦言的好胜心自然也更偏向于后一种,做事做一半可不是他的风格。

  “这就需要动用一些手段了。”

  李文斯冒出好奇,神秘兮兮的小声问,“什么手段?”

  秦言则比她更神秘,“看家本事,这可不能告诉你。”

  “不过你们放心,这案子不难,就是调查起来可能会有些麻烦,但我这侦探社也不是白开的,你们就安心等结果吧。”秦言说,“另外,我有疑问的话你们也要积极配合我。”

  “好。”

  秦言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笔记,嘴上补充着,“有新的进展也要随时告知我。”

  叶樱:“好。”

  “对了,你母亲什么回国?”

  叶樱:“……?”

  话题跳度有点大,叶樱顿了一拍才开口,实话实说道,“我不希望她回国。”

  “因为偷偷结婚这事么?”秦言看了眼李文斯,“我觉得文斯挺好的,没准你妈妈会喜欢呢?”

  叶樱深吸一口气,“你认真的?”

  秦言不厚道的笑起来,“当然不是。”

  “……”

  李文斯看着他们一来二去,尤其是提到叶樱的母亲,几句话似乎就对她判了死刑。

  “等等,真的那么,那么……那什么么?”

  秦言一板一眼的点了头,“就是那么那么的,那什么。”

  李文斯:“……”

  “那,她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

  秦言:“大概会第一时间杀回国。”他这么说着倒好像是提醒到自己了,“对哦,我只要把你们俩这事一说,她肯定立马就回国了。”

  叶樱:“……”

  叶樱:“你那么想见她?”

  秦言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最后却丢出果断的两个字来,“不想。”或者说想也不想。

  “……”

  “那虽然是女神,但也是噩梦啊。”

  起不起诉的事情倒是没吓到李文斯,反而是侦探社走一遭,把李文斯吓得心神不宁。

  之前听叶樱形容她的母亲,只觉得是个严厉不好相处且事业心爆炸的女强人,但从秦言的嘴里说出来,那哪是女强人可以形容的,那简直就是武则天么!

  从侦探社出来,李文斯还是久久不能冷静,走了几步然后看似闲聊的问了句,“秦律师追过你妈妈?”

  “嗯。”

  “他多大啊?”

  “四十六七?大概吧,不是很清楚。”

  “那是姐弟恋啊?”

  叶樱纠正道,“姐弟没错,但没有恋。”

  李文斯眨着眼睛,“没追上?”

  “当然没追上。”否则也不是干爹了。叶樱回忆着那段久远的时光,记得不是特别清楚,只零星有些片段,但是秦言给叶清涵献殷勤的样子她倒是都挺历历在目的。

  可以说追的很用心了,也坚持了很久,但叶清涵油盐不进,最后出国也走得相当干脆。

  叶樱隐约记得自己好像还帮过秦言,可能是打小缺少父爱又觉得秦言这人挺和蔼可亲,结果叶清涵也不给面子。

  然后叶樱就开始怀疑叶清涵是不是不喜欢男人。

  这个疑问直到现在也没有得到解答,倒是因为想得太多,把自己给想弯了。

  叶樱原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女人,后来想想没准就是那个时候埋下的种子。

  李文斯忧心忡忡,“那你妈要是知道咱们结婚了,会不会派人来打我?”

  叶樱嘴角抽搐,“你当是黑.社会么?”

  “不然就是把支票甩我脸上,让我离开你。再不然就是……”

  “你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什么?”叶樱又好笑又好气。

  李文斯思来想去,“也不是没可能啊。”毕竟听起来能在国外开公司还能到处开分公司的,那怎么都算是个大人物了,看不上她很正常,拿钱砸她也是常规操作。

  “总之,我先跟你声明一下。”

  叶樱停了下来,耐着性子,“你说。”

  “如果咱们之间,我说如果啊,因为你母亲的原因产生一些误会,”李文斯掰着指头,先把预防针给打了,“什么我拿了钱走人啦,我突然和别的女人搞暧昧啦…等等这些,你一定要冷静下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你要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一定不会离开你、版叛你的,除非是你不要我了……”

  叶樱心软了下来,“不会。”她说,“不会不要你,同样的话我也给你事先声明,不管以后我妈知道了这件事情会做出什么举动,提出什么要求,我都不会和你分开。”

  叶樱看着李文斯重新展露笑脸,“这样放心了么?”

  “叶老板说话那是一言九鼎,放心的不得了。”李文斯说,“那我们现在去哪?”

  “回公司。”

  邵鹏既然说了要将李文斯停职,自然也没什么好挽回的,直接把东西收拾带走就行了。

  不过叶樱想了想,虽然她也不打算在云端干了,但是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前她还是得先留在公司才能更方便配合秦言那边的调查。

  李文斯干部巡逻似的走进办公间,尽管被停职开除不是什么好事,但从她的脸上倒是完全看不出什么落寞萧条的样子。

  想想辞职信也省了,顿时又开心了一点。

  “哟,这谁啊,干了那么龌龊的事怎么还有脸回来呢?”

  李文斯低头收着东西,对向璃阴阳怪调的挖苦充耳不闻。她把抽屉和柜子里的东西全部翻了出来,归置了好一会儿。

  金美之本来是十分烦心李文斯要离职的这事,但今天中午说完工作室的事情之后就像吃了定心丸,安慰的话也省了还迫不及待的想一起走。

  所以这会儿的马力正好全省下来对准了向璃,“干龌龊的是谁还说不准呢,没准正恬不知耻的在装好人呢 。”

  “你说谁呢?!”

  金美之转头看着向璃,“诶?你干嘛这么激动,我说你了么?”

  “呵,她都滚蛋了,我看你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李文斯按了按金美之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跟傻逼浪费口舌。

  她自己把东西的东西收进箱子里,收到一半来了尿意,又赶忙去上了个厕所。

  结果就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正好碰上了邵鹏。

  叶樱回公司后第一件事就是整理了秦言需要的材料回头给他送过去,所以一时半会没注意到李文斯这边的情况。

  李文斯看着面前的男人,事到如今,往日里虚伪的恭敬全都没有了必要。

  她歪了歪脑袋,嘴角挟着笑,不管是嘲讽还是鄙夷都丝毫不加掩饰,“邵总这是,有指教?”

  她和叶樱才刚回来,邵鹏就找过来了,显然是刻意让人盯着呢。

  这大概也是头一次被总经理亲自找,李文斯竟然还涌现出一股受宠若惊的感觉。

  邵鹏脸色不善,但还是忍一时风平浪静了,“聊聊?”

  李文斯挠了挠鼻子,心里想着有什么好聊的,嘴上却又十分潇洒,“聊呗!”

  邵鹏没把人带回办公室,而是去了接待室,俨然已经不把李文斯算做公司里的人了。

  李文斯也不跟他假客气,去之前还兀自回头给自己倒了杯水。

  “邵总有什么要说的,说吧。”

  李文斯拍拍屁股,大咧咧的坐了下来,她不但倒了热水还冲了金美之给的奶粉,以至于整个接待室里很快就弥漫开来了奶香。

  邵鹏总算一改方才的忍耐,迅速阴沉了下来,仿佛是空气中每一丝丝缕缕的奶香味都在冲撞着他,“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李文斯抿了一口奶,“洗耳恭听。”

  “想必该说的叶樱都跟你说了,对于这次事件的严重性你应该也有所了解了吧?”

  “不是很了解呢。”李文斯一脸天真,“怎么个严重法?”

  邵鹏眸色一狠,“偷取公司机密要件贩卖他人,我可以告到你牢底坐穿你信不信?”

  李文斯先前被叶樱唬了一遍,这会儿再听到倒是没什么感觉了,她微微一笑,“不信。”

  邵鹏:“……”

  “首先,我没有偷取,其次我没有贩卖,再退一步讲,什么时候我一个小小的画师画出来的小画儿都能变成公司机密文件了?”李文斯砸着嘴,嫌弃的不行,“那你这公司怕是离倒闭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