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耽美小说>金河复玉关>第73章

  “大将军,户部郎中闵立求见。”

  黎遥君从沙盘中抬起眼睛,“带过来。”

  “是。”

  闵立随士兵进入中军大帐,行礼道:“大将军。”

  “嗯。”黎遥君背着手从沙盘后走出来,“说吧,什么事。”

  “禀大将军,西北雁州雪灾,地方各地知府上奏请求朝廷拨款赈灾,可祝大人有意将奏疏驳回,言应将国库留待军费所用。内阁合议后,差下官前来征求您的意见。”

  “意思是,国库现今吃紧?”

  “南北战事,今年朝廷在军费的开销甚广,另外连年修建运河也投入了大量银两。”闵立说完,将地方奏疏放置在她面前。

  黎遥君仔细看过雁州雪灾详情,静坐一阵,道:“着雁州各府发布告示,富商及乡绅地主救济灾民者,其子弟于下届科考可免除院试。设立救助榜,赈灾贡献位列前三者,其子弟可免除乡试。”

  闵立愣了愣,这……与卖官有何区别?

  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黎遥君道:“此为救急之计,至于能不能做官还得看会试,尚要靠他们自己。多几个秀才举人,对大襄无甚影响。”

  “是,下官知道了,这就回去上奏内阁。”

  闵立行礼后退出大帐,回城的路上他拨开车厢窗帘,出神地望着外面的风雪。皇帝缠绵病榻,内阁十之七八的官员都与大将军关系匪浅,如今国家要务都需请她定夺,不止独揽兵权,就连朝政,也渐渐由大将军主导了。

  他叹息一声,按这势头发展下去,只怕……摇了摇头,这把火烧不到自己身上,已是万幸了。

  正月初十,亥正。

  赵清颜特地让金绍起早送来的冰糖肘子还搁在桌上一口未动,今日是黎遥君的生辰,但她却没有心思品尝。

  江南反军已于前两日发起袭击,两军交战间,长林军前锋竟脆弱得不堪一击,全靠林轲的甘州骑兵破解危局。

  这自然令黎遥君起了疑心,她查阅将领军官名册才发现,前锋步兵校尉中有两人复姓宇文,问题想必出在这里。于是将此二人召回大营关押,改换他人任职。

  正月十一,多日未上朝的黎遥君突然出现在早朝,群臣顿感意外。

  她站在奉德殿前排正中,手上高举明黄卷轴,周身威压尽现,高声道:“圣上已立下诏书,册封皇孙宁颂为皇太孙!”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薛朝说道:“内阁并未接到圣上下诏的旨意,大将军是如何取得这份诏书的?”

  魏恒从队列中走出来,也道:“不如将其展开供众人辨别真伪。”

  黎遥君冷哼,解开锦带握住一侧卷轴,手腕向下一抖,“那你们便来瞧瞧,看这玺印能否作假。”

  殿内群臣看到诏书中央的暗红血迹纷纷议论起来,魏恒皱着眉查看过后,说:“这上面是怎么回事?”

  “圣上获知信王起兵造反,以致气急攻心。”

  “当真?该不会是你逼迫圣上立下的诏书吧?”

  黎遥君按捺下想要扇他耳光的冲动,反问道:“难道你觉得不该立皇太孙?还是说,你想违逆圣意?”

  “魏大人。”杜松生迈了几步走近,“诏书已下,此事已成定论,无需多作纠缠。”

  “杜大人,您可真是帮亲不帮理啊,也难怪,若不帮亲,又怎能平步青云做到吏部尚书。”

  杜松生波澜不惊回道:“魏大人与信王为表兄弟,定然知晓他谋反的其中细节,然而你私自瞒下此事勾结叛党,这等罪过该当如何?”

  魏恒迅速否认,还想再行辩解之时,祝岳阗站出来面向朝臣终止了这番争执,说:“诏书由圣上秘密着本官起草,并非如魏大人质疑那般。”

  殿内重归安静,黎遥君看向礼部尚书,“庄大人,还请礼部即刻准备皇太孙登基大典的相关事宜。”

  “黎遥君!你失心疯了不成!”冉禄怒视着她,“圣上和太子殿下俱在,现在就让礼部筹备登基大典,简直是大逆不道!”

  “不然呢!”她向前踏出逼近冉禄,“信王假借反击月耳干的胡人,驻扎在京城外不肯再北上半步,他想干什么,冉大人难道不清楚?我与他,到底是谁大逆不道!”

  “况且我只是让礼部先行筹备,并没有说立刻就让皇太孙登基,你妄加揣测,意欲何为!”

  “哼。我看是你想做高洮了。”魏恒出声道。

  高洮乃是史书记载中的后越权臣,先后拥立两位皇室幼主,手握重兵把持朝政,一度临近篡位。

  黎遥君冷冷瞥他一眼,“皇太孙已过而立之年,你说话之前,最好先过过脑子。”

  说罢看回庄弘,问道:“庄大人,你觉得如何?”

  “礼部会尽快着手。”庄弘一向中立,京城内外的势态他看在眼中,加之方才诏书上的血迹,他也觉得合该提前筹备了。既然圣上提早册立皇太孙,那么不论最终结果如何,登基大典早晚都是要办的。

  这日早朝以黎遥君的主导结束,下了朝,部分见风使舵的官员暗地里思虑一番,很快意识到她已经开始插手干预朝政。如今皇权空悬,京城权势最大的只有镇国大将军,这些人想通透后便连忙寻关系想要依附于将军府。

  皇帝册立皇太孙的消息当天傍晚就传到了反军大营,正月十二清晨,长林军忽现骚乱,紧接着各营火速整兵备战。

  士兵匆匆赶到中军大帐,急声道:“将军,反军发动突袭!”

  黎遥君面容冷峻,朝向林轲沉着说道:“我军阵法不变,骑兵分列四方割开敌军军阵,命你甘州部下率六千人直捣对方大营,逼他们回防。陶将军的打法可还记得?”

  “记得!”

  “去吧。”

  “是!”

  她转身对吴沛道:“派人去护城河一带严防死守。此时城内尚在宵禁,如有人出城,无论是谁,若敢反抗,一律格杀。”

  “是!”

  帐内另外几名长林军将领中的一人问道:“大将军,您是不是担心城内有奸细?”

  黎遥君看着沙盘,没有回答。她身经百战,可现下右眼皮狂跳不止,仿佛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半个时辰后的京郊战场上,本呈弱势的江南反军突然变阵,主力西撤,掩护八百骑兵攻破长林军右翼,与护城河一带守军短兵相接。

  黎遥君神情骤变,“吴沛!点一千骑兵随我拦击!”

  信王的目的竟然在这,该来的终于来了。

  “属下领命!”

  接着,她又对其他将领说道:“若听见鸣镝三声,火速带兵五千进城!我离开之后,长林军听从林轲指挥。”

  “是!”

  京城皇城内,夏逢察觉到禁军异动,疾速带兵前往压制,同时命人赶往城门。

  一时间,皇城内外兵戈声起,祁冲趁乱率领几支队伍奔向了距离京郊战场最近的城门。

  护城河边的喊杀声惊动了城墙上的禁军,一名将领立即下令士兵加强城门守卫,然而这个命令下达后还不足一刻,城门内便遭遇了祁冲的队伍。

  冰面之上,孟来打头阵冲出了一个缺口,此时城门突然大开,宁怀骑在马上高声道:“进城!”

  “逆贼!休想!”

  黎遥君策马奔来,脸上是止不住的杀意。

  见反军马上冲入京城,她厉声道:“追!”

  观星楼里值夜的伙计听见街道上纷乱的马蹄声,心生好奇,将二楼的窗子推开了一条缝隙,向外偷偷看了几眼。

  “你不要命了!”旁边的另一个伙计急忙把窗合上,“别乱看。”

  “外边儿怎么回事儿啊?”

  “瞧这架势是叛军进城了。”

  “啊?那、那他们不会劫掠咱们吧?”

  “应该不会,这儿毕竟是京城,还有许多大官儿呢。”那伙计说着,回头把屋子里的木炭点燃,今年的冬季十分反常,比往年冷上了几倍还要多。

  祁冲手下的禁军赶到东宫,与东宫卫戍交代过后便匆忙离去。段寻恰巧路过听见,他回头望向文央殿,静立良久,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文央殿内的床榻上,宁宣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身上盖着一层薄被。殿中寒冷与室外相当,火道无人烧热,炭盆也未曾放置,似要将他活活冻死。

  安正等近侍早已被祁冲调离,宁颂和祝殷更不能得见,眼下东宫之中竟只余一个陷害自己的段寻。

  胸口涌起一阵恶心,他本能地干呕着,手指骨节竭力扣着床边,身子却动弹不得,空旷的殿中回荡着他无力的喘息。

  “殿下觉得不适?”段寻的声音自右方传来。

  “滚!”

  干裂的嘴唇颤动着,恨不得将此人生吞活剥。

  段寻的眼神逐渐恶毒,他忽地扯起薄被,狠狠捂在宁宣面部。

  宁宣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双手慌乱抓向半空朝他脸上挖去。

  左眼剧痛,段寻立即松开手后退几步,他捂住眼睛咬牙恨恨道:“我在你身边时日不短,那些幕僚升迁的升迁、奖赏的奖赏,唯独我,从未得到过半点!”

  宁宣大口吸着气,说:“你、你功利心太重,真当……吾不知你为何……投奔东宫么?吾若重用你,你日后也会……逐利摇摆。”

  段寻听完嘴角咧了咧,脸上倏地笑了出来,“你中了毒本就活不长,不如早些下去,等着老皇帝与你在地府团聚罢!”

  他的笑容越来越阴寒,环视四周,目光停留在一旁尚未插上蜡烛的青铜烛台上,突然一把抓起砸向宁宣头部。

  宁宣抬起手臂抵挡,额头遭遇重击后双眼怒极充血,面部肌肉不住地抽动,眼角周围通红一片。

  段寻骑压在他身上,右手的烛台疯狂向下砸去,头顶发髻随着动作摇晃而散乱,脸上已经扭曲变形,状如恶鬼,神态极尽癫狂。

  金属撞击头骨的钝响飘向呼号的寒风中,诡异而狰狞。

  “吾要你陪葬!”

  宁宣的头面血流不止,双臂使尽全力死死地扼住对方咽喉。

  行凶之人额际青筋暴起,面色犹如浸血一般,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杀死他!杀死他段家就能恢复往昔!遂调转手中烛台,将尖利一端朝宁宣颈部刺去。

  一下!两下!三下!

  血液随烛台尖刺飞溅而出,点点猩红布满了这张扭曲癫狂的脸,他数不清自己刺了多少下,整个人已经失去所有对外界的感知,只麻木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殿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宁宣的双手摔落下来,口齿微张,喉咙里微弱的咳声被段寻粗重的喘息掩盖,他嘴唇动了动,眼中尽是不甘。

  段寻身子一斜瘫坐在侧,手掌不停地颤抖。烛台从松开的手心里滚落一旁,两端遍布血迹。

  过了许久,他走下来重新整理好衣衫,而后站在床边低头直视濒死的襄朝太子。

  信王已入京城,太子总归要死,不如死在自己手上。为信王免去手足相残之骂名的同时亦能揽下铲除太子的功劳,一举两得,加官晋爵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