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耽美小说>金河复玉关>第70章

  这日午后,黎遥君携赵清颜于湖边漫步,瑾园的积雪已被打扫干净,暖阳无风,是难得的好天气。

  “初儿的婚期定在了七月廿二。”赵清颜轻声道。

  “嗯。”

  “不怕信王以此威逼么?”

  黎遥君望向湖面皑皑白雪,回道:“我有意借宇文氏自保,宇文氏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回身将赵清颜的大氅拢紧,“有了夏家和宇文家,往后就不必担忧被株连九族了。”黎遥君的眼中饱含感激与情意,定睛看着对方,柔声道:“谢谢你。”

  赵清颜不禁莞尔,“何时这样客气了。”

  “哦?那我来个不客气的?”说着,黎遥君便朝她努了努嘴。

  赵清颜嘴角上扬,微微转动修长颈项躲开她的作势亲吻,少顷,又看回面前,眸底水光流转,道:“约法三章的最后一条,我适才想到了。”

  “是什么?”

  “从今以后,不可休妻,不可和离。”

  黎遥君咧开嘴笑了起来,“好。”

  这时,瑾园入口处传来全小六的声音,“爷,郭府来人了。”

  “啧。”她皱皱眉,“没长眼么?瞧不见我和夫人在说话?”

  全小六忙弯腰道:“爷,郭府叫人来说媒了。”

  “说媒?”黎遥君看向怀中。

  “也许是为卿儿来的。”赵清颜对全小六说道:“把人请进前厅,我们稍后便过去。”

  “哎。”

  “他家为何想到要娶卿儿?”黎遥君不解,这两年是出现一些人家有意与将军府结亲,但她总觉得两个孩子年纪尚轻,至少也要过了二十四五才会考虑他们成亲的事情。之前不得已给黎照初定下婚事,本就令她心中有所亏欠,到了黎惟卿这里,她更是不愿再亏欠女儿。

  “听听对方如何说。”赵清颜往前走去。

  二人进入前厅,便看到一名中年妇人站在当中等候,那妇人见她们进来,行礼道:“大将军,夫人。”

  “嗯。”落座后,黎遥君问:“郭家叫你来的?”

  “是,小人是代郭大人长子前来,向您家千金说媒的。”

  一提到郭家长子,黎遥君感觉好像在哪儿听过,赵清颜见状小声提醒:“是卿儿小时候打过的那个男孩。”

  “噢!想起来了。”

  妇人福了福身,继续说道:“贵府千金貌美富才,在京中颇得各家青睐,郭家自然也在其中。郭公子与您家公子是为同窗,情谊深厚,早先他们同窗聚会时便常常能得见黎姑娘芳容,去年郭公子遇险,幸得黎姑娘出手相救,从那之后便埋下了这份情愫。”

  “还有这事?”黎遥君想了想,郭韶为人倒是不错,但这事儿还得看卿儿自己。已经委屈了一个,绝不能再委屈另一个了。

  “小女近日身体抱恙,待她好些,我问过后再行答复。你代为转告郭家,与他家结亲我自然是愿意的,但我将军府的女儿与别家不同,她的亲事,要她自己来定。”

  那妇人头一次听闻有父母让子女做主的,话口又被黎遥君堵死,一时不知如何再说下去。心中纠结着,仍旧没敢把庙会之事说出口,大将军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差,这要是触怒了她……

  “请回吧。”黎遥君下了逐客令。

  待对方离去,她遣家丁把两个孩子叫了过来。

  往前厅走的路上便有内院的丫鬟提前把这事跟黎惟卿说了,所以当她一进门,开口便是:“爹,女儿不嫁他!”

  黎遥君笑笑,“为何?”

  “他心眼儿太小,我还从未见过此等小肚鸡肠的男子。”

  赵清颜淡然道:“那你说说,他如何小肚鸡肠?”

  “就因为儿时打过他,他逢见面便要揶揄我两句。还有那日庙会,竟敢轻薄女儿!”

  黎遥君面色一变,神情突然严肃,“他轻薄你?”

  湛露暗自抚额,忙上前道:“老爷,夫人。那日小姐与少爷偶遇郭公子,逛过庙会后少爷提议在酒楼歇脚用饭,我们准备进入酒楼时,小姐不慎踩到台阶上的冰面滑倒,是郭公子在后扶住小姐,这才没摔着。”

  “卿儿,初儿,湛露说的可属实?”

  黎惟卿答道:“对啊,就是这样。”

  黎遥君翻了个白眼,“这算哪门子轻薄。”

  “可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赵清颜看向身边人。

  “不就是扶了一下。”

  赵清颜只以为她从小做男子做惯了,不晓得女子要遵守的规矩,便解释道:“男女授受不亲,此事若传开,卿儿的名声就毁了。想来,郭家也是因此才上门说媒的。”

  黎遥君皱皱眉,自己倒忘了这一茬,转念又道:“无妨。就是一辈子不嫁,我也养得起。”

  赵清颜掩面轻笑,这话听着耳熟,从前云柳不愿出嫁时她也是这般说的。

  黎照初看看妹妹,向黎遥君说道:“爹,郭彦朗为人端正,品性纯良,才学上在同窗之中更属个中翘楚。虽偶尔计较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但人无完人,与其上述优点相比倒算不得什么毛病。”

  “哥,你哪头儿的!”黎惟卿不满。

  赵清颜听完他所讲,转头对身边人说道:“嫁不嫁另说,不如先瞧瞧那孩子?”

  “娘!”一听母亲要见郭彦朗,黎惟卿顿时心急起来,她可不想这事有一丁点能成的苗头。

  黎遥君想了想,道:“也好。初儿,过两日你寻个由头叫他来咱们家,我和你娘瞧瞧。”

  “爹!”

  黎惟卿急得直跺脚,见黎照初点头应下,立时气极,一扭身就跑出了前厅,大红披风一荡一荡的,甚是好看。

  “明明说我的亲事要我自己定,为何还要见那小心眼儿的!”她自言自语着,路过一棵树时越瞧越碍眼,抬手就把树枝折断扯了下来。

  “啊!”掌心渗出一道血痕,原来是被树枝划破了手掌。

  湛露连忙靠近查看,“小姐,咱们先回去擦些药吧。”

  回到闺房,黎惟卿看着正小心上药的丫鬟,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个绝妙的点子。

  她得意一笑,这回看你还敢不敢娶。

  几日后,郭彦朗随黎照初来到将军府。

  “伯父,伯母。”

  黎遥君仔细打量着他,心道,这孩子五官生的倒很是周正,举手投足也颇为稳重。与赵清颜心有灵犀般对视一眼,问道:“你今年多大?”

  “回伯父,二十二了。”郭彦朗回答道。

  赵清颜温和笑笑,“先坐吧。”

  他再次行礼后走到一旁坐下,这次受邀前来,想也知道定不是黎兄所言的为了观赏字画,自己务必要给将军府留个好印象。

  “你与照初是同窗,为何年龄却差了四岁?”黎遥君有些疑惑。

  “中间有两年在外游历,入太学较旁人晚些。”

  原来如此,黎遥君点点头,又问:“你因何想娶我的女儿呢?”

  郭彦朗侧过身子,斟酌着词句,说:“外人都道黎姑娘螓首蛾眉,花颜月貌,可小生却独独被那洒脱脾性吸引。她不似寻常大家闺秀,为人乃是爽朗直率,不拘一格,这份脾性则更令小生心向往之。”

  此时,一个清冷端庄的声音开口道:“郭公子应如实相告,究竟是真的倾心,还是因庙会之举才来求娶将军府的女儿。”

  黎遥君看向赵清颜,这句话也正是她自己想问的。

  郭彦朗心里一惊,原来黎家已经知晓了。

  “回伯母,二者算是兼而有之。”

  “可据卿儿所说,每逢见面时你都要揶揄她,若心存爱慕,又怎会忍心揶揄对方呢?”黎遥君有意质问。

  郭彦朗紧抿嘴唇,片刻后站起来回道:“伯父,伯母。小生木讷愚笨,总想着做些事情引起黎姑娘的注意,以为这样便能与她多说几句话了。若令黎姑娘不快,小生定会向她赔罪。”

  赵清颜的眉头轻轻皱起,这话怎么听都说不通,哪有喜欢一个人就要欺负她的道理。正想着,却听身边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黎遥君撑着胳膊往她这边凑近一些,笑道:“小时候见过有孩童聚在一处玩耍,有的男孩若是喜欢哪个女孩,便会去揪她的辫子,惹得女孩追着他满街跑。这郭公子所为,与那十岁小儿不相上下。”

  说完,她兀自笑了一阵,又道:“这事要看卿儿是否愿意,你若有能耐,就自己去叫她答应你罢。”

  黎照初见父亲无意继续,便说:“郭兄,字画都在我院里备着,咱们这就移步去瞧瞧?”

  “好。”郭彦朗再次向上座两人行礼,而后随他离开前厅。

  他们到了东院后不久,黎惟卿便带着丫鬟走了进来。

  黎照初的目光从字画移向妹妹,见她面上覆盖月白薄纱,只露出一双眼睛,他顿感疑惑,问:“戴着这个做什么?”

  黎惟卿却并不答话,径自走到榻边坐下,徐徐流下两行眼泪来。

  湛露见状上前道:“少爷,小姐先前不小心绊倒,脸被树枝刮破了好几道口子。”

  “什么!”黎照初大惊失色,急忙大步走过去伸手就要掀开面纱,“我瞧瞧!”

  黎惟卿也不阻拦,待兄长看到面上的伤痕时,她望向呆立在一旁满脸震惊的郭彦朗,心中偷笑,本小姐这下还不让你知难而退?

  “崔满!”黎照初大声喊道,“快去告诉老爷和夫人!”

  “是,少爷。”

  得知女儿突然毁了容貌,赵清颜和黎遥君步履不停急匆匆往东院赶去,途中黎遥君边走边道:“早上用饭时不还好好的?就这么一会儿怎的出了岔子。”

  两人进了门,赵清颜急忙上前靠近女儿的脸颊细细瞧着,不多时,眼眶便红了。女子容貌何等重要,往后可该怎么办才好。

  黎遥君观察半晌却觉得不对劲,女儿眼中虽有泪光,可全无悲伤愤恨之感。她久经沙场见多了各类伤口,黎惟卿脸上的伤粗粗一看还成,细看之下,又与真实伤口不同。

  “你先别慌。”她揽着夫人的肩,为其擦泪时悄悄使了个眼色,而后轻轻摇头。

  赵清颜见她这副神色,渐渐体会到她眼神的含义,于是又看向女儿,片刻后,也觉得有些奇怪起来,可却说不上哪里奇怪。

  “郭公子,卿儿容颜已毁,你可还愿娶?”黎遥君开口问。

  郭彦朗平复心神,走近定定地看着黎惟卿的脸。

  良久,他语气坚定,缓缓说道:“小生,非黎姑娘不娶。”

  全小六得到黎遥君的暗示,上前道:“小姐,咱们回西院吧,老爷已命人去请了郎中,稍后给您仔细瞧瞧。”

  黎惟卿无奈望向房顶,这人怎么还甩不脱了。

  经过这么一遭,郭彦朗和黎照初再无赏玩字画的兴致,他向黎照初告辞后便离开了将军府。

  黎惟卿前脚回到闺房,后脚就见父母先后赶了过来。

  黎遥君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上前掀开她的面纱,两指在她脸上摸索着,随后一捻,就扯下一条细细的肉皮来,而其下的皮肤则完好无损。

  “你这是又闹什么妖呢?”黎遥君晃荡着捏在指尖的物事,“耿贵给你弄的对不对?”

  赵清颜神情疑惑,问道:“这是……?”

  “猪皮。喏,还带血丝儿的。”黎遥君伸手递过去,“小丫头片子,鬼主意倒挺多。”

  “女儿不想嫁他嘛。”黎惟卿使出了撒娇套路。

  “也没说让你嫁呀。”黎遥君抬手把剩下的几条猪皮一一扯下。

  “可你们今日都叫他过来了。”

  赵清颜道:“只是看看,你怕什么。”

  “起先是看看,若你们看得称心,就该要我嫁了。”

  “那你大可放心,只要你不喜欢,一辈子不嫁都成。”见夫人取过面巾擦拭着女儿脸颊上的浆糊,黎遥君又道:“猪皮糊脸,亏你想得出来。”

  “耿贵敢帮你做这荒唐事儿,回头扣他半年月钱。”

  黎惟卿闻言急道:“别!是我非要让他做的,不关他的事。”

  “今日他能帮你,明日就能帮别人,这府里岂不乱了套了?也好让你长长记性,免得再有下次。”

  “女儿知错了。他在咱们家近二十年,看在这么多年的份上就别罚了好不好?”

  黎遥君故作沉思状,道:“行吧,那就罚一个月的月银。”

  黎惟卿瘪瘪嘴,白忙活一场不说,还拖累了府里的老厨子。

  之后的几个月,将军府隔三差五便能收到郭府派人送来的东西,大多是些滋补养颜的补品。郭彦朗四处求医,甚至托陶则去问陶父军中可有什么祛疤除痕的药物,最后还真被他问到一样,名为纤容胶。

  七月末,黎照初成婚后不久,郭彦朗便命人将纤容胶送了来。

  黎惟卿坐在院中树下苦兮兮地看着这盒药膏,心里烦闷不已,他到底喜欢自己什么呀,自己改还不成嘛!

  郭府的人离去后,刚过晌午,将军府的大门就再次被叩响。

  “爷,开州密报。”全小六匆忙入内递上信函。

  “开州?”

  难道恭贤王有消息要告知?黎遥君接过信函拆封展开,看到内容的一瞬间,登时心神大震。

  二子耐心耗尽,连同肃真九月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