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耽美小说>金河复玉关>第30章

  清晨,天刚蒙蒙亮,黎遥君静静躺在赵清颜身边,视线徐徐扫过她侧脸的轮廓,一遍又一遍,似要将这张脸细细刻进心里,尽管早已在梦中见过无数次,可像这般亲近的距离却从未有过。

  直到发现对方渐有苏醒之意,她连忙闭起眼睛,将呼吸调整平稳。

  赵清颜睁开双眼的一瞬间仍是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她并没有转头看向身边人,而是茫然望着帐顶。往后要如何与她相处?将她当作姐妹还是夫君?抑或是仅为居住于同一屋檐下的陌路人?赵清颜心间纷乱,一时理不清头绪。

  两人就这样安静着,过了好一阵,黎遥君感觉胳膊被身子压得有些麻木,便翻了个身,这一翻身,整个人就摔下了床。

  她尴尬地坐在地上,挠了挠耳朵,起来想坐回床边,意识到身上沾着灰,又直起弯了一半的腰呆立在一旁。昨夜怕挤着赵清颜,也知道赵清颜心存芥蒂不愿与她亲近,所以她睡前特地多往外挪了一些,没成想到了早上就忘记这茬了。

  赵清颜听见声响慢慢起身,看了一眼黎遥君,淡淡道:“更衣吧。”

  黎遥君回身将衣裳往身上穿着,正要伸手去取下一件,便发觉赵清颜把那件衣裳拿在了手中。

  看到她疑惑的眼神,赵清颜说:“这件有酒气。”

  黎遥君接过来闻了闻,“兴许是昨日洒上的,我换一件便是。”

  穿好衣裳洗漱后,黎遥君走到房门边,喊道:“云柳,来给你家小姐……夫人更衣。”

  待云柳进去,她走入隔壁的书房,从柜子底下的暗格里取出一个上了锁的盒子。

  全小六跑到后院,催促道:“耿师傅,饭好了吗?爷和夫人已经起了。”

  “马上马上。镜茹才来催过,我说你俩能不能商量好再来。”

  全小六不好意思地笑笑,“爷待咱们好,将心比心,我自然就急了些。”

  耿贵也笑,将锅里的菜盛出来,说:“昨儿爷交代了,说别的屋子冷,让直接送进卧房去。”

  “好嘞。”

  云柳把饭菜摆上桌,见黎遥君抱着个盒子回来,立即明白她夫妻俩有话要说,便暂时退出了卧房。

  赵清颜仍坐在梳妆台前,黎遥君走近,拉过一张凳子坐下,将那盒子放在梳妆台上,同时放下的,还有一把钥匙。

  “这里面,是这宅院的房契,以及我老家的房契和地契,前些年我爷爷过世后,老家的兄弟托人带过来的。还有我在合泰升的户头凭证和暗语。”

  黎遥君又将照身帖也放上去,“这些是我的全部家当,往后你掌家,就都交给你。”

  赵清颜看着眼前的东西,问:“你有兄弟?”

  黎遥君回:“是结拜兄弟。”

  “你不打开看看?”黎遥君问。

  赵清颜清冷的声音回道:“不用了。”

  黎遥君知晓她的疏离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心中不由得无奈。

  过了许久。

  黎遥君说:“我自私自利是真的,愿为你倾尽所有,也是真的。我承认,眼下,若是让我冒着性命危险去还你自由,我做不到,这是因为我不想再一次……总之,这一世是我欠了你,若还有来世,我当牛做马来还。”

  赵清颜虽然面色冷漠,可内心却因为那一句愿为你倾尽所有而起了波澜,目光凝视着梳妆台上的那把钥匙,少顷,她问道:“你如今,究竟是男子还是女子?”

  黎遥君愣了愣,思索着这句话的含义,答道:“我清楚自己是谁,只是,一切已成定局,不得不像男子那样去活了。”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赵清颜问。

  “你,我爷爷,以及军中的一个同袍,叫罗四年,不过他已经退伍回了老家。”

  “也就是说,只有两个人知道?”

  “是。”

  “你确信他不会将此事泄漏么?”

  黎遥君看着赵清颜,说:“我与他,是过命的交情。”

  “那我呢?”

  黎遥君又是一愣,立刻便明白过来,道:“你若能泄露出去,当初就没有这桩婚事了。”

  见赵清颜好不容易缓和的神色重新转为冷漠,黎遥君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我的意思是……经过以前的相处,觉得你不是多嘴的人。”黎遥君试图尽力找补。

  “那为何偏要娶了我才安心?”

  “是……因为……”

  “不单是为了保住这个秘密,对么?”赵清颜转过头来直视她,“还有别的图谋。”

  黎遥君哑然。

  “昨夜你说要将赵家与你绑在一起。”赵清颜冷冷道,“赵家如今在外人眼中是罪臣,于你而言,有什么价值?”

  见黎遥君无话可说,赵清颜又道:“你下聘当日,说早已钟情于我,适才又说愿为我倾尽所有,可你所做的,全都是算计。”

  黎遥君无奈叹气,说:“是,你说的没错。”她抬头正视赵清颜,又说:“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但我可向你许诺,我绝不会害赵家。我许下的承诺,必定做到。”

  赵清颜却像对这番话毫不在意般,继续问道:“你图谋的,到底是什么?”

  黎遥君此时如坐针毡,只想立即飞奔出这间屋子,可赵清颜周身的冰冷气息压得她愣是动都不敢动。

  她犹豫了一阵,罢了,这桩婚事早就传到了京城,也不算什么秘密。

  “你我的婚事,也有太子的授意。”

  “太子?”

  “嗯。我不知他做什么打算,想必是欲拉拢赵大人。”

  “所以,你只是一枚棋子。”

  “身在局中,人人都是棋子。”

  “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我……”黎遥君有些难以启齿,心下一横,便和盘托出:“若赵大人能够官复原职,而我又必须在朝中站稳脚跟,那眼下与你的婚事,便是借助他在朝中人脉最快的途径。且他为人刚正不阿,我不过是想着,若哪日太子失势,借此自保罢了。”

  “刚正不阿尚且遭人陷害,你又凭何认为能借此自保?”

  这句话使黎遥君的思绪瞬间通透,不论赵大人是否愿意为太子效力,自己与赵清颜成亲,在旁人眼中,赵大人便已归入太子麾下了。以秋闱舞弊索贿陷害他的幕后主使尚不清楚,按新任户部尚书的人选及自己当日送赵清颜回府这两件事推断,应是信王无疑。此举一石二鸟,既将自己的人推了上去,又抹去了招揽赵大人的意义。如此一来,先前的刺客便说得通了。

  想到这,黎遥君不禁胆寒,这信王的行事也太过狠戾了。但信王没料到的是,赵家到底还是来了太子的地界。

  黎遥君想清楚回了神,见赵清颜还在等自己回答,她说:“这确实是我之前想得简单了。不过,京城势力盘根错节,若无太子和赵家人脉的从中周旋,这死罪也不会改为流放。”

  顿了顿,又道:“你我如今已是一体,若赵家再有难,我必将竭尽所能保下赵家。”

  赵清颜转过头去,起身走向圆桌,“用饭吧。”

  黎遥君松了口气,昨夜一时之气下的狠话居然被听出了端倪,这新婚第一日,竟似提审般被拷问了个底儿掉。

  “照身帖收回去。”

  “噢,好。”

  吃过早饭,黎遥君借口去小院看火道离开了卧房,才一出门,被寒风吹得一哆嗦,她叫来镜茹,让镜茹将手炉备上给赵清颜送去。

  “爷。”全小六站在坑道里往底下添着柴禾。

  “怎么就你自己?小五呢?”

  “在后院帮金师傅搬草料呢。”

  “这柴还够?”

  “烧完这一冬是够的。”

  “好,忙完就回屋歇着吧。”

  “哎。”

  黎遥君转到后院马厩,全小五见着她来,连忙放下草料上前道:“爷,是有什么吩咐么?”

  “没事儿,我就看看。哦对了,过阵子赵大人住进来之后,他房里的事情就由你照看。”

  “好的爷。”

  马夫金绍说:“这儿灰大,您往远了站。”

  “无妨。”

  她走进马厩,将马套好牵出来翻身骑了上去,金绍见状立即问:“爷要出府?”

  “嗯,出城跑一圈。”

  “用不用小的随您一道去?”

  “不用,你在家把这儿收拾利索了。”

  全小五接道:“爷不跟夫人说一声么?”

  黎遥君一瞪眼,“管得还挺宽。”说完坐在马上琢磨了一会儿,又下马走回卧房。

  一想到赵清颜那冷面冰山模样,黎遥君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她将门推开了一条缝,探头瞧瞧屋里,悄悄招手将云柳叫到跟前,先是把路过书房拿的几本书递过去,然后说:“冬日里没什么好消遣的,这书给她打发时间。若觉得无趣,可再去书房找别的来看,她若想写字画画,书房也随她用。你告诉夫人,我出趟城跑马,大约半个时辰便回。”

  云柳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捂起嘴偷笑,“奴婢知道了。”

  在城外肆意奔跑了一阵,黎遥君紧紧缰绳,这马的耐力较战马差些,不过日常也够用了。途经长乐村,她本想去赵家看一看,转念觉得不妥,便暂且作罢。

  搓了搓手,是时候该回去了,可实在不知道回去能和赵清颜说什么。想起清早那一番对话,黎遥君就觉得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自己那上赶着不值钱的样子,若被阿生和小临瞧见,怕是下半辈子都指着这事儿取笑她了。

  想到这,她才发觉,自从顺元二十五年那次回乡探亲后,自己已经多年没再回黑龙镇了,爷爷过世之后自己理应回乡祭拜,不如等来年开春就向陶将军告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