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耽美小说>金河复玉关>第9章

  昨夜饮酒饮得太晚,杜松生便在刘家睡下了,卓青将他的话带回后就留在了府里。用过早饭后,见杜松生还未回府,严心便叫卓青再去刘家看看。到了刘家,兄弟俩还没睡醒,卓青瞧瞧天色,都日上三竿了。

  刘方推开儿子的房门,被一屋酒气熏得差点晃了个跟头,床榻上那哥俩的一身衣服滚得皱皱巴巴的,刘小临躺得四仰八叉打着呼噜,杜松生被挤在墙边,脚上还穿着一只鞋,另一只甩在了窗台上。

  卓青走上前喊了几声少爷,见二人未醒,刘方转身出去拿了水瓢,一把将水泼在儿子脸上。刘小临一个激灵就弹了起来,怔怔地看着他爹。被身旁的动静吵醒,杜松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也坐了起来。

  “少爷,少夫人问您何时回去。”卓青说完去捡回了窗台上的鞋,将鞋搁在床脚。

  杜松生挪到床边,说:“这就回。”

  刘方打开窗子,“不急,吃一口再回去吧,锅里还留着饭。”

  想着家中也没什么要紧事,杜松生便同意了。两人就着一个木盆洗了脸,出来看到外屋已经收拾干净,就拿了两个小板凳围坐在灶台前将锅里的稀饭和菜饼子给打扫个精光。

  出门前刘方媳妇把前两日刘小临在外边挖的野菜给他带了一些,杜松生提过他爹爱吃,刘家就记着了,每回刘小临去砍柴时都会挖点回来。待杜松生离开后,刘方两口子去了地里,刘小临活动活动了身子就上山去了。

  在山里遇见了郑猎户,正拎着刚打下来的三只野兔往回走。郑猎户见着他,远远地打了个招呼,待走近些,刘小临发现郑猎户走路一瘸一拐的,就问道:“郑叔,您的腿怎么了?”

  郑永山喘着气,“早上碰到了熊瞎子,得亏跑得快,就是跑的时候摔了一跤。”

  刘小临边伸出手边说,“我帮您拎回去吧,您能轻松些。”

  郑永山将野兔递给他,两人回到家后,刘小临依他的话把野兔放在墙根背阴处,进屋帮着郑永山挽起裤腿,这才看见他腿上有长约两寸的一道伤口。

  “这么深!” 刘小临惊讶道。

  “不碍事,家里有点草药,敷上就好了。”郑永山话音刚落,刘小临就听见郑安慈的声音传来,“稀客呀。”

  他翻了个白眼,转头对郑永山继续说道:“郑叔,只敷草药恐怕是不行的,正好我一会儿回镇上,我叫郎中来给您瞧瞧。”

  “爹!这是咋了?”郑安慈一看见那道伤口就惊呼出来。

  郑永山拍拍她的手,“没事的。小临,不用折腾了。安慈啊,你去给爹打点水来,再把外屋墙角柜子里的草药拿出点来捣碎了。”

  郑安慈想了想,抬头对刘小临说,“你现在就去。”

  刘小临鼻孔哼了一声,“用你说。”

  在延元堂等了好一会儿,胡郎中才得了空随他上山,瞧完了郑永山腿上的伤,皱了皱眉,然后查看了他家中的草药,又将右手搭上他的手腕处,片刻后,道:“身体倒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这伤太深,这两日怕是会发热,待会儿叫你闺女跟我回去抓药。”

  “草药我看过了,可以用,先外敷,外敷的布条最好是用沸水煮过的。若有发热,便熬了汤药服下,每日早晚各一次。我会写在方子上。”

  向胡郎中道了谢,郑安慈去屋后包了几块肉干回来,塞进刘小临怀里,说:“不想欠你的。”

  半月过去,这日,刘小临想着去郑猎户家看看,一进院里,就看见郑安慈心事重重地洗着衣裳。

  他蹲在盆子旁,问她:“郑叔好些了吗?”

  郑安慈也不理他,拽出搓衣板下的衣裳搓洗着。刘小临讨了个没趣,便进了屋。

  郑永山正昏睡着,面色有些泛红,时不时咳两声。他探手摸了摸,发觉郑永山的额头有些烫手,他快走几步到院里,喊道:“你爹发热了,胡郎中开的药可服下了?”

  见郑安慈依旧不应声,刘小临气呼呼地走过去,她爹眼下这样,她怎么还跟事不关己似的!

  正要责备她,却发现她眼中噙泪,双唇紧紧抿着,嘴角颤了颤,豆大的泪珠就滚落下来。

  刘小临平时没接触过女孩家,更没见过女孩哭,一下子就慌了神,手脚也不知道往哪放,蹲下来下意识伸手去扶她的肩,又连忙抽回手,“啊…你…你别哭,别哭呀。到底怎么回事?是…是胡郎中的药没起效么?”

  郑安慈不愿当着他的面哭,倔强地擦了擦眼泪说:“上次你们走后的第三天,爹就开始发热了,药也喝了,每晚用凉水沾湿的面巾冷敷着,烧也不见退。”

  “没去找胡郎中来瞧瞧吗?”

  “瞧了,他说也没什么太好的法子,要先退烧才行。”

  刘小临算算日子,居然烧了十多日,这可怎么办,再这么下去,指不定会出什么岔子。他蹲在地上想了许久,突然一拍大腿,“你等着!” 说完便往镇上跑去。

  郑安慈见到他那模样,心中不禁燃起了一丝期待。

  “开门!开门!”

  杜府小厮听到这急切的叩门声,打开门后还没等看清来人,那人就风似的直奔少爷院里去了,正要追上去,听着迎面来的巧环喊了那人一句刘小哥,便停下了脚步。

  刘小临一股脑儿地将郑猎户家的状况说完,连忙灌了几口茶解渴,就瘫坐在石凳上。杜松生带着卓青去了父亲的书房,得了允准后便叫卓青去地窖的冰鉴里抬了两块冰用棉被包上。

  “还剩三四十斤,能帮他撑几日,不够你再来取。”杜松生又叫卓青去后院套上马车,“一会儿你坐马车去,冰这么沉,天儿又热,路上耽搁得越久化得越快。”

  严心看着他俩这忙叨样子,叮嘱道:“带上两个盆去,免得满床水。”

  刘小临摆手,“不用,大嫂,他家有。”

  严心说:“他们家估摸着是木盆,那凉气儿散得哪有铜盆快,带上吧,以防万一。”

  刘小临一想,也是,便谢过了嫂子,跟着卓青驾车往郑猎户家去了。马车到山脚下被林子挡住了上不去,刘小临跳下来,扛着棉被火急火燎地往山上赶,卓青拎着盆紧紧地跟在后面。

  郑安慈晾好衣裳,换了面巾敷在她爹额上,再将换下的面巾浸在屋后的井里泡着,然后就坐在井边,掐着指头算着刘小临去了多久。

  “回来了!有凿子吗?”刘小临喊道。郑安慈急忙跑到院里翻找着,她家不做活,没有这类物什,得找个能替代的。

  “斧子行吗?”

  “行!” 刘小临把棉被在桌子上铺开,依次劈开两块冰搬到盆里,再掀开郑永山身上的被子,将两个装了冰的盆子分别放在他身体两侧。

  “这被子太小了。”卓青说。

  郑安慈抱起桌上的那床棉被盖上去,“这回够了。”

  卓青离开后,刘小临并没有走。他跟着郑安慈坐在屋里等了一会儿,摸着郑永山身上确实不那么热了,这才回了家。

  接连往杜府跑了几日,杜家存的冰也见了底,可郑永山的病情却依旧不见好转,身子仍是发热。昨日他醒了,人却是昏昏沉沉,咳嗽不止。

  郑安慈下山又请了胡郎中来,胡郎中把了脉,想要叹气又立刻忍住,“还同前阵子一样,发物就不要给你爹吃了,另外,梨子可以多吃一些。” 说罢,掀开被角解下郑永山腿上的布条,伤口已然红肿得厉害。

  郑安慈看得心疼,前阵子换药时她就发现伤口肿了起来,当时胡郎中给开了新的清热解毒的方子,每次换药的时候她都万分小心,生怕再添新伤。

  胡郎中从药箱中取出剪刀和小刀,将一块布垫在郑永山腿下,“郑老哥,忍一忍,莫要动。” 待伤口处的脓肿被挑开后,胡郎中反复挤了几次,直到流出来鲜红的血,再把剪刀在油灯上燎上几遍,剪去边缘多余的腐肉,阵阵疼痛令郑永山险些喘不过气。

  刘小临在一旁坐着,见郑安慈抹着眼泪,心里忽地堵了起来。

  待胡郎中包扎好之后,他问道:“胡郎中,这外伤可有什么法子能治好?”

  胡郎中转身道:“确有一药,名为祛腐生肌膏,只是……此药不便宜。”

  “要多少银子?”他追问。

  “一钱。”胡郎中心知这不是郑永山家能负担得起的,已经报得比原价低了许多了,又补充道:“此药寻常人家用得少,一般为军中所用,药材在市面上不多,较为难得。”

  这,实在是有些贵了,难道要去杜家借么?这阵子没少麻烦杜家,一时间,刘小临没了主意。

  郑安慈闷闷道:“为何您上回来没说这药?”

  胡郎中知道她在埋怨自己,微微笑道:“此药所需的药材,上回来时刚巧缺失两味。原本也想着待药膏制成后再来瞧瞧,万一没成,反叫你空欢喜,便也没说。”

  坐了一会儿,见他二人面上有些为难,胡郎中便道:“那我先回了,若还有不明白的,可去医馆寻我。”

  送了胡郎中出门,郑安慈倚在门边望向林中,这银子该从哪来啊。

  刘小临盯着她的侧脸,过了好一阵子,似是下了决心,说:“我来想法子,若是顺当,明日郑叔就能用上药。”

  “你有什么法子?” 郑安慈看向他。

  “你别管了。”

  傍晚,他再次来到杜府门前,徘徊了几次却迟迟没有叩门,直到天都黑了,他懊恼地一跺脚,跑回了家。

  刘家夫妇听儿子讲完郑猎户的事,也犯了难,自家积蓄不多,除开日常所需,剩下的都留着准备给刘小临娶媳妇,那笔银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动的。何况郑猎户与他们家几乎没什么来往,两家也不算有交情。

  “小临啊,娘就跟你交个实底,你娶媳妇的银子存了有二两。咱家不是富贵人家,这二两还是这么多年节衣缩食省下的。以后你娶媳妇,若是聘金和聘礼连人家的嫁妆都不如,就会叫人家娘家人看不起,谁都能踩你一脚。你别看这一钱银子占得不多,可一钱银子顶咱家一个月的伙食,再说咱家跟他家并不熟悉,这钱出去后可不一定回得来,你可想好了?”

  “娘,我想好了。不瞒您说,我瞧郑安慈那模样可怜,就想着能帮便帮。银子的事儿您和爹不用担心,她脸皮薄,之前帮她爹请郎中,她不也送了咱一包肉干么。我俩以前有过节,她不愿欠我的,这银子她一定会还上。退一步讲,她爹如今这样也无法打猎了,日子久些或许连吃喝都成问题,我与她也算相识,于情于理都该帮她一回。”

  夫妇俩相视一笑,刘方悠悠地说,“你小子怕不是看上人家闺女了吧。”

  刘小临面色一红,“哪有的事!爹您别乱说。”

  刘方一撇嘴,“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夜里二人才刚躺下,刘方的呼噜声就响了起来,刘方媳妇心里琢磨着事儿睡不着,推了推他,他翻身应付道:“说吧,听着呢。”

  “你先别睡了。” 她又推了两下,“小临主意太正,那娶媳妇的银子可不能再放在家里,保不准哪天他就给拿走了不知道干啥去了。”

  刘方睁开眼,“那你想咋办?”

  “你明儿个去合泰升,把银子存进去。”

  他嗯了一声,嘟囔道:“真能折腾。” 说完就在被窝里挨了个胳膊肘,“再折腾能有你儿子折腾。”

  刘小临起了个大早,人还未到郑猎户家,声音就大老远地传了过来,“郑安慈!那什么生肌膏有着落了!”

  郑安慈在院里听见,忙跑向门口去迎他,“你快说,怎么有着落了?”

  刘小临歇了口气,掏出怀里的银子,似是邀功道:“这么个有着落。”

  郑安慈刚想说才不要你的银子,转念想到爹的病,生生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两人到镇上的延元堂取了祛腐生肌膏,郑安慈叫住要往外走的刘小临,“你等一下。”

  她向医馆里的一个伙计说道:“这位小哥,能不能麻烦您一下?我虽然识得几个字,却不太会写,望您抽空帮忙写个欠条。”

  那伙计手中没什么活,便应了下来。

  回到山里,郑安慈割开蜡封打开了盖子,去院里洗净双手,按着胡郎中说的,将草药细细清理了,再将药膏给她爹抹上,然后重新包扎好。

  忙完这些,她起身从腰间拿出欠条递给刘小临,“呐,你拿着。待我把银子还上,你再把这欠条还给我。”

  刘小临接过欠条,“你若不还,到时候你家这些山货,我全都扛走。”

  郑安慈扭过头不再理他,心里只觉得烦闷,承了他这么大一个人情,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还呢。

  刘小临心中轻快,一路哼着小曲儿下了山,途中见着几丛小花开得不错,便采下一束来回到家找了个瓶子插上。刘方从他进门就一直看着他,脸上像见了鬼似的,他这儿子每日不是在地里干活就是上山砍柴挖野菜,平日里大大咧咧心粗得很,从来没见他喜欢过花。

  晚上把这稀奇事儿跟媳妇说了,“哎你说,那花是不是郑猎户家闺女给他的?”

  刘方媳妇果断摇摇头,“不可能。我见过他俩那不对付的样儿,再说人女孩家,怎么可能送他花。”

  刘方纳闷道:“那可真是奇了怪了。”

  “兴许啊,是今天给人家送银子去了,碰上啥高兴事儿了呗。”

  刘方点点头,觉得媳妇说得有道理,他拍拍肚皮笑呵呵道:“白天才在合泰升存上的银子,咱是不是年底就能用上了?”

  “想得美,郑家那闺女可不得意你儿子。哎,说到合泰升,纸票呢?”

  刘方弯腰抬起被垛,“这呢,我给夹在小临的三字经里了。”

  他媳妇一把抢过来,“这么要紧的东西你就放被垛里?” 从床下拖出她当年的嫁妆箱子,打开锁头,把那本三字经给压在了最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