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等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天际,金凌还依依不舍的站在码头边望着天空,直到真的一丁点痕迹都寻不着了,才闷闷不乐的牵着仙子返回试剑堂。
江澄并没有像金凌那样把人送到大门口,此时的他正看似悠哉的坐在试剑堂的主座上,主事命人给他沏来了一杯祁门茶,刚接过盖钟,就看见金凌愁眉苦脸的进来了。
江澄撇了一眼金凌,冷笑道:“呵,我还以后你跟你的小情人走了呢。怎么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怎么?被人家甩了?”
“舅舅,你就不能说点好的吗!”金凌像只生气的小猫一般瞪了瞪江澄,然后自顾自坐在了江澄旁边,支起双手抵着下巴,愣愣的呆了一会儿,才又说道,“舅舅,你说……他们会没事吧。”
“你问我,我问谁去?”江澄语气冷淡,似乎漠不关心,“你给我管好你自己就行,别整天多管闲事!”
“我哪有!舅舅你太过分了!”金凌跳了起来,“还有呢!?你自己不让我和思追交往,你和泽芜君怎么回事?你还没回答我呢!舅舅!”
方才金凌逼问江澄与蓝曦臣的关系,想利用这个刁钻的问题吸引江澄的注意,不让他发现门外的异常,谁知一下子就被江澄识破,不仅没得到答案,连本想隐瞒的特殊情况也被江澄发现了。
但是,刚刚蓝曦臣与江澄之间的亲密,他看得一清二楚。说这两人没鬼,他才不信呢!
“舅舅,你是不是和泽芜君……在一起了?”
江澄连眼皮都没动弹一下,只是淡然的嗯了一声。
金凌睁大眼睛跳了起来,张嘴啊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一旁的主事倒是十分平静,仿佛早已知晓此事似的。
“先别说这个,”江澄无视了外甥震惊的脸庞,将盖钟放到一旁的方几上,冷脸瞪着他们,“谁给你们胆子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瞒着我的?”
“您老人家怎么还惦记着这事啊……”金凌轻声嘀咕着,“我不是怕你也着急么,你身子刚好,才应该好好休息。要是急坏了,谁来赔我一个好舅舅啊!”
江澄简直要被气笑了,此时主事也上前请罪,江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在说。
“这次念在你一片忠心,我就不追究了。但你应知我脾性,若还有下次,依家法伺候。”说完,他又瞪了一眼金凌,“还有你这小兔崽子,若是再将这种事瞒我,我打断你的腿!”
金凌努了努嘴,主事则深深的行了一礼。江澄叹了一声,扶着额头道:“你们下去吧,我也累了,回去躺一会儿。”
“舅舅,我陪你进去!”金凌说着,上来扶江澄。江澄任他扶了一会儿,才抽回手道:“没那么虚弱,好好走你的路。”
金凌吐了吐舌头,甥舅俩缓步穿过曲折的回廊,往江澄的卧房走去。时值隆冬,又下过雪,长廊两边的池塘都结着一层薄冰,万物枯涩,北风刺骨,冷得叫人受不了。金凌往手中呵了呵气,看了看走在前面的江澄,追上去像小时候一般挽住江澄的手。
“舅舅,你什么时候和泽芜君好上的?”金凌见四下无人,悄悄问到,“你知道吗?泽芜君在仙镜河尽头那个洞穴里捡到三毒时,急得都吐血了。”
“吐血了?”江澄皱眉道。
“嗯,”金凌点点头,“不过他自己说是气急攻心,我那时还很惊讶他什么时候开始那么在意你了,现在想来,那时你们就在一块了吧。”
江澄没有反驳金凌错误的猜测,对他而言,这些都已不重要了。金凌见他没答话,轻轻的扯了扯江澄的袖子:“舅舅!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太可恶了!”
“哼!”江澄冷笑一声,金凌以为江澄定要骂他,谁知江澄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若有所思的朝前走。
江澄没回答,金凌便也沉默了,低头挽着江澄慢慢朝前走。直到了内苑门前,江澄才停下来对金凌说道:“好了,你去做你自己的事吧,我休息一下。关于金晲有几个问题我想问问你,晚饭以后我们聊聊。如果蓝涣那边有什么消息,立刻来告诉我。”
金凌点点头,目送着江澄走进去。江澄走了几步,又回头恶狠狠叮嘱道:“不许自己偷溜去追他们!”
“我要去早就去了,怎么还会等到现在!?”金凌跺脚道,“舅舅你是被打傻了吗!?”
江澄极不信任的冷哼一声,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近屋子,留下金凌气鼓鼓的瞪着他。
进了屋内,早有内侍候着帮他换下冰冷的衣物,简单洗漱了一下,江澄便说自己要休息了,斥退了所有人。
他不在时,早有家仆进来整理,叠好了被褥,换上了熏香,将整间卧室打扫得干干净净。
但即便如此,江澄总觉得,这件房间里依旧满满的充斥着蓝曦臣的气息。
“蓝涣……”他低低的唤着这个对他而言意义深刻的名字,然后放松了精神,一横身倒在了床上。
就连被铺间,也依旧残留着蓝曦臣松竹幽兰一般清透宁静的香气。
江澄闭上眼睛,安静了一会儿,突然爆发出一声高昂的笑声。
从他记事起,似乎就没有这样,酣畅淋漓的大笑过。
蓝曦臣为了他,放弃了去寻找自己失踪的弟弟,那可是蓝忘机啊,是他最疼爱的唯一的兄弟。
然而蓝曦臣为了他,为了他,置蓝忘机于后,只为了信守对他的承诺,陪伴在他的身边。
江澄一边笑着,眼中却盈起水光。
他从来不知道,被一个人这样呵护,这样珍视,这样捧在掌心的感觉是那么好。
这天地间,只有一个蓝曦臣,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只有一个蓝曦臣,将他放在心头最重要的地方,只有一个蓝曦臣,愿为了他把一切都抛弃。
但只有这一个蓝曦臣,便也足够了。
“蓝涣……”江澄的嘴角颤抖,笑意未停,眼泪却已经划过脸颊。
他伸出手,用手臂遮住自己的双眼。
“谢谢。”
用过晚膳,金凌依照江澄的吩咐,来到江澄的卧房。岂料还未到达门口,就听见剑气之声,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踏入内苑,果不其然见到江澄持着三毒,在落满了薄雪的院子里舞剑。
云梦江氏的剑法,以轻盈迅敏为主,仿佛一只蝴蝶在翻飞翩跹,优美之中却暗藏杀机。不过,金凌现在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思,他紧张的大喊了一声“舅舅!”,成功的让江澄停下剑来。
“舅舅你做什么!”江澄一回身,金凌便立刻怒气冲冲上前来道,“你身体还没有恢复!那么冷的天,跑来外面舞剑做什么!?快回去躺着!”
江澄甩手转了个剑花,然后小心翼翼的把三毒收回剑鞘中。
“功力已经恢复了七八成了,应无什么大碍了。”
“这不是恢复了多少成的问题!总而言之你快去进去休息,别冻着!”金凌一把拉过江澄的胳膊忘屋里带,江澄也懒得抵抗,跟着他往屋里走。
“等等……”金凌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舅舅你该不是要,要去找泽芜君他们吧!”
江澄眉毛挑了挑,话还没说出口金凌就跳了起来:“不行!舅舅你知不知道你之前受了多重的伤?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和我娘交代!”
江澄吊起了眼角看着金凌:“你这小子,懂得拿阿姐来压我了?”
金凌见状也学着江澄吊了吊眼角,两人的表情竟是如出一辙的相似。
“舅舅你要是再不进去好好歇着,我今晚就独自一个人收拾包裹仙子都不带去辽东找人!”
“你敢!”江澄扬起手,做出一副要打人的模样。
就在他们甥舅俩闹腾时,从门边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回头,只见江澄的一个心腹,急匆匆向他们走来。
“宗主,”那名弟子行了个礼,“有一位清河聂氏的弟子说有要事求见。”
“清河聂氏?”江澄皱了皱眉,与金凌交换了一下视线。已过了晚膳时间,正常这种情况下,任何世家都不会安排弟子拜访他门。除非是出了什么非常重大的情况,例如宗主过世之类的消息……
不过,聂怀桑年纪轻轻,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吧。
“可有问了是什么事?”江澄问到。
“主事大人正在接待他。”那弟子话音未落,又有一名弟子匆匆赶来。
“宗主!”第二名弟子行了一礼以后,用紧张的口吻报告道,“主事大人请你速速过去。”
“那名聂氏弟子,所为何事?”江澄起身,声音不知不觉凌厉起来。
“听说是泽芜君出了事!”弟子说道。
“什么!”金凌比江澄先跳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具体的情况我、我还不清楚!”那名弟子感受到面前瞬间凝固的空气,有些畏惧的说道,“所以主事大人让我速来请宗主过去!”
金凌立刻转头看着江澄,只见江澄的脸笼罩在浓重的阴影里,看起来阴鹜恐怖。他不发一语,径直走出了院子,金凌也立刻追了上去。两人飞快的赶到了前堂,只见一名身着聂家家纹外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大堂的客座上与主事谈话。见到江澄和金凌,他和主事都立刻站了以来。
“怎么回事?”
江澄也不等他们行礼,开口就问。
“宗主,你看这个……”主事靠近江澄,朝他摊开手掌。只见一条满是血迹的卷云纹白抹额静静的躺在他的掌中。
“!”江澄一把扯过那条抹额,他数次触碰过蓝曦臣的抹额,无论材质或是绣工,应该的确是蓝氏的抹额,但说到底,蓝氏的云纹抹额在他眼里都一模一样,一时半刻,他也无法肯定这是不是蓝曦臣的抹额。
“发生了什么事?”江澄抬头,冷酷的视线射向了那名聂氏弟子。
那名聂氏弟子道:“今日太阳落山之时,泽芜君带领弟子,重伤逃至我不净世。至小的出来时,已有多位弟子重伤不治,泽芜君也伤势严重,昏迷不醒!”
“什么!”金凌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退去,冲上前抓住聂氏弟子的肩膀道,“蓝思追呢!?蓝思追怎么样了!!?”
“呃……”聂氏弟子为难的说,“小的,小的只认识泽芜君,其余蓝氏弟子并不太认得,不知哪位是……只知道有几位年轻的弟子扛不住,已经不幸罹难。”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金凌喃喃的自语,眼神惊慌得支离破碎,摇摇晃晃的后退了几步,撞到了一个坚实的臂弯中。
他回过头,看见江澄扶着他的肩膀,脸色和自己的一样苍白,表情却宛如雕像一般坚硬。
“你先告诉我,”江澄开口道,声音平稳毫无波动,但就连金凌也没有发现那扶着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泽芜君出事,你们不去通知姑苏,跑我们云梦来做什么?”
聂氏门生一听,解释道:“姑苏那边已有其他弟子去通报。至于江宗主您……其实是泽芜君他生命垂危,昏迷不醒,却一直死死的抓着手中一个银铃,唤着江宗主您的名字。我们宗主以为,若是您能赶去,说不定能出现转机。就算不行……至少也让泽芜君见您最后一面……”
“放肆!”江澄横眉吼道,目光冰冷至极,令人胆寒心惊。
那名聂氏弟子浑身一颤,立刻跪下:“是小的失言!但、但江宗主有所不知,泽芜君情况已经十分危险,虽然不净世的医师已经全力救治,但仍没有完全的把握。我们也不知为何泽芜君不停唤着您,只是认为其中若有什么机缘,说不定能救泽芜君一命。”
“舅舅……”金凌已有些六神无主,茫然的睁着眼睛看着江澄。江澄毫不留情的推了他一把:“站直了,你这像什么样子,金宗主!”
金凌噎了噎,硬生生把已经溢到眼角的泪水给逼了回去。
江澄没理他,继续问道:“你们所救的共有几名弟子?”
“包括泽芜君在内,重伤四人,罹难三人。”
“可知是为何所伤?”
“不知,小的当时不在现场,但听说泽芜君将弟子们护至不净世大门,便呕血倒下,昏迷不醒。”
江澄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握紧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我明白了,我即刻出发,与你前去不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