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芒抱着一个不知放着什么的皮袋子,领着蓝曦臣和江澄穿过了来时的洞穴。一走出那曾经被蛇群覆盖的洞口,浓重的白雾立刻涌了过来,潮湿的空气和洞穴另一端仿佛两个世界,简直叫人不敢相信他们中间只隔着一个二三里的山洞。

  蓝曦臣看着黑漆漆的洞穴若有所思,但他此刻,更担心江澄的身体状况。自在村中被冒犯之后,江澄似乎就变得异常安静。一路上蓝曦臣与他搭话,他也只是嗯啊一声两声,此后便沉默得令人费解。蓝曦臣故意走在了三人最后,观察着江澄的步伐,却又感觉不到他的动作哪里有异。或者……只是受了惊吓,太过疲累了?

  毕竟也忙碌了一整天,又是战蛇妖,又是穿迷雾,还发现了那处隐蔽的村庄。蓝曦臣想,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天乾体质,才没有觉得累,对于和仪来说,这样来回奔波应该相当辛苦吧……

  摆芒示意他们跟紧,在白雾中太容易迷失方向。在白雾中不过行了十来步,跟前就出现一棵巨大的楠树。

  蓝曦臣相当惊讶,近看这颗楠木,树围粗壮,根深叶茂,但是从洞口完全看不见它。蓝曦臣回头一看,才发现站在这儿往后看,洞口也早已被浓厚的白雾遮挡住了。

  摆芒拉了拉楠树旁的一根木藤,一架绳梯突然从上面掉了下来。

  摆芒理了一下绳梯,把袋子扛到肩上,示意他们跟着自己爬上去,蓝曦臣却阻止了他,抽出朔月,带着摆芒御剑而起,果然看见楠木纷杂的枝丫中,藏着一间小小的树屋。

  蓝曦臣低头,确认了江澄也跟着御剑而来以后,才带着摆芒降落在小屋前。

  “好厉害了。”摆芒从朔月上下来,用敬佩的眼光看着蓝曦臣,“你们是,仙人吗?”

  蓝曦臣摇摇头,摆芒带着一丝遗憾的口气说:“大家的,祖先,也是仙人。但是,犯了错,就永远,不离开。”

  蓝曦臣微微一惊,心道原来如此。这时江澄也跟着降落在树屋前的平台上,皱着眉看着似乎很久没人居住的小屋。摆芒连忙进屋,用燧石点燃屋内的油灯,昏黄的光芒立刻照亮了整间小屋。

  屋子不大,虽然屋外看起来有些残破,但屋内倒没有太多灰尘。东西两边是两扇没有门板的大门洞,但白雾却也没有灌进来。屋子中央放着一张竹藤床,床对面的地上,放着锅瓢小灶一类的杂物。摆芒将手中的袋子解开,里面竟然是两张看起来很干净的动物毛皮。

  江澄走进小屋,环顾了一圈,眉头皱得更紧:“只有一张床?”

  摆芒点点头,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说道:“你们,好好睡,我不能,走太久。”说着,摆芒从怀里拿出一个包裹,“给,你们吃。”

  “多谢。”其实两人修为,皆已可辟谷,但蓝曦臣接过了道谢。摆芒连忙摆摆手:“从前,雾小,这里看守。后来,有人走,雾就大了,这里就没人了。”一边说,一边引蓝曦臣来看门外悬着的一只木鸟,“小鸟,嘴,指着洞口。你们,有事,就去村里。蛇会让路。”*1

  蓝曦臣再次郑重的道谢,便将摆芒送下楼,与之道别。待他返回树屋,发现江澄在门边收拾了一块地方。

  “晚上我睡这,你睡床。”江澄头也没抬的说。

  蓝曦臣忙说:“你睡床吧,我不是很累。睡地上就好。”

  “我说睡这就睡这。”江澄语气冰冷,毫无妥协的余地,“你要是不想睡床,爱睡哪睡哪去。”

  蓝曦臣叹了一口气,知道争执没有用,只好点点头,一边整理了一下竹藤床,一边偷偷观察江澄的表情。

  “干什么?”江澄一不留神抬头,就和蓝曦臣四目相对。

  蓝曦臣笑着摇摇头:“江宗主其实不必那么生气的,毕竟那些村民乃半仙之身,所以他们冒犯你时,你才挣脱不了。”

  “我才没有生气……”江澄瞪了他一眼,然后一愣,“你说什么?半仙之身?”

  蓝曦臣点点头:“我看到那些村民的时候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刚刚摆芒又和我提起,他们的祖先是仙人,犯了错不能离开。我就想起以前曾经见过书上有记载,曾有一些位列仙班的仙人,触犯天条,但罪不至死,便被发配到凡间困于人迹罕至的某处,子孙后代永世不得离开。我想摆芒他们,必定是这样的仙人后代。”

  “原来如此,”江澄低下头说,“难怪他们……”

  “他们既然是仙人之后,恐怕一出生就带有修为和金丹,只不过不太会使用。”蓝曦臣笑了笑,“所以你一介和仪,被他们抓住了,很难挣脱。”

  江澄听了这话,沉默着抬头看了蓝曦臣一眼。蓝曦臣发现他的脸色比刚刚更加阴沉了。

  “江宗主……你可是,累了?”

  江澄哼了一声,拉走了其中一张兽皮便走回他在门边收拾的小角落,背对蓝曦臣躺下:“我要休息了,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别来吵我。”

  蓝曦臣看着江澄,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消了让江澄和自己挤一挤的念头,也挪到竹藤床上躺下。

  此时夜色已经覆盖了大地,从门洞可以看见包围着树屋的白雾发出了淡淡的光芒流动着,在这安静窄小的树屋内,呼吸的声音特别清楚。

  蓝曦臣躺在竹床上,亥时未到,他也没有睡意。偷偷转头看了一眼江澄,对方还是背对着自己躺在门边的角落,呼吸平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直至此时,蓝曦臣才允许自己心中怀疑浮了上来,为什么……那些村民,对江澄有那么大的反应?那些村民看江澄的眼神,还有那三个大汉对江澄求爱一般的行为,让蓝曦臣难以忍耐,却也让他产生一丝忧虑。

  为什么他们要用那样充满欲望的眼神看江澄?摆芒说江澄很香是指什么?难道真的是江氏的荷花香吸引了他们吗?

  蓝曦臣又想起曹怀真,还有他背后的,企图监视江澄的某些人。尽管从种种迹象来看,似乎是金氏宗族内的争权夺势将江澄牵扯了进去,但蓝曦臣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并且这些事情之间,一定有着什么联系。或许这些,和江澄的病症,也有很大的关系。

  但是江澄得的到底是什么病?真的只是轻描淡写的头疼吗?

  蓝曦臣总觉得答案呼之欲出,却又偏偏找不到突破口。忧虑一层一层加重,几乎要破胸而出,让他现在马上找江澄问个明白。然而蓝曦臣也很清楚,江澄不愿意说,谁也问不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江澄告诉自己真相。焦虑和不安宛若坚固的丝网,层层叠叠织出心结,将他的心缠绕得透不过气来。

  恐怕这心结,除了江澄,无人能解。

  蓝曦臣就在这样的心境下迎来了亥时,待他遵循着蓝氏准得吓人的作息入睡后,躺在门边的江澄一咕噜爬了起来。

  他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屋外,确认蓝曦臣没有被自己吵醒后,才依靠着屋子,轻轻的坐在了平台上。

  黑暗的森林里弥漫着莹白色的雾气,四周安静得什么都听不见。江澄盯着鬼魅般漂浮的白雾,心中涌起一阵苦涩的笑意。

  他应该庆幸,蓝曦臣太过单纯老实,没有发觉,也没有怀疑。

  或许。

  他算了一下日子,从袖中抽出出发前就准备好的用于与主事联络的灵符,告之他有可能会推迟一两天返回,要主事先做好准备。毕竟……他也不知道与鬼蜘蛛一战会不会顺利。

  灵符化作紫色的灵鸟,冲入层层白雾中。这时江澄才想起来,不知道灵符能不能冲破这诡异的云雾。

  望着灵鸟淡紫色的光芒消失在雾中,江澄疲惫的将头靠在带着湿气的屋避上。

  或许是真的累了,自从今天下午被那三个毫无疑问是天乾的村民纠缠住以后,他就觉得脑袋里不断传来一阵又一阵晕眩,胸腔里的血液似乎在突突的响,鼓噪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而见到那个怀孕的地坤之后,恶心呕吐的感觉更是雪上加霜。

  他侧耳倾听,确认蓝曦臣没有醒之后,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月白色的小瓷瓶,那里面装的是他用宝贵的月宁草制成的,用来抑制地坤气息的丹药。

  虽然算了算日子还没有到,但江澄总觉得不安,还是小心翼翼的倒出了三颗,直接吞了下去。

  苦涩的药丸滑下了喉咙,他这才感觉到有点踏实,下意识的放松了身体。

  今天并不是他第一次遇到怀孕的男性地坤。许多年前,他也曾经见过一次。

  那是射日之争刚开始的时候,距离他显示出地坤的特征,也才过了快一个月。

  那段时日,江澄既要四处奔波召集愿意跟随他复兴江氏的人,又要如履薄冰的隐瞒他是个地坤的事实,还要牵挂不知生死的魏无羡,日日都忙得精疲力竭,身心憔悴。

  但当蓝曦臣找到他,希望他和自己以及蓝忘机三人一起突袭温晁的“教化司”夺回仙剑时,他还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除了蓝曦臣的朔月以外,蓝忘机的避尘和江澄的三毒都在那“教化司”内,此次不仅要夺回他们自己的剑,也要连同其他仙家弟子的仙剑一起带回。三人商计了一番,决定伪装成运送武器的商贩,御着一辆马车混入岐山那教化司。*2

  他们都换上了温氏的太阳服,江澄穿得咬牙切齿,但也明白大局为重。蓝氏兄弟还谨慎的取下了抹额。他们故意选了个雨天,用破旧的斗篷盖住自己的面孔,驾着装了一些没用的铁剑的马车,从距离岐山最近的聂家营地出发。

  正要出发时,一队聂家的士兵,押着一群女人走了过来。

  “那些人是谁?”江澄问到。他坐在马车后面,而蓝氏兄弟则坐在前面驾驶马车。

  “我听说大哥今天带人袭击了岐山的一处离宫。”蓝曦臣说道,“怕是那离宫中的温氏侍女吧。”

  江澄没再答话,因道路不宽,他们的马车只能等着这群俘虏通过。江澄拉紧斗篷放低身子靠在车上,趁此机会闭目养神。突然,四周的人群和士兵都微微喧哗起来。

  江澄皱着眉睁开眼看了一眼人群,却呆住了。

  那排俘虏的最后,两个年老的妇女,扶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男子,艰难的走进了营地。

  那一次,江澄听也是到蓝曦臣惊讶的说了一声:“地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