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德是个有百来户人家的苗族寨子,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听说蓝曦臣和江澄是来找人的,也相当热情的帮忙他们指路。

  那名苗族伙计带着两人来到一处吊脚楼边,指了指房子,江澄和蓝曦臣对望了一眼,想必这里就是金晲那位朋友的住处了。

  蓝曦臣上了楼梯去敲门,江澄则和那位苗族小伙子道别,看着他兴高采烈的回自己家去。

  门吱哑一声开了,一个男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走出来的一瞬间,蓝曦臣和江澄都不由自主的露出了防御的姿态。

  这个男人太高大了,恐怕比修仙界最高大的聂明玦还高了半个头,身材健壮,肌肉隆起,皮肤呈现出被太阳曝晒过的黑黝。最叫人压迫的是他的脸,方形的脸孔上遍布的好几道伤疤,其中一道划过了右眼,戳瞎了一只眼睛。现在,他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朝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中原人露出了刀锋一般的眼神。

  “什么事?”男人说道。声音粗哑得仿佛被烈火灼烧过。

  蓝曦臣拿出金晲给他的那块玉佩,递到男人眼前:“兰陵的金晲公子,让我来找一位名叫‘赤奴’的人。”

  犹如巨人般的男子面无表情的瞄了一眼那块玉佩,说了声“进来吧。”就丢下两人,走近屋内。蓝曦臣朝江澄点了点头,看来,他们没有找错地方。

  两人跟着进入了这栋宽敞的吊脚楼,屋内银烛高烧,亮如白昼,地面上铺满了各种各样蓝曦臣他们看得懂或看不懂的图纸和书卷。

  蓝曦臣见屋内没有别人了,便抬起头向男人行了一礼:“想必您就是赤奴公子了,打扰。”

  赤奴没有回答,只是坐在地上,一页一页翻着地上的图纸。

  江澄的眉毛吊了吊,此人也太过傲慢了吧,就算是乡野莽夫不认得蓝曦臣,但面对那么温和有礼的问候,也不应头都不抬啊,相当目中无人呢。

  蓝曦臣见江澄似乎要发难,连忙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交给我吧。”江澄看到蓝曦臣用口型对他说,冷冷的哼了一声,便后退一步去抵着墙壁,且看蓝曦臣怎么做。

  “赤奴公子,”蓝曦臣回头对赤奴说,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容,“金晲公子告诉我,你在这里帮他寻找蛛母花,如若你不嫌弃,我们可助你一臂之力。”

  赤奴听到了蛛母花一词,总算是把视线转向蓝曦臣,又看了看后面的江澄,眼里满是厌弃的情绪。

  蓝曦臣心中有些奇怪,他绝对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赤奴,想江澄的反应,应该也和自己一样。但为何这个人对自己和江澄,似乎有着很深的敌意。

  赤奴打量了他们两一番,那眼神让蓝曦臣和江澄都很不舒服。所幸他也似乎没有为难的意思,突然站起来,从旁边混乱的卷轴中抽出一卷,丢给蓝曦臣。

  蓝曦臣伸手接住,打开卷轴,是朗德以南的一大片区域的舆图。地图上很多区域都被画上了记号,唯独最南边的一块区域,空得干干净净,在这张被画得花花绿绿的舆图上,显得尤为显眼。

  “请问这是……”

  “这里所有地方我都找过了,就只有那里,进不去。”赤奴又坐回原来的位子,看都不看蓝曦臣,“你们要找,就去那里找吧。”

  说完,他便摆出了一幅不爱再搭理两人的态度。蓝曦臣拿着卷轴走到江澄身边,江澄早不想在这儿呆了,推门而出。蓝曦臣回头看了一眼赤奴,那庞然大物背对着他们,似乎在催促他们赶快走,蓝曦臣道了声谢,行了个礼,跟着江澄走出屋子。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整个苗寨都笼罩在夜色中,家家户户亮起了灯,映在鹅卵石铺成的巷道中。蓝曦臣追上江澄,原以为江澄一定会大发脾气,不料江澄突然冷冷说道:“那个赤奴,汉话讲得很不错啊。”

  蓝曦臣点点头,他也发觉了,这一路走来,哪怕是镇远城里的中原人,讲话都带有一口浓烈的南疆口音,但那个赤奴,不似汉人,却讲了一口流利标准的汉化。

  “或许他不是南疆人。”蓝曦臣说,“只是帮金公子在这里找花而已。”

  “我问了带我们来的苗族小伙子,他说赤奴是这边出生的。”江澄看了一眼蓝曦臣手中的卷轴,“他对我们好像很不满?是以为我们要和他抢生意吗?……这样他给的消息能信得过?”

  “除了这里,我们也没有其他线索了。”蓝曦臣说道,“姑且去看看?”

  江澄也没有反对,两人在塞里寻了一户人家借宿了一晚后,第二天一早,便出发前往舆图上那个空白的区域。

  两人协力合作,一人查舆图,一人看司南,倒也行进得顺顺利利。

  然而南疆地区,气候湿热多变,早上出发时还是晴空万里,眼看就要到了目的地,却突然风起云涌,一大片黑云不知从何处飘来,携着一股劲风,黑沉沉的压在他们头顶,远远的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

  “怕是要下暴雨了。”蓝曦臣说到。“前方我们只能用步行了。”雷雨天御剑危险重重,稍不留神可能就会被落蕾劈中,江澄点了点头,两人只得向下降去。

  接近地面,他们才发觉情况不妙。此前他们一直在天空飞行,光顾着辨别方位,没留意脚下。要落地的时候才发现,他们现在所处的,是一片人迹罕至,古老神秘的丛林。这里和桐柏山的山林完全不同,树木高大而茂盛,御剑俯瞰,浓密的树冠连成一片绿色的浮云,他们甚至找不到空隙可以降落。好不容易在两棵树的落差之间发现一处缝隙,一下降到地面,江澄就后悔了。这密林之中,闷热潮湿,浓密阴郁,树木上遍布滑腻的青苔,缠绕的蔓藤吊挂在空中,各种蚊虫滋滋飞舞,在身边不停盘旋,让江澄恨不得冲回天上,哪怕可能被雷给劈个正着。

  蓝曦臣也同样觉得这里不舒服得紧,然而总比留在天上挨劈好。林间光线昏暗,白昼被遮盖得犹如昏夜一般,想是马上就要下暴雨了。当务之急,便是赶紧找一处地方避雨。然而四顾密林,除了树还是树,哪里能找到可以避雨的地方?

  正想着,大雨就噼里啪啦往下砸了,两人连忙施了避水诀,找了棵粗壮的大树,躲在下面暂避。或许是这颗树太过茂密,居然也没有多少雨滴落在他们四周,蓝曦臣燃了一块驱虫香,放在随身的香囊中,挨近了江澄。

  江澄正靠在树干上,望着叶缝中黑浪般翻滚的云雾,看到蓝曦臣靠过来,问了句:“怎么了?”

  “湿气太重,香气飘不出来。”蓝曦臣说到,用香囊在江澄身子上下左右挥了挥,替他驱赶蚊虫,“我们只能靠近一点了。”

  江澄没说话,但也没拒绝和蓝曦臣挨在一起。两人倚在这粗壮的树干上,蓝曦臣身上的檀香和热量从靠在一起的手臂处传递过来。江澄很久没有和人这么亲密了,相当不习惯,但倒也并不厌恶,或许是因为蓝曦臣,看起来就比别的人干净舒服得多吧。

  “江宗主,”蓝曦臣突然低声叫了他,“其实我有一事,一直想问你。”

  “问吧。”

  “你……”蓝曦臣迟疑了片刻,还是说到,“你到底,得的是什么病症?”

  江澄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微微一愣。

  “其实我问过魏公子了。”蓝曦臣老老实实的说,“他说你没得过头风,至少小时候没有。”

  “哼,他都死了那么久,知道什么。”江澄偏过头恨恨的说。

  蓝曦臣沉默了一下,才又说到:“你要是不想说,就当做我没有问过吧。我只是想知道,严不严重,有没有性命之虞。”

  江澄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不会危及性命。”

  “那就好。”蓝曦臣似乎真的松了一口气,语气听起来都轻松不少。

  “蓝曦臣。”江澄下定决心一般似的,转过头看着他。

  “嗯?”蓝曦臣也回头看着他,两人挨得近,江澄的鼻端似乎都能感觉到蓝曦臣的呼吸,他甚至可以在蓝曦臣深色的眼睛里看见自己。四周的雨幕仿佛软薄的白纱,将他们两罩在一起。

  江澄的心底突然涌起一种战栗,这种感觉令他毛骨悚然。

  “蓝曦臣,我的病,是我自己的事。”江澄说道,觉得嗓子干哑得几乎无法正常出声,“等这次回去,就请你别再掺和了。”

  蓝曦臣没有答应,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涌起悲伤和难过的情绪。江澄有些受不住他的目光,转过了头。

  “……不过,还是谢谢你。”

  他不能和蓝曦臣有太多纠葛,太危险了。在还能一刀斩断的时候,就必须毫不迟疑的挥剑而下,任何拖泥带水的犹豫,最后都可能为他带来无法确定的伤害,成为他的弱点。他的弱点有江家,有金凌,有自己的地坤体质,已是危机四伏。多余的感情不仅帮不了他,反而会让他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更让他不堪重负。

  蓝曦臣的好意,除了谢谢,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我……”蓝曦臣的声音传来,江澄正等着他说完,突然一个黑影罩了下来,身旁的蓝曦臣猛的扑了上来,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江澄还没来得及挣扎,蓝曦臣却先一步出手捂住了他的嘴。

  “别出声!”

  江澄见蓝曦臣神色紧张,也僵住了身子一动不动。

  这时,就在他们头顶上,传来了树叶稀里哗啦的声音,如果不仔细听,定会以为不过是风吹过树叶的声音,然而一个巨大的阴影,缓缓覆盖在两人身上。

  蓝曦臣微微抬头,江澄也跟着他小心的往上望去。

  一条白色的巨蛇,就盘旋在两人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