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江澄御剑回了云梦。

  蓝曦臣没有跟来。

  主事见他只有一个人回来,又面带恼怒,也不敢多问,连忙将日间查出来的一些结果呈报给他。江澄稍微洗漱,换了衣服,便点着灯看起了主事送上的报告,却意外看见书房桌上,放着蓝曦臣送来的月宁草。

  “谁放在这儿的?”

  “啊……是我放的”,主事在一旁回到,“因为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我也不敢随便乱丢,又怕宗主您回来后忘了,就放到您桌上了。”

  “……”江澄盯着那个朴质的盒子,咬了咬牙,“退回蓝家去。”

  “啊?”主事惊讶的抬头。

  “我说退回蓝家去,没听见吗?!”江澄用几乎是吼的声音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把这东西送回他们姑苏去!”

  “是……”主事不敢违令,只得承下,“只不过现在天色已晚,明天一早,我再在派人送回去,您看可好?”

  “哼。”江澄不置可否,转头看起了报告。主事知他性情,便小心翼翼将盒子收了起来,准备明早派人送回蓝氏。

  待主事离开,江澄却猛地把文件拍在桌上,恼怒着扶住额头。

  回来之前,他教训金凌往后不必四处讨要月宁草,金凌却和他顶嘴争吵,他一气之下甩袖就走,看见蓝曦臣折返宴厅,觉得奇怪就跟了上去,却无意间将蓝曦臣和金晲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蓝曦臣要为他这么做,他和蓝曦臣,既不是挚交,也非亲非故,蓝曦臣多半也只是看在魏无羡的面子上,才想要帮他这个忙。

  哼,他一人独立把持云梦江氏十多年,怕那当年金蓝聂盟约稳固,江氏被孤立在外,他也能一力闯出一条血路,现在又何须他们来假惺惺同情?

  但……生气归生气,月宁草的问题,他还是必须想办法解决。江澄忍不住有些丧气,这么多年来,他不止一次问过老天,为什么自己好死不死是个地坤,然而……纠结于此没有什么意义,怨天尤人更是浪费时间,把蓝曦臣的月宁草退回去以后,他的时间再度紧迫起来了,若他不能及时想出办法,后果不堪设想。

  突然,江澄的脑海里闪过了金晲和蓝曦臣的对话。他本能的不喜欢那个名叫金晲的瘸子……但仔细想想,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抱有戒心也是他的习惯。而金晲虽然在宴会上支支吾吾,但江澄可以从他的话中判定,他手上的月宁草绝对不少。

  若是自己真的找到一株蛛母花,便可以从金晲手上交换到月宁草。

  江澄往窗户外一望,夜色已深,万籁俱寂,群星在薄薄的云层中若隐若现。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他必须尽快解决曹怀真和伽芙蓉的事情,然后去一趟苗疆。

  不过,伽芙蓉此等大事,岂又能轻易处之。江澄花了三天,把主事调查的结果审核了一遍,又亲自审问了药房的门生和跟随自己去桐柏山的几人。幸而此次江氏的众人皆知事态严重,对严格的审查和清理也没有异议,所幸,虽然查出有三人涉嫌偷盗江氏财物,有九人玩忽职守,有六人私设赌局,但没有证据与迹象表明,除了曹怀真外有人接触了伽芙蓉。

  跟随自己去桐柏山的几人,最终有一人供认,是他传信给了曹怀真,换取了高额的报酬,但哭天抢地的发誓其余皆不知情,并且绝对没有吸食伽芙蓉。

  江氏的处罚一向严厉无情,此次虽然没有查出与伽芙蓉相关的线索,但也家法处置了那些违逆弟子,整肃了家风,按理说是件好事。但江澄的心中,却还是没能轻松下来。

  金凌传来消息,已经查到了那块布料的主人,在金氏中……是相当有名望的族人,对方矢口否认与监视江澄一事有关,带着一家老小哭着跪在金凌面前,求金凌还他公道。

  金氏与江氏情况不同,旁系势力纵横连枝,相生相克。江澄早已交代金凌,做做样子,挫挫他威风就好。毕竟和金晲那种末枝不同,对方在旁系中举足轻重,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最好还是不要贸然拔除……想必此后,对方惧江澄报复,也会消停一段时间了。

  金凌的来信,还附了一包药材,江澄打开,里面是上次他找他借过的草药。

  居然还有一小包月宁草。

  看到月宁草,江澄神色一暗,这仿佛在提醒他时间不多了。

  迅速的处理完手头的杂事,江澄思虑了片刻,最终还是叫来了主事,告诉他自己明天要出发前去南疆,七天后回来。此事绝不能泄露给任何人知晓,主事一一应下。提前做好了接下来的一些安排,江澄趁着闲暇查了一些蛛母花的资料后便早早的休息了,为明天的远行保存好体力。

  谁知第二天一早,一个不速之客,就打乱了他的计划。

  江澄面色阴沉,看着带着优雅的微笑站在自己面前的白衣男子,手里还捧着自己退回去的那个盒子。

  “呵,蓝曦臣……你又来做什么?”江澄的口气毫不留情,碍于三大家族之间的情面,他不好把人轰出去,只好收了拜帖请人进来,一进到会客室,他就冷冷的对上了蓝曦臣的眼睛。

  “来道歉。”蓝曦臣说道,说罢,还真的正经八百的面向江澄,行了一个礼。

  “对不起,江宗主。”不顾江澄惊愕的眼神,蓝曦臣垂着眼说道,声音诚挚得叫人无法拒绝。“那一天的事,蓝某在此,向你道一声抱歉。”

  这下难做人的变成江澄了,毕竟蓝曦臣是堂堂蓝氏的家主,也不是什么大事,居然这样低眉折腰的给他道歉,反倒叫江澄有些不安起来。

  “泽芜君……你……”江澄搜刮了脑海中所有词汇,却只能从齿缝中憋出来几个字。若是其他人,他大可冷笑一声就差人送客。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蓝曦臣,居然无法这样绝情。

  “不……”蓝曦臣直起了身子,直视江澄,“并不止是为了那一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事。”

  “?”江澄被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他还有什么事要道歉?但是看蓝曦臣的表情,却完全不像是和他开玩笑或者打趣,而是认认真真的朝他道歉。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江澄突然有些恼怒了。今天的蓝曦臣让他觉得分外古怪,虽然仪容和态度都没有变,但江澄就是感觉到蓝曦臣哪里不对。

  “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蓝曦臣温和的说,声音却无比冷静,“所以……希望你也,不要再生气了。”说罢,他将手中那个盒子,向江澄递过去,“就算生气,也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江澄看着蓝曦臣递过来的月宁草,神情有一瞬间的动摇,但却还是没有伸手接过:“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我不想欠你们这份人情。”

  “这不是你欠我的,而是我欠你的。”蓝曦臣回应他,“道歉的赔礼。”

  蓝曦臣似乎是铁了心,要江澄收下这盒月宁草。尽管他说得风摆柳梢,蝶穿群花一般温柔,但实则不动如山,固执得叫人难以撼动。江澄向来软硬不吃,但今天不知怎么的,对面前这个陌生的蓝曦臣,却由心的生出一种无力感。

  罢了,让他这一步。以后莫再招惹便是。

  “好,那我收下了。”说完,他单手接过盒子,故意在蓝曦臣面前晃了晃,“泽芜君还有何事?”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蓝曦臣的笑意似乎更深了。

  “确实还有一事,我觉得应该来告诉江宗主一声。”

  “说。”

  “我还是决定去一趟南疆。”

  “!”江澄差一点脱手将手中的盒子摔过去。看着蓝曦臣温润清和的脸,他竟有冲动一拳砸上去,“你……我说了我不需要!你到底想干什么!蓝曦臣!”

  “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我想要帮你去取月宁草。只有将他取回来,我自己才能安心。”

  蓝曦臣的声音仿佛能透过皮肤钻进他的骨头里,让江澄的后颈微微的战栗起来。

  “为什么?”江澄的眼睛危险的眯起,“我和你并没有关系。”

  听闻这话,蓝曦臣的脸上,竟然不加掩饰的流露出了悲伤:“我以为,我们至少算是朋友。”

  江澄的嘴角忍不住扭曲起来,心中五味杂陈,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静默了许久,才听见江澄冷冰冰的说:“……说完了?”

  蓝曦臣缓缓的点着头,“对不住了,江宗主。只此一次,过后,我决不会再来叨扰。”

  “……”

  “时候不早,我也要出发了。”蓝曦臣行了一礼道,“打搅江宗主了。”

  江澄没有看他,只是朝外面喊到:“送客!”

  厅外的门生听见了,连忙进来送请蓝曦臣。蓝曦臣似乎并不介意江澄的冷漠,对门生点点头,跟着他走了出去。

  知道蓝曦臣走远,江澄将那小盒子重重拍在桌上,撑着桌子低头不语。

  主事进门,心下一惊:“宗主?怎么了?”

  江澄握着拳头,问到:“蓝曦臣在哪?”

  主事回到:“外人无法在莲花坞内御剑,门生正送其前往码头。”

  “啧!”江澄砸了一下桌子,终于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直起身子。

  蓝曦臣正欲御剑离开,不料却见江澄出现在码头,一瞬的惊讶之后带着微笑说道:“多谢江宗主出来相送。”

  “……谁说我是来送你的?”江澄提高了声音,明显怒气未消。

  蓝曦臣微微一愣,诧异的望着江澄。但江澄挥了挥手,码头的门生立刻退下了。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江澄瞪着蓝曦臣说道,“我不需要什么朋友,所以你也不要再给我添乱。我自己去南疆,用不着你帮忙。”

  “江宗主,等等!”然而蓝曦臣话音未落,江澄已抽出紫电,御剑而去。

  蓝曦臣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突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宗主只是说无需您帮忙,但也没说您不可以跟上去啊,蓝宗主。”

  一语惊醒梦中人,蓝曦臣回头,看到江氏主事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多谢。”

  说罢,便毫无犹豫的御剑上天,去追那抹远远抢在前头的紫色身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