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今天是没有行程的一天。旅行社的合同上写着“自由行动,可提供交通服务。”

  段落早上打电话对季存真说,今天只想去婚礼宫,之后在道南道北随便逛逛。

  季存真看了天气预报显示着下午有雨,就催促段落快些,好赶在晴朗的时刻游览景区。

  段落打断他问道,“你家在哪?”

  “什么?”季存真莫名其妙道。

  “你家地址。”段落重复一遍又说,“今天你别开车,我打车来接你。”

  季存真电话那头好久没回复,段落也没催他。两人沉默了一阵,季存真报出了一串地址。

  段落获得胜利一般开心地对出租司机说,“去这里。”

  段落隔了一晚上见到季存真,怎么看怎么顺眼。他见季存真面无表情地拉开后车厢,不冷不热地和自己打了个招呼,只觉得他像可口的冰激凌,又冷又甜的。

  段落对司机说了目的地,又问季存真,“昨晚睡的好吗。”

  季存真皱着眉说,“很好。”又问,“怎么不让我开车接你。”

  “你都开了这么多天车了,还麻烦你不够朋友。”段落嬉皮笑脸的像是见小情儿的老流氓,看的季存真十分讨厌,就说,“那下午你要出去还是我开车。”

  “随便你。”段落见他不经撩拨,瞬间收敛了起来。

  出租行驶了十来分钟就开到了城市的最东面。清晨的天水蓝而透亮,巨大而柔软的云层下,红色的哥特式婚礼宫在苍翠的青山上,像绿冠上的宝石。

  段落在宽广的街道上看得移不开眼,他被北方景色的壮阔惊讶过太多次,可这种童话一样干净的画面,他也只在欧洲的小镇里见过。

  “愣着干嘛,上来啊。”季存真看他呆滞的模样觉得有趣,鲜少地大声呼唤道。

  段落回过神跟着季存真往教堂前的山坡上爬。阳光缓慢地在山坡上被阴影推动前行,掠过季存真的笑脸,掠过教堂高耸的尖顶,掠过远方山坡上的风车,像一双温柔而圣洁的手。

  “今天运气不错,连一个游客都没看到。”季存真感叹道。

  “好久没看过这么干净的风景了。”段落与季存真并肩,可又想到他曾和前男友手牵手在这里漫步,就隐隐有些生气。他挨季存真又近了一点,还总是轻轻撞上季存真,弄的对方很迷茫。

  攀上了山顶,站在教堂面前,段落才发现靠近看,这算不上一栋很精美的建筑。但由于体积庞大,色彩明亮,在清爽至极的背景下,还是显得迷人和梦幻。

  “最近教堂都不开,以前冬天的时候还是有很多活动的。”季存真看着山下的风景,风吹的他发丝纷飞,声音清冷好听。

  “这里办婚礼吗?”段落看着教堂,偷瞥季存真道。

  “举办过,刚建的时候很火爆啊,我也。。。曾想在这里许下誓言。”季存真像是回忆起很遥远的事,他讽刺地勾了勾嘴角,却看的段落心里抽痛和难过。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段落没忍住问道,他急需听到季存真对渣男的谩骂和否认,似乎这样才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是给我带来过太多美好回忆的人。”季存小声说,“如果时间倒回,我觉得我还是会喜欢他。”

  “槽。”段落差点开口大骂。

  这个世界上怎么真的有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智障啊。他听的太过憋屈,忿忿道,“你这人怎么就不会朝前看呢!而且说实话。真的,傻差才结婚。”

  季存真见他气的够呛,心里莫名其妙又觉得好笑,就说,“我没有不朝前看,只是我对过去也不后悔。”他想了想又说,“我很羡慕结婚的人,这是一种郑重的约定。”

  段落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没有什么健康的婚姻模版可以参考。他的父亲在官场沉浮,经商的母亲也不是省油的灯,双亲在婚姻上除了利益便没有交心之处,不过或许在评论段落的没用上英雄所见略同。

  他身边的朋友结了婚也照样玩的花,那么一枚小小的银色戒指,似乎套不住欲望也锁不住爱情。

  段落望着远方成片的,机械重复的风车茫然道,“我不知道。”

  “那是你还没遇到真的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季存真过来人似的拍了拍段落的肩说,“遇到了你就明白了,你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段落被他打的一愣一愣的,他没想到万花丛中过的自己还要被季存真这个菜鸟教育,一瞬间既不甘心又有些难过。

  “我会遇到吗?”段落喃喃道,他看着山下多彩而美丽的城市,道路纷繁复杂,通往不同的方向,像迷惑人心的选择。

  “会啊。会的。”季存真看着他继续鼓励说,“晚上我带你去北湖公园放孔明灯祈愿,保你遇到真爱。”

  段落撇撇嘴小声道,“那倒不用。可能我差不多遇到了呢。”

  “什么?”季存真怕没听清问他,“你已经遇到了?”

  “嗯。”段落迟疑地说,“但还没完全确认,过几天我会告白。”

  “这样啊。”季存真闻言似乎也没有很高兴,只是自言自语地说,“那也蛮不错的。”

  段落见他有点低落,心情却突然变好了,和天上明媚的,棉花糖似的云朵一般甜蜜。他愉快地对季存真说,“别担忧,你也快遇到了,相信我。”

  季存真不理解他,只好说,“好吧。”又说,“要下山吗?还是再转一会儿。”

  “下山吧,我还想去道南转转。”段落又热情满满地上路了。

  季存真虽然嫌他闹腾,但又觉得段落这样的性格很有感染力,总像一出鲜活而真实的闹剧,给人暖和热的同时,也要提防终会落幕的冷酷。

  段落打车到了步行街,说他看了地图,散着步走到道南也不远。季存真问他是不是想走天桥,天桥是分割道南道北的界限。

  段落说可以啊,反正就随便走走,走哪算哪。

  段落一上午在步行街买了不少东西。他买了很多季存真爱吃的奶干,一大瓶伏特加和一些牛肉干货。

  季存真建议他先把特产放回旅店,但被段落拒绝了。他说要拎着去道南的博物馆,寄存就可以。

  季存真说不过只好同意。

  两人走上天桥的时候天气还算晴朗,但当桥下的火车轰隆隆地开过,似乎也引来了层层叠叠的乌云,几声闷雷过后,刚踏上道南没几步的段落,就感觉到了鼻尖上的雨滴。

  “不会吧,又来。”段落无语道,“你带伞了吗?”

  季存真这才想起今天有雨,但因为早上被段落叫的匆忙忘记拿伞。只好说,“我们找个地方先躲躲吧。”

  “嗯。”段落说完后向一处屋檐下走,可他的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弄的面上有些尴尬。

  季存真觉得好玩,就说,“你很饿吗。”

  “没有。”段落脸色很差地回答完,肚子又叫了几声,他脸沉的更黑了。

  “这样吧。”季存真笑道,“不介意的话,去我家吧,跑两步就到了。淋不了多久。”

  段落瞬间就不萎靡了,像闻到罐头零食的猫咪,他很快地说,“那还等什么带路呀。”

  季存真心道你倒是不见外。但还是率先跑进了雨里说,“跟我来。”

  季存真的小区在充满异域风情的道南建筑里,显得平凡和矮小。好在小区的绿化还不错,楼也算得上新,段落给他的外观打了六十分及格。

  然而进了季存真家,却让段落的判断能力失灵了。他望着整洁而温馨的小家,竟然脑海里给不出分数。

  因为他从来没有踏入过这样的家。

  面积不大,两室一厅。阳台上有三层的植物架,郁郁葱葱地种着花朵和菜。客厅的茶几上整齐地放着茶具,一旁的矮柜里有书籍和黑胶唱片。

  房子的每一处似乎都诉说着屋主对生活的用心。

  段落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生怕自己进来后把屋里染上随意的冷漠。

  “你先站门口等等。”季存真对段落命令道,段落立刻不动了。

  段落看着季存真进了房间,好像在衣柜里翻了一会儿,才走出来递给段落一件衬衫说,“先将就着换这个,还是新的。”又说“你别往里面走,水会滴的到处都是。我还要重新拖地。”

  段落只好把衬衫摊开,比了比大小居然挺合适,他疑惑季存真为什么要买这么大的衣服,而且还是品牌货。

  就在他脱了衣服准备穿上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了,这他麻不会是他前男友的吧。

  段落瞬间窜了火,把衣服往旁边一扔,不穿了。

  季存真从房间里换了一件宽大的t恤,见段落没穿上衣坐在餐桌旁,一脸郁郁寡欢,有些脸红又有些好奇地问他,“你干嘛不穿衣服啊。”

  “这谁的衣服。“段落冷冷地道。

  “不是谁的啊,是新的啊。”季存疑惑地说。

  “你要送谁的?”段落朝季存真走过来。他身材漂亮,眉眼锐利,是一种野性的好看。季存真简直呆住,没来的急往后退就被段落居高临下地抓住了。

  “我本来送前男友的。但分手了也没送出去,你刚好也可以穿。”季存真大脑不禁思考就说出了真相。

  段落气笑了,拽着季存真t恤的一角就要往上翻道,“我不要你前男友的衣服。你这件我看我也能穿。”他说完就作势要脱季存真的t恤。

  季存真这才回过神赶快跳开几步,对段落说,“你别过来。”又看着段落深深的眉眼推脱道,“你等下,我回房间脱给你。”

  段落见他慌张,这才收回了按住季存真的冲动。他心里暗骂自己太过急切,又对季存真给他穿前男友的衣服感到委屈。

  季存真无奈地跑回房间,心脏跳个不停。段落掀他衣服时过高的体温还残留在腰侧,他不明白为什么段落不接受他衣橱里最贵的衣服,也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紧张。

  季存真犹豫着换了一件合身的t恤从房间出来,段落已经打开了餐厅的电视,显示器里在播放外国政要访问热岛的新闻。段落事不关己地把频道切成了猜歌得奖的综艺,且看的津津有味。

  季存真不好意思地把宽松t恤递给段落说,“你快穿上。”

  “嗯。”段落接过衣服随意套上,眼睛都没离开过电视。

  季存真见他好像已经忘记了刚才的暧昧,舒了口气的同时,安下心来坐到了段落对面问他,“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泡面吧,我唯一的菜。”段落看着电视随意地说道,电视里的家庭梦想基金累计到了两万元,段落明显看的很紧张。

  “不太健康,我下意大利面可以吗?”季存真在冰箱里翻找出意面酱汁和番茄,还找了一些奶酪问道。

  “有吃的就行。”段落抿起嘴看着挑战人去按下了那盏音乐灯,等音乐伴奏响起时他马上反应过来说,“我去这么简单。”

  季存真觉得他很傻,但又觉得家里有人热闹了一些,就趁着小锅煮面条的时候问段落,“什么歌啊?”

  “《洋葱》啊,这都听不出来?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地剥开我的心,你会发现你会讶异,你是我最压抑最深处的秘密!这都不知道!”段落抢答完还唱了一句,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季存真觉得段落计较这些很孩子气,又走回厨房把意面酱熬了起来,唇角挂着笑也哼起了那首《洋葱》。

  在嘉宾痛失两万元家庭梦想基金之后,季存真端着做好的意面上桌了。段落看着他把两盘面条放在桌上,撒上芝士粉后和问段落,“喝果汁吗?”

  “喝酒。“段落把刚才买的伏特加拿出来倒上,问季存真意愿,季存真说,“明天还要送你,我不喝。

  段落闻言一愣,但没有再强求。

  “好香。”段落拿起叉子挑起意面尝完惊讶道,“这也太好吃了。“

  “是吗。那你多吃点锅里还有。”季存真看他喜欢的样子也非常满意。

  “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段落吃了一会儿突然说,季存真奇怪地望向他问道,“怎么了?”

  “就。。。”段落也哽住了。他从小到大家里没人做饭,一般就是饭馆和外卖交替吃。家政阿姨请过一段时间,后来和母亲闹纠纷就辞退了。但阿姨在的那段时光是段落儿时对于家常菜,为数不多的温暖记忆。

  段落刚才听电视里,音乐挑战者的愿望是中秋团圆,给父母买一套高级厨具。他还嘲笑说是无聊的闲置物品。

  可看着这清香可口的意面他才明白,厨具和厨房只是对他段落来说,是陌生而不必要的存在。

  “你多吃啊,想吃我还可以做呢。”季存真看段落露出的受伤表情有些不忍,只能尽力哄他开心些。

  段落没再多说,只是把季存真做的意面吃的干干净净,还饮了一大杯酒,喝完后倒头就栽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季存真看着段落也颇感无奈,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犯傻犯到把乘客带回家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给段落盖上了一条柔软的薄毯。

  段落醒来时客厅一片昏黑,只有季存真的小房间传来暖黄的灯光。他揉着眼问在看书的季存真道,“几点了?”

  季存真被他探出的头吓了一跳,看了一眼钟说,“八点多了,你饿吗,要不要吃东西?”

  “不了,胃里烧的狠。”段落又问季存真,“晚上去北湖公园吗?”

  “嗯?”季存真疑惑道,“想看夜景吗?”

  “你不是说放孔明灯。”段落去洗漱台打理了一下头发,又说,“还是打车去,你别开车了。”

  “最后一晚看夜景还是蛮不错的。”季存真收拾了一下桌面,按灭了台灯往玄关走。

  段落听到“最后”这样的字眼有些膈应,但他想这又不是真的离别,又调侃道,“那希望今晚我有个美好的回忆。”

  段落下楼约了车,和季存真驶向北湖公园。

  夜晚的满洲里是完全梦幻的,温暖的。全城金色的灯光亮起,连成一片耀目的光带。有人说它看起来像小上海,可段落觉得不是。它并不像一场流动的盛宴,而像一盏稳固的,明亮的灯塔。

  说到底,上海也并没有季存真。

  车行驶在北湖公园的南面,南面的湖面上并没有多少高楼的倒影,反倒是黢黑寂静的。

  段落和季存真并肩走了一会儿,便到了公园的广场中心。

  广场上是一片热闹的夜市,南方来的段落只在很小的时候有对夜市的记忆,小小的led摊位上摆放着微型烟火,孔明灯和零食。

  段落拉着季存真在套圈的摊位不愿意走,说是没有玩过。还说要给季存真套一个赛车。

  季存真不喜欢赛车,但又觉得段落长这么大没玩过套圈很可怜,就主动买了二十块的圈给段落套。

  段落兴致很高地分了季存真一半,说,“来比一比。”

  比试的结果很伤段落的心。

  段落的心里只有远处那些很大的玩具和礼品,他发誓要送最好的给季存真。但季存真和他的策略完全相反,他只套面前的小玩具。

  一局下来,段落空手而归,季存真套了一个乐高小人,一只耗子和一盒油泥。

  季存真看着可怜的段落说,“我分你一个耗子吧。”

  段落的朋友都叫他耗子,他很惊讶地问季存真,“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耗子给你。”季存真莫名地又说了一遍道。

  “这是你的耗子,你要认真地保存好。”段落说完递给季存真,示意他把玩具放进包里。季存真对他的奇怪做法见怪不怪,默默地把老鼠放了进去。

  两人套完圈又买了孔明灯。孔明灯一直点不着,段落还为此被蜡烫了手。季存真本想着风大就别放了,哪知道段落还没扶稳,大风一吹,孔明灯竟然飞到了岸边的芦苇荡里。

  这下不仅季存真着急了,围观群众们也焦急起来,都在讨论如果火把芦苇荡烧起来该怎么办。

  就在芦苇荡上的孔明灯里的火,燃的更旺时,段落爬上了岸边的护栏,把大半边身子都探了出去,伸长手干脆地把孔明灯捞了回来。

  岸上的围观群众又发出了惊呼。

  “你不怕掉下去吗?”季存真对拿着孔明灯得意的段落严肃道。

  “没事,我会游泳。”段落无所谓地说,“而且如果变成了火灾,我们都得完。”

  季存真擦了一把冷汗,围观的阿姨也跑来帮忙说,“小伙子刚才多危险啊,你们这么放方法不对,要等它充分燃烧自己能立起来才能放。”

  接着又有一些年轻人上前帮段落围住孔明灯旁的大风,孔明灯就这样在大家的帮助下,慢慢地立起来,缓慢而安静地升上了天空。

  孔明灯越飞越高,慢慢的消失成天空中一颗明亮的星,段落和季存真以及热心群众都抬头仰望着,释怀一般地讨论它会飞向何方。

  放孔明灯的过程太过鸡飞狗跳,并没有人在浪漫地许愿,但是段落却很开心。他一边走一边对季存真说,“北方人真的好热心。”

  “你刚才太危险了。”季存真在后面反复说,“你至少让我拉着你也安全一点。”

  “我没事,真的。相信我一些。”段落转头想摸一摸季存真的头告诉他没事,但他没有身份亦没有理由,只得犹豫地收回了手。

  当段落和季存真走到北湖公园的观景段,看着湖面上倒影的整个城市时,不禁呼吸一滞。

  他们所在的观景走道黢黑一片,几乎没有行人和车辆,静的只能听见风声。

  而对面耀目的金色城市亲吻着宽阔的湖面,变成了水上水下的两个世界。明黄的灯光被夜色烘托的更为亮眼,好像就算置身冷风中,心底也被流光溢彩的城市烧的滚烫。

  段落恍然间感觉世界上只有满洲里这一个城市,只有今天这一个夜晚,只剩下季存真和他这两个人。

  他靠着观景台,在对面灯光的余韵中看着季存真,季存真也看向他,眼里载满了全部的光亮,热情而认真地问段落,“是不是超级美,”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刚刚放孔明灯时,有许愿遇到真爱吗?”

  段落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眼里荡漾着北湖里温柔的水波。

  季存真也渐渐收敛了笑容静静地望向他。

  没有人知道是谁先靠近的。

  那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只有满洲里的风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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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