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其它小说>七夜谈>第13章

  “不过王府里的事情,我们知道的自然是越少越好,免得多生事端...”他先说了这句,神色有些黯然,略顿了顿又继续道,“昨儿下午六儿来我铺子里,说她在泗同袁家的小姐这个月初八要出阁,新姑爷言说我这里香好,派她来买。我给了她东西,问她家姑爷名字,她说叫何离。她拿了东西走,我觉得奇怪,便问她是哪个何离怎生写法,她言道自己不识字,却说‘什么黎明的黎、离别的离,这我可不知道’,又说‘若要找我家新姑爷细问,这个月初八请去家里喝一杯喜酒,自然就知道了’,我察觉她说得蹊跷,正要问她是谁教了这些话,她却上马车去远了,没想到刚从我这里拿了东西便到衙门里去污告,说那锦盒是阮家侧夫人的东西。跟她一起的那位何离,多半就是教她撒这些谎的人,也是找我们麻烦的头目,是恭王府的人。”

  邓小雩略想了想,心道难怪…

  “大人既然明令说此案移交上级处理不许我们过问,恭王府又找上门来,多半这案子跟程侯一派牵连甚大。恭王一派不便明争便想暗夺,他们不了解地方上的底细,何离于是派了那美貌妇人来找咱们帮忙,不依他,他自然不肯罢休。”

  “但他求不动我们,只好施诡计。”说到这里,夏无疾忽然停下来问道,“小雩,若你是何离,该当如何?”

  邓小雩心道,你好吃懒做,自然是用财来骗。想想如此回答不妥,转而说,“我不知。”

  夏无疾微微冷笑,“你自然想不出这么霸道的方法来…何离的招数果然妙得很,他拖我下水,先把罪名冤枉到我头上,我若要洗清自己,定然会替他查明此案。哼。”

  邓小雩心里“哦~”了一声,觉出自己额上一滴冷汗…感觉这手段跟你的好像啊…

  夏无疾却不再说下去了。

  邓小雩忍不住问,“还有呢?”

  夏无疾横眼看了看他,随口答道“没有了。”

  你都不打算说说干吗要把自己弄瘸了?

  你都不打算说说这一晚上又到哪儿折腾去了?

  你都不打算说说你怎么知道恭王程侯、怎么知道何离?

  你…

  邓小雩脸上写满了无奈——夏无疾却已经躺下来背对着他睡着了,这会儿把他拉起来的话…还是算了,帮他拉了拉被子,心里面一边细数夏无疾说的一点点蛛丝马迹一边不自觉地想,这是第几次看着他这么睡了呢?

  …

  到了差不多该去衙门当差的时候,外面忽然吵嚷起来。邓小雩出门一看,却是几个捕快带了个守城墙的兵来把夏家给围了。

  “怎么回事!?”

  “九公!这是镇外土城墙上的守兵,他说昨天夜里夏老板梦游到了土墙那里,发狂杀了他们好几个兄弟,他逃得快才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小命…”

  “我倒不知道夏无疾有功夫,怎么杀得了人?”

  “我也觉得奇怪,夏老板一个斯文人,怎么打得过他们。可他说得确凿…而且,尸体刚才运到衙门,仵作大叔验过,都是左肋下窄窄的一刀致命,而且…而且还从一人手中抠出了这个。”伸手递给邓小雩看,是一枚纽扣,盘花错锦,制得精巧,粘了血和泥,倒像是夏无疾所有之物。

  众人正疑惑着要把夏无疾拉起来问个明白,听得门吱呀一声响,夏无疾冷着一张脸支了拐杖出来承认道,“不错,他们确是我杀的。”见众人仍是一脸惊讶不肯相信,不知怎的从腰间变出一柄一尺来长的软剑,剑刃上犹带着几点血迹,映着白晃晃的剑身有些骇人,“你们带去给仵作大叔验,总有一具尸身上的血该跟这个对得上。”

  “夏无疾,你…”邓小雩一时语塞。

  “九公?”捕快们也有些不明状况,等着邓小雩指示。

  邓小雩黯然地挥一挥手,有些烦躁,“带回衙门交给大人审理。另外留下几个人去屋子里搜搜看还有什么可疑的物件一并带上作证。”

  “是!”

  

ˇ第五夜(中)ˇ 

  夏无疾杀守兵一案证据确凿,按律当斩,只待半月之后移交京部大理寺行刑。除此以外,不知怎么定论说,阮府那件案子,是夏无疾借买卖为名出入阮家内宅,见利起心,与阮府侧室定下毒计将阮宣杀害;阮府侧室爱慕夏无疾年轻英俊,早有衣饰传情,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犯下弥天大罪。之后由于夏无疾怕案发被拖累,又杀了阮府侧室,抛掷其骨于果林。

  镇上众人皆知夏无疾多惹女□慕,又道他铺子上东西虽然货好,的确价高,可见贪财本性。这么分析来分析去倒觉得确乎就是他谋财害命,一时间众说纷纭,没想到此人正是传说中的衣冠禽兽,如此心狠手辣。加之夏无疾虽与人无争,却也少有深交的朋友,除了邓小雩、仵作等几个公门里的朋友之外,竟也没有肯出头替他鸣冤的,愈发让邓小雩觉得人心不古,阵阵心寒。他料想夏无疾断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做出这种违法之事,一次次去牢里套他口风,夏无疾却只是无所谓地笑,咬紧牙不肯吐露半句。

  这日又与仵作大叔带了点酒菜来看他。虽说看守等人对夏无疾多多少少都有些照顾,牢里毕竟不比家里,眼见得他瘦了许多,面色颓败,心下不觉一阵酸楚。

  仵作大叔一边端出酒菜来一边不无黯然地劝诱道,“无疾,这好饭好菜是吃一顿少一顿了…唉,没想到大叔竟然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边叹着一边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惆怅一会儿一口干了下去,咂咂嘴又叹一声,“无疾,大叔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干不出这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这孩子就是喜欢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让人想帮也帮不上忙。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以至于让你拔刀杀人呢?”

  夏无疾倒是坦荡荡,颇不以为然地笑了两声答道,“人都杀了,罪也订了,还管那么多没用的做什么?大叔,以后无疾不能陪您老人家喝酒谈天了,这里先敬您一杯赔个不是。不过无疾有幸早走一步,在黄泉路上探好了店,等百年之后大叔来找我,我再与大叔尝尝阴间的酒可比咱们的怎么样~”见邓小雩一声不吭地呆在旁边,向他笑了笑,举杯道“邓小雩,你也来,咱们爷孙三人到时好好喝个痛快!”


  邓小雩愈发看不得他那笑,勉强扬起一点嘴角向他扬了扬杯叹道,“你喝了孟婆汤,倒不知百年之后还记不记得我们。”

  夏无疾盯准了他的双眼,一直望到他心里去,笑容渐渐淡了,变得郑重起来。“那我就拼着不过桥,不喝那孟婆汤,在忘川上等你,就算忘了自己来生要投在哪一家也会记得。这辈子咱们兄弟缘分浅,下辈子我跟着你投在同一家,再做好兄弟。”

  邓小雩被他说得一怔,含糊道,“你这人这么不仗义,非要舍下大家走了,谁还要跟你做兄弟…”一面赶忙低头喝酒。

  夏无疾不以为忤,看他有些尴尬,故意半带调笑地答道,“你既然嫌弃不肯做兄弟,那只好求判官让你投成女身,下辈子我娶了你,再好好报答。”唬得邓小雩一口酒全呛了出来,仵作大叔在一旁抚掌大笑。

  笑了一会儿,仵作大叔惋惜道,“可惜,以后不能再听你说欺负小雩的笑话了…”一边又给自己斟上一杯一口干掉。

  夏无疾道,“大叔既然说我藏了很多心事,就该了解我背负这么多心事的辛苦。我已经多活了二十年,其间又从阎王那儿逃了几次,已经累了倦了…再逃下去,我怕阎王嫌我不够诚信仗义…”说着又瞥了邓小雩一眼,哈哈大笑。

  “无疾,我听小雩说了何离的事…既然你们与恭王扯上关系,莫说是杀了几名守兵,就算连同这个莫须有的阮家案子,只要他们肯出面,也定能保得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