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爵大笑，斯蒂欧很少看到他这样的笑法。“我一直认为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也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就算你对所有的人宣布鬼门歌城的秘密，你认为会有人相信你吗？大概还会把你在火刑柱上烧死呢。至于你说你会逃走……你可以走，不过，难道你不觉得格伦城堡是个好地方？”
斯蒂欧冷笑。“好地方？一个跟魔鬼交换契约的地方？一个时间跟空间都完全静止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地方？一座死城？”
侯爵又笑了，他的眼睛黑得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潭。“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死城也有死城的好处。远离尘世……远离很多世俗的东西。可以让人逃避也可以让人忘却……”
斯蒂欧不想再就这个问题跟他讨论。他问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斐莎呢？她……你把她怎么样了？”他不知道，侯爵是否把斐莎的尸体，跟他其余几个妻子的尸体放在一起？是否也由格伦城堡的女巫，把她们的尸体完好地保存下来，像凯瑟琳一样？
侯爵摇了摇头。提到斐莎，他的眼睛顿时变得空虚而迷茫。“没有。我已经将她连同其余几个妻子一起埋葬了，我不想再继续这个无趣的游戏了。自从那个契约开始……我注定是不可能找到一个能够接受我并真心爱我的人的。我也不想再害人了。不过，凯瑟琳，我还留着，她仍然在那墙壁里。我想，也许你希望如此？”
斯蒂欧浑身颤抖了一下。“不，我不想看，不想再看。不过……我想要那幅凯瑟琳的画，那也是斐莎的纪念品。”
侯爵略微有点诧异，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可以，你拿去就行了。只是，你喜欢那么恐怖的画，倒真让我吃惊。斐莎的画技确实很不错。”
斯蒂欧再次看了一眼已经被收在箱子里的画。他从侯爵口中知道老公爵过世之后，离开格伦城堡就直奔玛格丽特这里。玛格丽特见到他几乎高兴得忘了形，搂着他一直不肯放手。斯蒂欧不肯告诉她自己这段时间去了哪里，玛格丽特害怕斯蒂欧离开，竟然也忍得住不问。后来，斯蒂欧才渐渐告诉她，自己那段时间在格伦城堡里。
也许这是一种极端的心态，在那座停滞的死城里呆了一段时间，急切地需要有热气，有人的存在和活力的地方。而浮华奢靡的上流社会，不管有多么无聊浅薄，毕竟是真真切切的华美无伦的存在。
有人爱总是好事。斯蒂欧努力把斐莎的影子从脑子里抹去，但那对绿宝石的眼珠却实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斯蒂欧想，大约终其一生，他也不会忘记斐莎的眼睛的。
“笃笃笃”，有人敲门。斯蒂欧把箱子放回原处，叫了声“进来。”
进来的是管家。他用银托盘托着一封信，斯蒂欧接过来一看，是玛格丽特的。她简单地说她今天留在伯爵夫人家过夜，安慰一下她。斯蒂欧点了点头，示意管家下去。
玛格丽特虽然看起来冷若冰霜，但心里还是善良的。
第二天的清晨，斯蒂欧又是在半睡半醒的时候被玛格丽特吵醒的。他一边揉眼睛，一边抱怨说：“你这两天是怎么了，玛格丽特？总在我睡得正好的时候……公爵小姐，扰人美梦不是您该做的事哦。”
“出事了，斯蒂欧。”玛格丽特的脸色在明亮的晨光里看起来特别苍白，比平时更像一尊大理石的雕像。
斯蒂欧立即坐了起来。“怎么了？”
“伯爵夫人死了。”玛格丽特说这句话的时候，嘴唇都在颤抖。看得出来她非常恐惧，连平时冷静的蓝眼睛里都满是不安。
斯蒂欧怔住。“死了？怎么死的？”
玛格丽特摇摇头。“不知道。正是因为不知道才可怕。”
“你昨天晚上不是在伯爵夫人家里的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伯爵夫人才三十岁出头，也没听说过她有急病……”
玛格丽特的脸色更白，白得吓人。“是的，我在那里。如果我不在那里就好了，也不会看到那么恐惧的景象。是那个人偶，那个娃娃杀了她的，斯蒂欧。就是你和约瑟在水池里找到的那个像丽贝卡的娃娃！”
斯蒂欧仔细看了看她，玛格丽特显然是清醒的，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本来，斯蒂欧对这些鬼怪之事是从来不信的，但自从有了鬼门歌城的经历之后，他已经什么都不敢说不信了。“别着急，慢慢说，玛格丽特。”他倒了一杯酒，放在玛格丽特的手里，把她扶到了壁炉里。玫瑰色的火焰，微微地沁着一点绿色，那是上好的榛木。玛格丽特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冻僵了，她往火边靠了靠，喝了一口酒，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斯蒂欧把披肩披在她肩头上，柔声说：“不用害怕，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我留宿在嘉露那里。我住的是三楼的房间，离嘉露的卧室很近。她的家……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是比较老式的房子，回廊很长，很阴暗……以前，嘉露的丈夫，查伯伦伯爵酷爱打猎，所以在墙上挂满了他的战利品。羚羊的头骨，犀牛的角，又长又粗的象牙……虎皮……光线并不好，隔很远才会有一盏烛台，走在回廊上，会有很阴森的感觉。不过，很多年代久远的房子都是这样，我也早已习惯了，并不觉得什么……”
斯蒂欧点点头。“我去过。晚上发生了什么？”
玛格丽特吸了一口气。“……我睡不着。”
她本来心里就有事，加上在伯爵夫人家里睡不惯，翻来覆去直到半夜，还是无法入睡。玛格丽特叹了口气，正想坐起身把烛台吹熄，忽然听到了一声惊骇恐怖之极的女人叫声。那是伯爵夫人嘉露的声音！
玛格丽特大吃了一惊，端起烛台就向外走去。一走到走廊上，她就发现四周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原本亮着的那些烛台的微弱的光也看不到了。按理说，伯爵夫人叫得这么大声，早应该有仆人过去了，但这时候偌大的屋子却是一片漆黑，一片寂静，安静得……如同一个坟墓。
玛格丽特想到这里，只觉得身上一阵又一阵的发冷。她抬起头，看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有亮光透出来。那是伯爵夫人的卧室。她看了看手里的烛台，蜡烛已经只剩半寸的一小截了，只得咬了咬牙，一步步地朝那间房挪了过去。
门是虚掩着的。玛格丽特鼓起勇气推开了门，心顿时落了下来。伯爵夫人穿著睡袍，正站在床沿，背对着她。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伯爵夫人也没有一点反应。玛格丽特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轻轻地叫了一声：“嘉露？”
伯爵夫人还是没有响应，动都没有动一样。她似乎整个人都已经化作了一座雕像。玛格丽特又叫了一声，她并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都在轻微地颤抖：“嘉露，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还是没有回答。玛格丽特只得慢慢地走到了她身后，想去拉她的手。猝不及防地，伯爵夫人转过了身来，几乎脸都要触着玛格丽特的脸了。玛格丽特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尖叫，倒退了好几步。
伯爵夫人还是平时的模样，除了脸色发青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她高高地举着一个娃娃，正是她硬要从玛格丽特那里带走的那个。
那个娃娃的手脚都被折断了，正在流血！因为伯爵夫人把娃娃举得很高，血正在不断地往下滴，不仅滴在了地毯上，床上，也滴在了伯爵夫人的脸上和手上，映着她青灰的脸色，格外吓人。
玛格丽特觉得脸上有点什么凉凉的东西，仿佛是水珠一样，伸手一拭，手上赫然也是几点鲜红。刚才伯爵夫人毫无预兆地举着流血的人偶转过身来，血也溅到了玛格丽特的脸上。玛格丽特把手凑近鼻端，闻到一股刺鼻的血 腥味。这确实是血！
她急忙伸手想擦干净脸上的血，这时候，伯爵夫人却举着人偶朝她一步步走了过来。玛格丽特看到她眼神发直，仿佛不认得自己似的，心里害怕，又退了两步，这次已经退到了门边了。
“嘉露，你这是怎么了？这个娃娃怎么会流血的？”
伯爵夫人喃喃地说：“丽贝卡……她流血了，她的手和脚都断掉了，然后流了很多很多的血……”
玛格丽特的眼光掠过了床上和地毯。确实，很多很多的血，一大团一大团的，因为卧室的整个色调都是紫红色的，光线也黯淡，她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那么多的血，简直像是从一个活人身上流出来的，而不是一个小小的娃娃。
不……我在胡思乱想什么？玛格丽特立即强迫自己中断了思路。一个玩偶怎么会有血？可是，这些还是湿润的血液又是从哪里来的？
她试探着向伯爵夫人走了过去，安抚地拉住了她的手臂。她瞟了一眼那个娃娃，手脚果然都被折断了，关节处血红的一片，仿佛真的是一个人的手脚断掉了，血肉模糊的样子。她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扶着伯爵夫人在椅子里坐了下来。她本来想把娃娃从伯爵夫人手里拿开，但伯爵夫人却死死地抓住不放，玛格丽特只得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