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其它小说>山海无遮>第2章

  他早已想好说辞,滴水不漏的:“早上想出来打打猎。”

  “你不是本地人吗?”

  “不是,和父母出来旅行。”

  听到父母,男孩明显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走着,他注意到少年的停顿,也不追问,看对方沉默于是问道:“你呢?为什么这么早来这儿啊?”

  “采些菌子,做汤喝。”

  “菌子有毒!”瞎子采菌子,他没听过这么搞笑的话,什么都看不见如果采了有毒的怎么办呢?作为一个医学生他是接受不了的。

  “这里的菌子毒性不大,只要煮熟了就没事。”

  “你是自己生活吗?”一个瞎子,家里人能放心他一个人上林子里采菌子的可能性不大,除非他孤家寡人。

  少年没回复他,闷着头一直走,直到在林子边停下,转过脸:“到了——”

  慢慢从少年身边走过去,他个子比较高,男孩又瘦又矮的,只到他胸口位置,擦肩而过时,少年的软发蹭过他的手臂,这让他想起了家里猫儿的毛,男孩来回转脸的时候,呼吸贴着他的皮肤蜻蜓点水的穿梭个来回,有点痒。

  看对方茫然一片,不知该把脸转向哪一侧,他伸出手放在男孩的头发上,揉了揉,的确,和他所想的触感一样,很柔软,让掌心有了很好的体验。

  找到了他的所在位置,少年把脸转向他这边,双眼向前看着,却不是落在他身上,而是旁边的树枝,而对方一无所知,满心欢喜,笑着:“到了这里,你应该能认出路了吧?”

  这个人引起了他的强烈好奇,于是问道:“那你住在哪里?”

  少年朝对面的村落指了指:“那边的村子——”

  “一个人生活,很孤单吧?”他突然用充满怜悯的口吻说道。

  一句很平常的话,却击中了少年最疼的地方,他并没有放过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寂,男孩在心里给自己鼓励了半天,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还好——”而这次,少年的梨涡藏了起来,并没有出现。

  沉默良久,两人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在少年的脸上巡视着,忽然问道:“你在等着我的道谢吗?”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

  少年像是被人窥视了内心一样,慌张着:“没,没有——”

  “像你这样的人,一定很高兴,能帮助我这样的正常人吧?”他一把捞过少年的胳膊,把那个纤细的瘦弱牢牢攥在手里:“我说对了吗?”

  对于看不见的人来说,最怕的就是变数,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让他们失措,少年慌得不知该如何说:“我不等你的道谢了——”说完才发现自己完全暴露了真实想法,想要掩饰早已来不及,就像一个菜板上的鱼,从肚子豁开,内脏肠子被他一下子全部掏了出来,让人看得一清二楚,而他只知道欣赏这些,全然不知这条鱼的痛。

  “我不需要你的道谢——”低下头,小声着。想要挣开,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了这个挟制的手。

  遇到这种情况,如惊弓之鸟,怕得不行,漆黑的世界,少年看不见对方的脸,不知他是用怎样的眼光看着自己,是鄙夷?是嘲弄?还是嫌弃?

  “我只是——”几不可闻的,停下挣扎:“想帮你——”卑微的,像是在哀求着。

  嘴角划出一个弧度,他冷冷欣赏着一切,看这个弱小的人所有可怜的想法,都在自己面前一丝+不+挂,其实是快意的。他知道自己说什么能伤到这个人,也知道自己该在哪里拿捏分寸,才会让那个尺度既疼又钻心。

  这样,比杀死一个穿着吊带白裙的少女,更好玩些——

  他开始喜欢上了。

  “你知道蝼蚁想要扶起大象,是多么愚蠢的想法吗?”他靠过来,在看了那双灰暗的眼之后,在耳边低语道,好似要把自己的话连同着想法一并塞入对方的心里。

  少年不再作声,只等着他放了自己,他却越抓越紧。

  “对不起,我多管闲事了——”

  他毫无预兆的松了手,如同抓住了猎物的狮子,不愿吃得太饱,让猎物自己玩一会。刚一逃离挟制,少年快步跑了,估计心里也没有个方向,跌跌撞撞的,狼狈不堪。瞧着这些,让他毫不顾忌的放声大笑,弯着腰,抱着笑疼的肚子,很久没这么开怀笑了。

  在他的注目下,少年一路跑回村里,途中不知摔倒了多少次,对这个可怜的男孩来说,他如洪水猛兽,很可怕,很残忍。

  ++分界线+++

  只需半天功夫,他就摸清了少年的住处,在村子边最远的一个孤立小房里,破旧的草房,可以想见生活的窘迫,对于这个地理位置,他异常满意。背着他那硕大的背包,缓缓的踩着乡间的泥泞小路,嘴里哼唱着家乡的平谣小调,这首歌很符合现下心境,而且这段正好是歌里的高+潮部分,男主角和女主角的激烈热恋。几个顽皮孩童手里攥着鸡蛋从少年的院子里跑出来,与他撞个满怀,引起他的不适。小孩子们却满不在乎,冲他这个怪异的外乡人做个鬼脸跑开了。

  在那个涂满了瞎子一类的脏话院墙站定,垫着石头,往院子里张望,见少年摸索着走到鸡窝,在母鸡的肚子下面一无所获后,纳闷着:“今天又没有下蛋吗?”不疑有他,反而对着母鸡打趣道:“圆圆,你这是怎么了?不想工作了吗?”

  也不知该笑少年痴傻还是笑愚钝,他看见对方搬了把椅子坐在院中,四下看着,那脑袋转得活,像是这么转着,就能看见了所有。他猜自己实在是太无聊了,索性趴在墙头上,瞧对方拿出一本盲文,摸着上面的凸凸凹凹,学着什么。

  院子的晾衣绳上挂着很多的蘑菇菌子,真的是以这些为食,他看到几个颜色艳丽的,猜那毒性应是不小,不过也许像这傻子说得,毒性不大,顶多看些光怪陆离的幻象。他不是药剂科的,对这种毒物的性质了解不深。

  瞎子的世界有多孤独,以前没兴趣知晓,现在亲眼见了,才明白,那是泛着血丝的恐惧。少年蜷缩在自己的小小空间,这个空间是从大门到卧室的距离,出了这里,一切都是未知的,未知的风险。

  少年小心翼翼的合上书,打开半导体,这样的年代还有人在用半导体,他吃惊着。里面传出的歌声,竟是他家乡的那首平谣小调,平谣么,就是没有什么太过刺激的叠起,平铺直叙的曲风,平淡到底,这也是在儿时父母带他回家乡时,听了几次,记住了,也不知为何这种没什么沸点的曲子竟能让自己时常挂在嘴边。少年也是喜欢,把音量放大了些。

  在这小破院里瞧了一圈,一个简易鸡窝,葡萄架上挂着绿藤,除了菌子晾衣绳上挂着几件衣服,都洗的发白了,此时少年身上穿着的那件,也是。房子像是纸糊的一样,草屋顶,下雨了怎么办?他真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赤贫。不过,虽然处处捉襟见肘,可是不管哪里都是干净的,一尘不染。对于轻微洁癖的诃偿息来说,算是唯一所能接受的优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