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异能>镜像拼图>第90章 

  对于让人质挑人质这回事, 光头感到十分不解:“鬼爷,好好的干嘛要换?这个丁子茂家里挺有钱的,咱们能来个开门红……”

  “换一个。”

  他没了声, 不再继续追问。皮衣男挠挠头发:“那挑谁啊!老二,你去拎一个!”

  林二德走过去, 一个个提起来, 挑挑拣拣,就跟在菜市场买肉似的。易时的表情虽然平静,双眼却一直紧盯着他拎起的孩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不是选中顾朗, 都是一个可能改变的机会……

  林二德走到流着鼻血的顾朗身边,易时的眼眸暗了暗, 呼吸也向下压了一些。结果白白担心一场,林二德直接从他身边略过,默认出局。易时的心放下去, 不过表现到外在, 依旧是同一个表情同一个眼神, 仿佛他这十几分钟以来像一座雕塑, 从神情到动作都毫无变化。

  正当林二德提起栀子花,秃老鬼开口了:“等等。”

  林二德摸不着头脑,把栀子花放下。秃老鬼走过去,把流着鼻血的顾朗重新提起, 看着易时:“是他吗?”

  易时的瞳孔缩了下, 瞬秒之间便将情绪变化压下去,眼神不卑不亢, 仿佛事不关己。

  秃老鬼把顾朗丢给林二德,走到易时面前蹲下, 右手用力卡住他的脸颊两侧,强迫他把头抬起来:“我这个人,最会观察别人的表情。当年我老婆和我发誓,没有出轨,但她的眼皮跳了下,我知道她在说谎,立即宰了她。”

  “刚刚你也是,睫毛往下垂,自以为无人察觉,可惜逃不过我的眼睛。”秃老鬼露出得意的笑容,“故意抛个饵,以为我不会上钩?呵,聪明反被聪明误。”

  易时被迫昂着下巴,脖子拗得酸痛,和秃老鬼靠得近了,又从他的眼中发现更多令人不安的东西——阴晴不定变幻无常、无差别的病态戒备、妄想与偏执、还有……想要嗜血的疯狂。

  他才是个真正的天生变态狂。

  “打电话联系这小子的家人,要一千万,三天不给就撕票。”

  易时死死咬着唇内侧那块软肉,哪怕已经尝到淡淡的铁锈味也浑然不觉:“……为什么?”

  “因为你的眼神告诉我,有蹊跷。”秃老鬼指着顾朗,“要不是你主动把他顶出来,我还不确定拿谁开刀最合适。”

  易时的头脑嗡了下,脑中被“既定事实”“因果关系”这八个字占满。

  既定事实无法改变,他这个预言家的出现,仿佛是为了给它加固,让它的形成更加合理。

  ———

  被当作第一个人质的顾朗,家里接到绑匪的电话便立即选择报警,光头气急败坏,拎着顾朗出去,他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海靖的警方异常忙碌,前一天接到幼儿园的报案,刑侦队就出动了,到处寻找校车的下落。当晚又接到顾朗家人的报案,说是绑匪打电话来,儿子在他们手里,要求三天之内凑齐赎金一千万,否则就会撕票。由于当时没有录音,对方又是使用网络号码,绑匪的位置根本无从查起,警方带着技侦人员在顾朗家里布控,光明正大进进出出,刚好被负责监视的团伙成员看到了。

  于是顾朗顺理成章成了那个杀鸡儆猴的鸡,一朵青春之花刚刚结出花骨朵儿,还没享受阳光雨露的滋养,便被一刀剪下零落成泥。

  带血的校服外套被丢在地窖肮脏的泥土地上,孩子们吓得缩在一起,两位老师泪流满面,易时盯着那件血衣怔愣许久,内心升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愤怒和愧疚。

  愤怒的是这些杀人犯的冷血无情,愧疚的是这个孩子或许本来可以逃过一劫,可因为他的存在,恰巧在对的时间成为对的受害者。

  光头穿着工字背心,两条胳膊肌肉虬结,拔出斜插在腰间的小刀,在手里把玩。他在人质面前走来走去,语气严厉,教育道:“本来咱们只要钱,拿到钱就放你们回去,可你们那些不长心的爹妈,居然敢报警?!这下好了吧,把老鬼头惹生气了,他已经派人去盯着,发现谁家里人敢去警局,直接宰了!”

  刀刃散发着寒光,孩子们若不是被胶带贴着嘴,恐怕这地窖里就是听取哇声一片。光头似乎就喜欢看小鬼们惊恐的表情,蹲下来用刀尖轻轻顺着小姑娘的脸庞描绘:“看看这细皮嫩肉的,在家里就是当公主养的吧?不知道地府的伙食有没有这么好咯!”

  小姑娘拼命摇头,不停往旁边躲闪,害怕刀尖会一不小心划破娇嫩的肌肤。她的身旁就是栀子花,小石头紧张喉咙干涩,生怕光头会把魔爪伸向栀子花,易时看着女孩儿的脸,确认她就是明天会死去的人质。

  这是注定会发生的悲惨故事。

  最终,女孩儿被拎着衣领提出去,小石头松一口气,一道阴影笼下来,他下意识抬头,发现皮衣男站在眼前盯着易时,笑容不怀好意。易时目光冷淡,皮衣男蹲下来,把塞在行李箱里鲜血淋漓的尸体照片给他看:“看见没?他家人要是乖乖听话,就没这些破事儿了。所以你也最好乖乖的,听我的话……”

  布满老茧的粗粝大手来回抚摸着被紧身打底裤包裹的修长小腿,易时的眼眸波澜不惊,仿佛被轻薄的不是他的腿似的。光头对此嗤之以鼻,翘着二郎腿懒得管,林二德从梯子下来,瞧见皮衣男在那儿色迷心窍,喊道:“老大让你来挑小崽子!你在干嘛?!快快快,你想被骂我还不想呢!”

  皮衣男不情不愿站起来,随手就把身边的小石头提起来,想看看这女人的反应。

  结果易时的表情和先前几乎没什么变化,静静望着他,眼里一片平静。皮衣男还以为能看到他惊慌失措的模样,自讨了个没趣,又把小石头扔回去。

  小石头砸到易时身上,脸庞恰好埋进绵软的物体,意识到这是哪个部位,两颊一片烧红。他的双手双脚都被捆着,只能扭动身体挣扎,像一条毛毛虫,费了半天功夫才滚到泥土地上。

  易时发现小鬼的耳朵尖居然红了,有点忍俊不禁。海绵垫还真能以假乱真,糊弄了一个成年男人,未成年小鬼也深信不疑。

  光头手里提一个,皮衣男一左一右夹两个,分别是后面三天会死亡的人质。其余人趁夜色被押离地窖,去往另一个山洞。跟着他们的路线,易时才发现这个林二德的确有点本事,进了成安山就像只穿山甲,哪里偏僻钻哪里,把这座巍峨大山的构造摸得清清楚楚。

  按照案件进度,海靖警方目前正在挑灯夜战,大量人手分散出去,调查校车路线、获取沿途监控、走访排查确认绑匪的身份。前者大约耗时一天左右,因为动物园的位置远离城区,林家村更是靠着成安山的乡镇地段,沿途天眼分布稀疏,有几个探头还被人为损坏,不得不依靠人力资源走访排查,才初步确定大致路线。

  查到林家村了,确定绑匪的身份也就不困难了。谁让这帮人只求快不求细,做事太糙,到处留下线索,通过那只抛尸的行李箱上的指纹,很快便锁定无业游民陈某、王某,排查两人的社会关系后,秃老鬼这个前科累累的惯犯便浮出了水面。

  原先没接触到他,易时以为他和庞刀子差不多,都是三分智慧七分冲动,有头脑但不算太聪明的普通绑匪。现在才恍然大悟,秃老鬼根本没想隐藏他是主谋的事实,他甚至希望警方尽快得知这起绑架案就是他的杰作,让安稳的海靖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满足内心变态的成就感。

  直到天蒙蒙亮,他们才踏进岩洞里。入口相当狭窄,成年人不得不弯腰,走出数米才逐渐开阔。滴答、嘀嗒,岩洞滴下的水打在头顶上,易时浑然未觉,小石头一个激灵,他比较惨,水滴落在脖子上,顺着脖颈线条滑进衣服里,连带着隆冬的森寒之气一起钻进毛孔里。

  易时用胳膊肘抵了抵小石头,示意他走到自己前面,他会尽量用身体帮小石头挡住落下来的水滴。小石头摇头,似乎不想被小看,更不想被“女性”保护,倔强挺起胸脯,像个小男子汉。

  林二德在背后推了一把:“磨磨蹭蹭的干啥?你们母子俩当是来旅游的?!”

  他的手劲很大,那一下让小石头踉跄一步,如果没有易时挡在前面,肯定要在石洞里磕得头破血流。小石头稳住脚步,回头恨恨瞪一眼林二德,易时则不然,对林二德一直是那种看死人的眼神,在他看来,一个活不了多久的人做什么都掀不起波澜。

  岩洞中部的空间很大,高度更甚,只是湿气太大,不断往下滴水,滴答滴答回响在耳边。白天还好,到了夜间,山里气温降至零下十几度,滴水成冰,孩子们蜷成一团,全身上下唯一的保暖工具就是那身脏兮兮的校服,一个个冻得牙关打颤,贴在一起抱团取暖。

  易时背靠着岩壁,捆在身后的双手轻轻抽出一只,束缚他的绳子松松垮垮,早已被弄开。

  今晚岩洞里只有三个人,光头、林二德和一个刚被换来的矮子,他只要找准时机夺到武器,解决这三个不成问题。能逃出去就能想办法联系到人,有人的地方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可是经历过顾朗的事件,他现在也不确定,理想能照进实现的部分究竟有多少。

  对顾朗愧疚仍然盘桓在心头,易时总感觉是自己的失误,才害得那孩子成了刀下冤魂。身旁这些蜷在一起的孩子,肋骨受伤的男孩这两天病情加重,一直在发烧;被扯掉耳蜗外设伤到头皮的萱萱,也不小心伤口感染,那一圈头皮红肿化脓;还有过度害怕导致失禁的小胖子无人处理,只能穿着肮脏的衣服继续凑合……

  他们原本都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一朝沦为阶下囚,把未来几十年的苦都给吃光了。

  目光触及到的都是这些令人心痛的场景,他怎么能坐以待毙?

  易时咬咬牙,再赌一把,这回一定要万分小心,争取打破既定事实的魔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已经进入深夜。林二德跟哈欠虫附体似的,靠着洞壁一遍又一遍不停打哈气,很快就把矮子传染了,两人一起打哈欠,眼皮快黏在一起。

  唯有光头还精神得很,骂他们两人没用,平时出去风流快活一整宿像条龙,一做正事就困成狗。林二德摸着鼻尖,矮子也不敢反驳,能看得出来光头是除了秃老鬼之外,最能震慑得住他们的人了。

  想要不困的话,那就得找点乐子。他们的双眼在岩洞里的三个“女人”身上乱晃,真正的幼儿园女老师吓得往后缩,唯有易时这个假冒的岿然不动,甚至眼中隐隐露出兴奋的神色:一直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矮子站起来,向易时的方向走去,林二德提醒:“哎!那是老三要的,你先动了他能跟你没完!”

  老三是皮衣男的排号,矮子是老五。只见他笑得痞气十足,配上那副尊容异常猥琐恶心,搓着双手:“嘿嘿嘿咱也不做什么,就摸一摸。”

  林二德边笑边骂,吐脏字开黄腔,丝毫不在意会对一群孩子造成怎样的影响。

  矮子蹲下来,对易时的衣服东拉西扯,那手法和调戏小媳妇儿别无二致。易时故作羞涩,下巴微抬欲拒还迎,他的眼尾挑起,柳叶眼里像是荡漾着水波,轻声问:“这里人多……去那边行不行?”

  矮子怔了怔,随即骂一声“艹”,下腹被撩起一团火,再不办事要□□焚身而死了。岩洞的另一端黑黢黢,矮子解开易时脚上的绳子,拽着他要往里面钻,林二德一骨碌爬起来:“你还真带进去?不是说就摸摸嘛!”

  “这娘们儿太勾人了,我忍不住。”矮子化身为色中饿鬼,一手拿手电一手拽着易时,往岩洞深处走去。光头骂他没出息,骂完又提醒他弄完就快滚回来。

  岩洞深处更加幽暗静谧,矮子喜滋滋把易时推到地上,易时像没骨头似的贴着洞壁,捏着嗓子说:“帮我把外套脱了。”

  矮子被撩得□□焚身,扑过去心急火燎地动手动脚,而易时也相当配合,一双白净修长的手伸进矮子的外套里轻轻抚弄,矮子咋舌:“归归,老三还当你是贞洁烈女,他是给鹰啄了眼啊!”

  易时淡淡一笑,手摸到内袋,终于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矮子的注意力全在扒了一半的衣服上,刀尖冷不防抵着他的脖子,尖锐冰冷散发着寒光。

  “脱我一件衣服,你得脱一层皮。”

  矮子睁大双眼,内心又懊又怒。都怪自己大意,一不小心着了这女人的道,呵,她以为抢了把刀就能逃走了?异想天开!只要喊一声,光头马上就来崩了她!

  “来……!”

  他刚出声,嘴被死死捂住,脖子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有温热液体流出来。矮子意识那又热又腥的液体是什么,脸色顿时剧变。

  “不想死的话就闭嘴。”易时在耳边低声说。

  矮子连连点头,刀尖已经刺破皮肤,随时可能插到大动脉里,他可不敢不听话了。易时缓缓把手挪开,单手握住他的右肩,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关节处传来一声轻微闷响,矮子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那只手又迅速堵住他的嘴,将惨叫声全部塞回肚子里。

  “想办法把林二德引过来。”易时冷冷道。

  矮子的整条右胳膊无力垂下,哆哆嗦嗦快哭了:“我、我、我喊他来玩3P吗……?”

  “随你。”易时手里的小刀又往前送了一点,“乱说的话,后果自负。”

  矮子的额头冷汗涔涔,这娘们儿下手够狠,连关节都给他卸了!装得像朵娇花,实际上是根毒藤,她到底……

  忽然,矮子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段被黑色高领打底衫遮起来的脖子,他没看错吧?凸起的那是——喉结?!

  “你、你是男人?”矮子欲哭无泪。

  易时瞟一眼,懒得回答。

  这下他才是真想一头撞死。外面那几个都是瞎子吗?抓了个男扮女装的人妖回来,还一直都没发现!

  为了保命,矮子深吸一口气,扯着嗓子喊:“老二你过来一下!”

  他这一声吼,回声传满山洞,林二德很快回应:“干啥!”

  矮子看了看易时,眼睛一闭豁出去了:“这娘们儿太骚我一个人扛不住!”

  易时:“……”

  “哈哈哈平时吹那么狠,让你吃点药还不肯,这下露馅了吧!”林二德爽朗的笑声伴随着脚步声传来,“就让你见识见识二哥的勇猛!”

  易时屏住呼吸,揪住矮子等待林二德的到来。忽然,岩洞发生强烈震动,“轰隆”“轰隆”沉重闷响,走了一半的林二德鬼叫着:“山神、山神发怒啦!”

  什么山神发怒,明明就是地震而已。海靖一面靠海三面环山,并非处于主地震带,不过偶尔也会发生那么几次地震,震级不高,住在山下的居民只会感应到轻微的晃动而已。

  易时不得不扶着洞壁稳住身形,这恰好给了矮子机会。他用另一手猛然推开易时,连滚带爬往岩洞深处跑去。易时愣了愣,这人是傻还是蠢,跑错方向了都不知道吗?

  仅仅只晃了十秒左右,岩洞重归于平静。易时确定没有余震,才缓缓站起来。他打开掉在地上的手电筒,矮子早就跑没了影,留下一串杂乱无章的脚印。

  “矮子!快出来!都他妈地震了还想着那档子事!”

  光头的吼声传来,易时正在思考对策,他对山洞并不熟悉,岩洞深处有可能死路、也可能会是另一个出口。重要的是他在这里的选择,会不会对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产生影响。

  光头和林二德呼喊几声,易时都没有理睬。他在思索对策,大约过去五分钟,说话声变成那把让人毛骨悚然的阴恻声线:“一分钟不出来,就把那个女老师宰了。”

  易时脸色一变,女老师的求饶声传来:“求求你求求你、别杀我啊!我会乖乖听话、会跟你们走的!也不会多管闲事的!我、我只是个打工的啊!”

  易时拿起手电筒,往岩洞深处小跑而去。越往深处,潮湿气息越来越浓重,那股长久没有空气流通的腐烂味道扑面而来,他皱起眉,几乎不用再去确认,前方肯定不是出口,而是一条死路。

  他要找的是矮子,得想办法封住他的口才行。忽然,白光照到一团伏在地上的阴影,易时蹲下来,凭着背影看出像个壁虎似的趴在地上的人就是矮子。

  不久前还活蹦乱跳的人,此刻一动不动面朝下趴着,易时推了几下也毫无反应。他的手探到矮子的颈部,下一秒神色凛然,赶紧把人掀过来。手电光打过去,矮子的右边额头到太阳穴那一片鲜血淋漓,混杂灰白色的脑部液体,眼眸微眯嘴半张着,瞳孔已经散大。

  矮子死了。

  易时扫一眼狭窄的坑道,很快找到他的死因——斜前方的地面有一块锥形岩石,尖部折断,断面口有皮屑和血迹。矮子摸黑在岩洞里乱跑,好巧不巧一头栽在石头上摔死,这么看来,也许真的是山神发怒,收了他的命。

  “啊!”

  女老师的惨叫声远远传来,易时抓紧时间收拾残局,假发弄乱衣服披在肩头,又把打底裤撕开两道口子,乍一看过去,仿佛真的被狠狠□□一番。又把从矮子身上抢来的匕首擦干净,藏到衣服里。

  他扶着岩壁,从漆黑的阴影里缓缓走出,光头冲过来:“矮子呢?怎么还不出来?!”

  易时指指岩洞深处,秃老鬼示意光头去查看,而女老师跪在地上,被小弟薅住头发,刀尖已经把白嫩嫩的脖子戳破,鲜血直往外冒。易时眉头动了下,果真如此,倘若他一意孤行没有出来,这个女老师真的会成为刀下亡魂。

  过了会儿,光头回来,表情有些发怵:“……矮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