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异能>镜像拼图>第88章 

  “栀子花!”

  “栀子花!”

  江堤之上传来一声声呼唤, 栀子花浑身一颤,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道声音异常耳熟,她想念太久, 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极度惊惧之下产生的幻觉。

  “妈的,来人了!”

  下一秒, 栀子花又被提起来, 身体上下颠簸着,头晕目眩。赵成虎在带着她奔跑,她被晃得想吐,水声越来越近, 她迷迷糊糊地想,赵成虎是要把她直接扔进江里吗?

  不过这还没来得及发生, 她被甩了出去。赵成虎被人从身后踹倒,摔了个狗啃泥,恰好磕在坚硬的岩石上, 顿时头破血流。

  踢中赵成虎的正是易时, 他蹲下来, 拎着赵成虎的头发强迫对方抬头, 冷笑道:“还以为你在这儿能有点本事,没想到还是被我抓住了。”

  “操!你谁……”

  刚硬的拳头打中右脸颊,易时居高临下看着他:“秃老鬼和庞刀子呢?”

  “不知道!”

  易时笑了笑:“嘴硬的毛病也没变。”

  又一拳过去,赵成虎惨叫, 从额头流下的鲜血糊住右眼, 视线变得模糊。逆着月光,他看不清易时的脸, 只能瞧见被晕染的精致轮廓,妖异冰冷又瘆人。

  小石头连滚带爬赶到栀子花身边, 他虽然比易时来得快,但远没有他的行动那么迅速。他可看得真真的,这人不走寻常路,直接顺着江堤的一条斜坡冲下去,全程让人心惊肉跳,生怕他刹不住直接冲到江里去。

  结果他不仅刹住了,还踩着岩石飞起一脚踢倒了赵成虎。

  小石头来不及佩服易时,赶紧抱起栀子花,沾了一手粘腻。他颤巍巍抬起手,闻到一股血腥味,顿时慌了,将栀子花放在一块切面光滑的大石头上,不敢再随便移动。

  “栀子花,醒醒、醒醒啊!”小石头轻拍她的脸颊,可是小女孩儿一直闭着眼,头有气无力垂在肩头,像个破败的人偶娃娃。他快急疯了,看向易时:“怎么办?她流了好多血,叫也叫不醒,会不会死?”

  易时想到刚刚她被甩出去的场景,极有可能是撞到头部导致的晕厥。他的手仍然拽着赵成虎的头发,另一手按着赵成虎的胳膊,膝盖压在背上让人不能动弹,一边指挥小石头急救:“绳子解开,让她仰卧,脱你的衣服压住伤处止血,按人中,快点!”

  小石头一一照做,衣服团起来压在栀子花头上的伤口,再对着人中用力掐下去。易时一直观察着栀子花的情况,赵成虎趁着他分神的间隙,一鼓作气把他掀翻,体格差距总算发挥一次作用。

  易时瞬间回神,身体下意识做出反应,一手依旧扭着他的胳膊,另一手被迫用力撑住地面保持平衡。他的右上臂本就带着伤,根本承受不住压力,易时脸色白了白,力道仅仅卸下一秒,便被赵成虎挣脱束缚,还挨了一脚,恰好踢中肋下。

  肋下的纱布早已被奔涌的鲜血浸透,易时的手下意识盖过去,外套晕染的血迹范围在不断扩大,幸好这里黑灯瞎火,加上他的衣服是黑色的,暂时还不容易被发现。

  赵成虎连滚带爬退了几米远,一把抹掉脸上的血,突然冒出来的这小子是谁?瘦瘦弱弱像个小鸡仔,怎么这么能打?!

  他从怀里抽出一把小刀,易时一见他亮出武器,从容不迫地站起来,揉了揉手腕:“再来。”

  “来?鬼才跟你打!”赵成虎冲向大石块的方向,他宰不了那小子,还宰不了两个小孩儿吗?!

  夜色里,寒光似一道流星划过去,易时瞳孔骤缩,伸出手扑过去。一道刺眼的光从堤坝上照下来,伴随着一声大喝:“都别动!”

  一切都发生在瞬秒之间,易时没有捞到赵成虎的衣角,赵成虎的刀没有刺中小石头,石块上空无一人,只剩下一滩刺目的血迹。

  易时怔了怔,顾不上危险的赵成虎,而是扒着石块观察下面的情况。这块大石头的背面长满茂盛的野草,让人误以为是普通的石头地面。其实在野草之下,是另一道陡峭的小斜坡切下去,直达江面,两个小孩儿会眨眼间消失不见,只可能是滚下去了!

  “掉下去了?也行,该轮到你了!”

  刀刃闪着寒光,刺向易时。易时反手攫住赵成虎的手腕,一脚踢中他的下身,赵成虎发出惨叫,跪在地上滚作一团。那道光伴随着脚步声靠近:“警察!别动!”

  原茂秋的手电划过去,照到那张淡漠的脸上,果然没认错人。他再看一眼捂着两腿之间、在地上打滚的男人:“……你打的?”

  易时淡淡点头,他的脸白到几乎透明,散发着慑人的阴森感。二话不说从原茂秋手里抢走手电,拨开野草跳下去。

  ???

  原茂秋目瞪口呆,什么情况?下面是江吧?

  紧接着林壑予就赶到了,他在上面盘问小弟几个重要问题,再打电话叫支援,仅仅只耽搁两分钟,就看见堤坝只剩下原茂秋和铐起来的赵成虎。

  原茂秋指指野草丛:“你对象跳下去了。”

  ———

  林壑予顺着野草压塌的痕迹找到江滩,便看见易时脱下外套,准备下水。

  他眼疾手快将人拽住:“危险!”

  “来得正好,一起下去。”易时指着江面,“你左我右,一定要找到他们两个。”

  “两个?”

  易时点点头,林壑予眼皮跳了下,小石头也在!

  这深更半夜的,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水里能见度极低,水温寒凉无比,他们两个掉下去了,生还的概率有多少?

  易时的外套掉在他的脚边,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钻进鼻子里,林壑予脸色变得更难看:“你受伤了?!”

  易时没回答,毫不犹豫纵身跳入江水里。

  “……”林壑予脸色铁青:带着伤还敢这么乱来,小时候不听话,长大了更是胆大!

  上方有灯光刺下来,原茂秋喊道:“老林!你找到人了吗?要不要我下来帮忙!”

  “我去找他。”

  林壑予回了这么一句,一道黑影跃入江面。

  “……?”原茂秋震惊无比,大哥,这是晚上啊!你跳的不是游泳池是大江!什么装备都不带就这么下去了?!人家专业搜救队都不敢这么莽!

  进入水中,寒冷的江水一拥而上将易时包裹住,身上的两处伤口疼到麻木,换作常人恐怕早已晕厥。可偏偏他是易时,能撑到现在全靠为了一心救人而吊着的那股劲。

  他游了几米,打开小手电咬在嘴里,憋一口气潜入水下,把手电当成潜水探照灯,搜索两个孩子的身影。

  距离他们落入水里没多久,应该不会被冲到太远,小石头问题不大,主要是栀子花,她还在昏迷中,进入水里毫无自保能力,还会拖累小石头一起沉下去。

  易时顺着江水的流向往前游,终于看见两团阴影。一团在往下沉,另一团拼命将它往水面上托,两团阴影融为一体,在水里扑腾挣扎着。

  小石头单手拉着栀子花,用了死劲拽住她,江水寒冷阻力又大,已经将他的体力消耗殆尽。沉睡的栀子花就像是吸饱了水的海绵,瘦小的身体变得比秤砣还重,带着他一起往下坠。

  不行了……好累……

  小石头的意识开始模糊,原本还有半个头顶能露出江面,脱力之后缓缓沉下去。他还没松开栀子花,完全凭着一股坚韧的毅力。江水不断涌入口鼻,进入他的肺部,令他无法呼吸,求生欲在脑中炸裂,传递到手部,只要放开、放开她,自己就有可能回到水面……

  但他始终没有这么做,因为比起死亡,他更害怕一个人生不如死。

  迷蒙之间,他似乎看见了易时的身影,而后自己的胳膊被拽住,小石头瞬间睁开眼,真的是他!

  易时一手一个,搂着小石头和栀子花,带着他们一起回到水面上。林壑予也游了过来:“找到了?”

  易时点点头,把小石头交接过去。林壑予抱起昏沉的小孩儿,注意到易时的脸色比先前更加苍白,心里一惊,赶忙从他手里把栀子花也接过来,一手抱着两个孩子,另一手则是搂住易时。

  易时并未拒绝,疲惫地靠在林壑予的肩头,空出来的那只手捂住撕裂的伤口。但他还不敢放松,尽管大部分重量都转移到林壑予身上,另一只手仍然在划动,想尽快回到岸上。

  脚下终于踩到岩石,林壑予把小石头放下,伸手去拉易时。易时的手冷得像块寒冰,刚踩到地面,脚下一软,直直撞进怀里。

  “你怎么样?!”林壑予语气焦急,从易时刚上岸,他便注意到浅蓝衬衫晕染着大片鲜红,集中在腹部的位置,那里显然是重创区。

  易时出现在这里,已经足够让他意外,更令人震惊的是还带着这么重的伤。他紧紧抱着怀里冰冷的人,想把体温传递过去,易时的手抵在胸口推了下:“快点,先看看他们。”

  林壑予哪能放心得下,明明易时的情况比这两个孩子更糟糕,尽管人清醒着,脸色却比死人还青白难看。易时主动挣开他的手,把栀子花抱起来,林壑予抱起小石头,让他面部朝下,先探了下呼吸和脉搏,接着开始拍他的背部,尽量把水控出来。

  易时也在做同样的工作,幸好栀子花头部的伤并不严重,暂时不再流血,只要能醒过来,应该问题不大。

  不一会儿,小石头先哇一口开始吐水,接着是栀子花,易时和林壑予纷纷松一口气,堤坝上传来原茂秋的呼唤:“老林!你上来了吗!”

  “上来了。”

  接着传来野草树木被踩踏的声响,原茂秋跌跌撞撞走过来,林壑予皱起眉:“你下来做什么?赵成虎呢?”

  “废话,赵成虎肯定给带走了啊,支援刚到。”原茂秋啧啧出声,“你这人就是没良心,我除了来帮你忙的还能干嘛……欸?小石头?他怎么也在?那个女孩儿就是他妹妹?他们俩怎么样了?”

  他的问题太多,林壑予懒得回答,问:“救护车呢?”

  “就停在林子口,我叫人送担架下来。”

  原茂秋想的是把两个小的放上面,林壑予想的是把易时放上面。他看的出来,易时能撑到现在已是突破极限,下一秒倒下都不夸张,他本想喊原茂秋去照料栀子花,谁料易时抢先一步,抱着栀子花站起来。

  刚走一步,一颗子弹破风而来,直直射入肩头。

  林壑予的双眼被迸溅的血花染红,原茂秋也惊呆了,立即回头看向高处的堤坝。江滩和堤坝高度差二十多米,上面漆黑一片,只听见盛国宁的呼喊:“谁?!别跑!”

  “你们快下去救人!那人手上有枪!”

  林壑予的脑中一瞬间炸开数个问题,是谁开的枪?为什么要杀易时?打到肩头是失误还是故意?

  易时抱着栀子花,中弹之后软软向后倒去,他的眼神镇定、淡漠,看不见对死亡的恐惧,反而直视着林壑予,目光那么柔、那么亮。

  身后是奔涌的江水,一道道浪扑过来,没过他的脚踝,他此刻倒下去,便会重新回到冰冷的水中。林壑予瞳孔骤缩,把小石头丢给原茂秋,双手同时伸出,想要拽住这道单薄的身影。

  易时也伸出手,唇角微扬,苍白而无力。指尖只相隔几厘米,最后隔空错开,林壑予心中的恐惧铺天盖地卷来,眼看着他抱着栀子花一起掉入江水里,一道浪涌来,再退去时,人已经没了踪影。

  “靠,到底什么情况,老林你又要跳?你行不行……”

  支援的一队人很快抵达江滩,只看见原茂秋抱着个孩子在焦急打转。原茂秋头一抬,终于看见迎面跑来的同事,急忙把小石头塞过去,自己开始脱衣服,要下江。

  “小孩儿先送去医院,会水的跟着下去,一个大人一个小孩都掉进去了,这么大一片水域,林壑予一个人找不过来。留在岸上的打电话给专业的搜救团队,快快快!”他扭头张望,“盛国宁呢?!”

  “盛队去追人了,还没回来。”

  同事们忙活起来,拖了一架大灯照着江面,比小手电好使多了。他们一个个跟下饺子似的跳到江里,寻找落水的两人。

  林壑予游出数米,越游心思越沉。易时掉到江里他就立即跳下去,按道理来说找到他轻而易举,可现在一无所获,他和栀子花就像是凭空消失在江水里。

  凭空……消失?

  林壑予怔了怔,唯一能想到的一种解释,就是易时回到了对面的世界。

  五分钟后,林壑予拖着缓慢的步伐,湿淋淋上了岸,让众人先上来,等专业的搜救队带设备来找。原茂秋擦着头发,偏头控干耳朵里的水:“见鬼了,就在江边掉下去的,能漂到哪儿去……”

  “小石头呢?”

  “啊?”原茂秋噎了一下,“……在医院,早就送过去了。”

  做现堪的同事递来一件黑色外套,是在岸边找到的。林壑予认出来那是易时的外套,当时脱下来丢在岸边的,上面的血腥味还很浓厚。

  林壑予攥紧那件外套,脸色越发阴沉。盛国宁也回来了,气喘吁吁,松开一颗衬衫纽扣:“人没找到,追到前面都没路了,总不能跳江了吧?……你们什么眼神?这么看着我干嘛?”

  今晚这个词出现的频率太高,该跳的跳了,不该跳的也跳了。原茂秋摸着下巴:“不见了?巧了么这不是,咱们这儿也有掉下去不见的。”

  “谁掉下去不见了?不会是那个小女孩儿吧?”

  “嗯,有他,还有一个……”原茂秋瞟一眼林壑予的脸色,欲言又止。

  而林壑予一言不发,只是低头盯着手里的衣服,目光幽深,眼底闪过一片寒光。

  ———

  小石头做着一个不愿醒来的梦。

  梦里的林壑予十几岁的模样,一米七的个头,骨架还未完全长开,和现在长得并不相像,或者说,五官还未添上凌厉,只有眉眼依稀能辨认出是将来冷峻寡言的林警官。

  而自己和他生活在一起,林壑予是哥哥,他当了一回弟弟。家里虽然没有爸爸,但有一位辛勤又温和的妈妈。他们一家住在山清水秀的村子里,抬头便是连绵起伏的成安山,一道山泉蜿蜒流下,途经宗祠沾上祖辈灵气,成为养育林家村世世代代的神圣水脉。

  单亲妈妈要抚养两个孩子并不容易,从小家里的条件就不好,小石头却从来没吃过苦,因为林壑予会通过各种方法勤工俭学补贴家用。除了每年拿奖学金之外,空闲时间会去给厂里的师傅帮忙,或者给别人做家教,每次赚来的钱都会先第一时间把他需要的东西准备好。

  林知芝那些宝贵的小幸运,全部落在他的身上。他和林壑予从未吵过架,哪怕偶尔意见产生分歧,也总有一个人会主动妥协,有时是他,更多的时候是林壑予。

  时间像一把张满的弓,“咻”一下划过数年,把纤细瘦弱的孩子也变成身材修长的少年。而林壑予的体格已经有了成年后的雏形,个高腿长,长期东奔西走,皮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夏夜闷热,他带着小石头爬到山里,挤在小帐篷里,纤细又温润的少年枕着他的胳膊,一颗颗细数天上的繁星,后来渐渐困了,一转头偎进他的怀里合上眼帘。



  “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小石头轻声问,手指爬到林壑予的掌心,插入指缝之间轻轻扣在一起。

  “不是。”

  闻言,小石头弯了弯唇角:“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你不是哥哥,你是林壑予。”

  “嗯。”林壑予低声回应,“你也不是弟弟,你是……”

  我是什么?

  你告诉我呀,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