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异能>镜像拼图>第78章 

  [02/27, 11:34,南宜市第三人民医院]

  简孺、邹斌找到杨河(卢彩芸儿子)看病的医院,刚巧碰见一个和卢彩芸长相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妇女, 带着瘦弱的男孩儿坐在肾脏内科前面的输液区。

  简孺拿出照片,冲邹斌点点头, 就是他。

  杨河和桃桃一般高, 但是状态要比桃桃差得多,他的脸色蜡黄、脸颊浮肿、唇色浅白,扑面而来一股病气。不知是不是重病的缘故,这孩子连精神状态也很糟糕, 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眼神呆滞无神, 就像丢了魂。

  邹斌从候诊室的后门绕到主任办公室,找到杨河的主治医生。询问过后才了解,这孩子先天性肾功能不全, 还伴有肺功能问题, 从一出生就在拿钱保命。目前双肾功能减退严重, 到最后只能通过透析来延缓生命。对此, 院里的专家组开过研讨会,一致认定只有肾移植才是最终的解决方法。

  “杨河一直在保守治疗,天天吃药,每个月来查一次肌酐、尿素氮, 这样拖着, 只是让他的肾病恶化的速度慢一点。这孩子命苦啊,去年冬天左肾已经坏死, 做手术摘除了,剩下的那个撑不了多久。最近开春换季, 肺炎复发,断断续续折腾大半个月还没好,他妈和姨妈都辛苦,轮流来照顾他。”

  “听说他的父母一直在为换肾做打算,是打算换自己的?”邹斌问。

  “他爸妈倒是想把自己的肾换给儿子,但是换不上啊,早几年就做过配型了,不合适。”医生翻了下手中的病历,“不过前几天带来个小姑娘,说是他们家的女儿,一直养在外地,最近才接回来,准备和杨河做配型。”

  邹斌一听,这家人果真是把桃桃当成储备肾/源了,赶紧问:“她是什么时候来的?配型结果如何?”

  “上个星期三来抽的血,血型倒是相容的,配型结果还没出来。小女孩儿有点害怕,一开始不肯抽血,她妈哄了好久才愿意。”

  邹斌在心里暗骂,会愿意才有鬼,根本就不是他们家的孩子!卢彩芸看起来面善,说话和和气气,谁能想到私底下竟如此残忍?

  “那抽血之后,还有再来过医院吗?”

  “没有,他爸妈也没见到,最近带孩子来看病的都是姨妈。”

  简孺站在输液室门外,悄悄看了眼缩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孩子。他戴着面罩,正在做雾化,姨妈怕他无聊,把手机屏幕举过去播放动画片,隔壁的孩子都被吸引过来,他依旧兴致缺缺,木然全部表现在脸上。

  老话常说,家里有个难养的孩子,是生来讨债的。可是换个角度去想,孩子才是最可怜的,被病魔拖拽着在人生之路上缓慢前行,小小年纪眼里便失去了光。

  回到市局,痕检把报告送来,简孺带回来化验的那些黑发出结果了,DNA不属于绑架案里的任何一个人质。

  “不是的?那就是你拿错了啊。”邹斌放下报告拧开水杯喝一口。

  “可是你想想,杨河一直不在家,卢彩芸是黄发,老太太是白发,那梳子上的头发只可能是桃桃的啊。”

  “这可不一定,他家是开婚纱摄影的,万一拿下去借给客人用的呢?”

  这么一想,似乎也能说得通。简孺沮丧叹气:“好吧,我也只能认为拿错头发了,不然这小女孩儿是哪儿来的?”

  办公室里忽然寂静。

  邹斌的表情渐渐变得古怪:“……或许那个女孩儿,真的不在人质里。她的脸我好像没有在人质的图册里见到过。”

  简孺早就这么怀疑了,连忙说:“那天小石头的情绪很不对劲,他明明认识桃桃,却不肯承认,只说她是幼儿园的孩子,两人没怎么说过话。”

  邹斌又重新拿起报告,死死盯着上面的数据:“不在人质的名册里,却在秃老鬼手里,这孩子是从哪儿来的?”

  他们俩对视一眼,又转身匆匆离开办公室,回医院去拿血液样本。血液样本肯定是桃桃的,比对也更方便。

  “如果桃桃真的是多出来的人质,这个消息肯定要第一时间汇报给林队!”

  简孺难得沉默,片刻后才低声道:“不用了,我想……林队是知道这件事的。”

  ———

  [02/27,16:48,南宜市龟背山]

  林壑予和原茂秋找到庞能水的舅舅,他住在龟背山山下,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提起外甥一脸愁苦:“这小子从小就不学好,几十岁的人一事无成,还经常作孽,我姐姐命苦,几个孩子夭折,就他活了下来,不顺着能怎么办?”

  庞能水上面原本还有三个兄姐,可惜那个年代物资匮乏条件落后,只有这个讨债的活了下来。儿子从小便顽劣不堪,朱蓄瑛跟在后面不停收拾烂摊子,曾经家里条件还不错,结果东赔西赔家底也掏光了。别人家早就盖上两层小别墅,他们家还是一间十平米的小瓦房,还不如人家的猪圈大。

  不过庞能水满不在乎,他总说自己早晚会发迹,挣大钱,不是池中之物。舅舅压根不信他画的饼,朱蓄瑛起初还抱有一点期望,经过一次次心灰意冷,也当他是在痴人说梦。

  “他有个老表在东南亚,你了解吗?”林壑予问。

  “东南亚?我们家三代贫农,哪有人混到国外去啊。”舅舅讪讪一笑,“是不是缅北那边?我经常看新闻,那里都是搞诈/骗、贩/毒的,给我钱我也不去。”

  “那他最近真的天天在家?”

  “在的,我去的时候他都在家睡大觉,问起来我姐姐都说阿水很老实,天天在家陪着她。”

  “我们同事说有朋友经常去找他,是不是赵成虎?”

  “赵成虎?谁啊?”

  舅舅明显对庞刀子的社会关系不了解,一问三不知。他唯一能提供的就是和自己姐姐有关的信息,比如她自开春之后身体越来越差,上次卫生所的马医生来家里看过,直言老人家油尽灯枯,熬不了多久了。

  在易时提供的资料,老太太是在赵成虎被抓之后第三天去世的。庞刀子的作案时间也许和母亲息息相关,这些天的耐心陪伴,就是在做最后的告别吧?

  下午四点半,龟背山的崎岖山路上,一个身穿夹克的男人背着包,正在往山上赶路。这人就是赵成虎,文桦北第一个发现目标,拍了一把身旁的片警小陆:“走走走,去把人拦下来!”

  小陆立即从堆得两米高的秸秆垛后面站起来:“我走了,你和派出所打声招呼。”

  他从另一边的山路抄过来,恰好在离庞刀子家还有两亩地的田埂拦住了他。

  “庞能水!”

  男人回头,小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等你多少天了,文件到现在不签,你家每年的补助还要不要了?”

  男人立即否认:“我不是庞能水,你找错人了!”

  “那你是谁?我看过你证件照,认得你。”小陆演技在线,“别跟我打马虎眼啊,朱大娘躺在床上签字不方便,咱们都破格同意让家人代签了,你这个做儿子的怎么连这点小事还推三阻四的?”

  “……”男人一脸无语,“你怎么听不懂?我说认错人了!”

  “不会吧?”小陆打量着他,“你真不是庞能水?别欺负我刚调来的啊,身份证呢?”

  男人不耐烦的把身份证掏出来,小陆仔细一瞧,赵成虎,39岁,赤里水人。

  赤里水距离南宜可是十万八千里,一北一南,坐高铁都得隔夜。小陆拍张照片,发给所里的同事,呵呵一笑,身份证还给他:“不好意思,的确是认错了,乍一看你俩长得挺像。你是庞能水的朋友?”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赵成虎就差拿鼻子孔看人了,“能走了吧?我还有事!”

  “欸,你要是他朋友的话,那正好,把他叫出来,赶紧把文件签了。”

  赵成虎的脸色明显不对,心想今天怎么会这么倒霉,被一个片警揪着不放,庞刀子怎么不把这些破事儿处理好再走的?

  小陆早就察觉到他的异样,冷笑一声,打定主意要把他拖在田埂上。

  同一时间,林壑予和原茂秋跟着庞刀子的舅舅从另一条小路上山,来到庞刀子家门口。文桦北报告,他一直在这里盯着,确定没人出来过,庞刀子肯定在里面。

  舅舅的手伸进篱笆,熟门熟路拆开门栓:“阿水现在肯定在睡觉,好几次过来就看见他那副死样,也不出去干活,真是愁死人。”

  结果门一打开,屋子里只有老太太躺在床上,哪里有庞刀子的人影。

  朱蓄瑛混浊双眼一闭一睁,意识已经模糊许久,舅舅推了推她:“姐、姐,他人呢?上哪儿去了?”

  “……走了……好多天了……”

  舅舅惊讶:“不可能!阿姐,我前天来还看到阿水在地上睡觉啊!”

  朱蓄瑛瘦骨嶙峋的右手摆了摆,眼珠慢悠悠转一圈,看向桌子上那只古旧的小闹钟。

  林壑予猛然一怔,问文桦北:“赵成虎每次过来的时间?”

  “一次是24号下午4点58,一次是25号下午4点55,”文桦北抬了抬手腕,“差不多都是这个点,要不是小陆拖着,他现在就该到了。”

  “那就对了,”林壑予的声音一瞬间冷下,“朱大娘没得说错,他早就不在家里了。”

  ———

  赵成虎和小陆打太极纠缠半天,心里越发烦躁。这些臭警察是真讨厌,屁大点儿的事能磨蹭半天,要不是最近得低调些,按着他的脾气这小警察该趴地上了。

  大不了就是进去待段时间,拘留所熟得跟自己家似的,他怕个鬼。

  “要不我去所里拿文件,跟你一起去一趟?”

  小陆是故意这么问的,赵成虎心里有鬼,拒绝得极快,宁愿抢着把文件带过去都不让他跟着。小陆故作好奇:“庞能水天天憋在家里到底做什么?他那个家里没电脑也没网络,不闷得慌?”

  “……他比较孝顺,全部心思都在照顾大娘上面。”

  小陆笑而不语,这话说给鬼听鬼都不信。他要是真孝顺的话,都不会作出那么多纰漏,难道看不见这些年老娘被熬成什么样了吗?

  赵成虎的话不假,因为庞刀子的“孝顺”是通过对比产生的。和他们这些常年漂泊在外、家里一个电话没打过的人来说,他这种经常把母亲挂在嘴边,经常回家看看的男人,是绝对的“大孝子”。

  赵成虎自己也有个儿子,不过只在小时候隔着襁褓看过一眼,这么多年再没回赤里水见过一面。

  先前计划的“大事”因为朱大娘一拖再拖,最近老太太的身体每况愈下,庞刀子明白拖不了多久,才终于决定动手。

  拉拉扯扯将近半个小时,终于,小陆接个电话,要赶着回所里。临走之前还不忘叮嘱他,见到庞刀子一定要让他去所里签字。

  赵成虎松一口气,小陆刚走过秸秆垛,便蹲下来,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发条信息给文桦北:【一切顺利,人过去了。】

  赵成虎赶到庞刀子家里,已经过了五点,他对着躺在床上的朱蓄瑛打声招呼:“大娘,我来陪您了,舅舅还没来吧?”

  朱蓄瑛半闭着眼,似是没听见。屋子里和他离开之前几乎没两样,赵成虎松口气,熟练地烧水、扫地,桌子椅子都擦一遍,最后把盖在地铺上面的被子抖抖干净,等会儿舅舅来了还要继续装睡。

  庞刀子的舅舅每次来,都会带上两三天的饭菜。幸好现在刚开春,要是换成夏天舅舅天天来的话,他们这点障眼法不一定能糊弄过去。

  “大娘,我帮您把床整理一下。”赵成虎粗糙的大手伸向枕头,手腕却被一把攫住,他赶紧扶住那支摇摇欲坠的胳膊,“您怎么了?”

  朱蓄瑛使出浑身力气,却还是气若游丝:“那小子……在哪儿……”

  “庞哥在外面做大事,忙,暂时回不来。”赵成虎把老太太的手塞回被子里,画了个饼,“等他挣到大钱了,就带您去国外享福哈。”

  朱蓄瑛深知自己儿子在外面是不可能做出什么好事的,一时间悲从中来,半闭着眼,眼角渐渐潮湿:“作孽啊……作孽……咳咳——咳、咳咳咳!”

  老太太猛然咳嗽起来,捂着胸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白眼直翻,赵成虎吓一跳,着急忙慌把她扶起来,另一只手不停顺背:“大娘,您别说话,身体不好就多休息!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他想起身,但衣领被老人枯柴般的手用劲揪着,怎么也挣不开。赵成虎低头,视线恰好被朱蓄瑛那张瘦削似骷髅的脸占据,她混浊的双眼瞪大,死死盯着自己,似乎这一动作已经用尽了仅存的气力。

  “我快死了……虎子,你告诉他、老娘见不到他最后一面……眼睛都闭不上!……”

  赵成虎心里“咯噔”一下,全身汗毛竖起来,安抚着“长命百岁”,费了老大功夫才让朱蓄瑛重新躺下。这时,院门的锁响起来,赵成虎赶忙拱着手让老太太帮忙瞒好,合着衣服一骨碌钻进被子里裹好。

  果不其然,舅舅拎着饭盒推门进来,看见地上一个人蒙着被子睡大觉,叫了几声人也没起来,只能摇着头绕过去,伺候姐姐吃饭。

  赵成虎半个头蒙在被子里,浸着潮气的棉花胎湿漉漉的,霉味直冲头脑。他默默忍受着,为了演得逼真,还特地发出呼噜声。舅舅恨铁不成钢,走过来冲着被子踹一脚,愤愤离开。

  赵成虎松一口气,从被子里出来喘口气。按照平时的作息,他坐一会儿就该回去了,但老太太今天不知怎么回事,连气都喘不匀,像是强行吊着一口气,不看着点儿随时会过去似的。

  他生怕朱蓄瑛在眼皮子底下撒手人寰,忍不住打电话给庞刀子,几番沟通无果,只能叹着气坐在床边。

  朱蓄瑛仰面对着屋顶,眼眸微闭着,似乎有进气没出气。赵成虎小心翼翼走过去,坐在床边纠结着不知怎么开口,朱蓄瑛猝不及防伸手,推了他一把。

  “……走吧……”

  他咬咬牙,站起来对老太太鞠躬,刚想说“有空再来看您”,一想到后面几天的计划,承诺又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