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瞬间, 云销的身体还笔直地僵硬着。
但是他的灵魂躺得非常安详。
他差点都要跺脚质问为什么连雨霁也听到了，但正因为会被听到，又硬生生地憋住。
寂静了不知道多久, 云销终于小小声答道：“嗯。”
他的脑子：啊啊啊我居然说出来了！
他明明不想这么委屈直白的呜呜……
可真当这个字出口的时候, 云销的心情又前所未有地紧绷起来。所以现在连雨霁会怎么想，他会觉得自己是个小气鬼吗？
“没有。”
可随后他就听到连雨霁轻轻开口：“我很喜欢你。”
云销：“……”
“哦。”半晌过后，云销的脑袋慢慢低了下去。
他就知道，连雨霁对他就是没有那方面的感情。喜欢有那么多种，他能够这么平静的答出来, 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自己想要的那种。
但是没有关系，云销绝对不会放弃的！
云销深深吸了口气, 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连雨霁, 怎么看怎么好看，还在拼命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却又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他发现连雨霁在说完这句话以后, 依旧看着自己。
·
他像是在想为什么云销会说出这样的话，又像是在静静地回忆别的什么事情, 漆黑的眼瞳非常沉静，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直至许久, 他终于倾身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低低问道：“刚刚梦到什么了？”
“我……”云销犹豫了下。
因为那些事情发生得实在太久了，那个时候的云销又被自己的精神力所折磨, 能够有意志力活下来就已经非常不错了，若非最近频繁地和连雨霁接触，他是真的不一定能够想起来。
但是那些与自己反复缠绕着的精神力，无比耐心地安抚着他的感觉, 此时在脑海中愈发地清晰。
“其实你也有精神力是不是？”云销问道。
连雨霁明白了，忽的轻笑起来，“所以你梦到我了是不是？”
直至此时，云销才觉得他身上刚刚无形压抑着的暴戾倏然消散，连雨霁终于恢复到了平时的样子。
“我有。”连雨霁点头，“你小的时候我经常去看你。”
“啊。”小虚突然没忍住叫了声。
两人同时朝着小虚看去，小虚这才察觉到自己没有控制住音量，又赶忙闭嘴。
但是连雨霁承认这点，那说明云销想得没错啊。
连雨霁身为原古星的人，神明忠诚的信徒，肯定从小就知道云销的问题了，所以他才会对云销这么了如指掌，他这么照顾云销也多半是因为这种惺惺相惜的情谊，而不是喜欢。
销销感情才刚刚开始就直接失恋……它的销销好惨。
小虚在心里默哀不已。
云销现在倒是还好。
他的内心在经过了怎会如此、心如死灰以及宁死不屈等各种各样的情绪以后，现在反倒是冷静了下来，不由问道：“你怎么会来？实验室的人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我只在你母亲去世以前来过，后来我拿到了你的资料，就没有再来了。”连雨霁道：“你的母亲与我的母亲是好友，她们有过约定，当你觉醒精神力的时候，我有一份责任就是要保护你。”
“那你把契约送给我也是因为……”
虽然刚刚就猜到了是这样，云销还是没忍住脱口问了句。
“这倒不是。”
连雨霁看着他，“销销，你不了解我。”
他每次换称呼的时候，云销都是抑制不住地心脏轻颤。
“责任”这个词语对于连雨霁而言，是个无足轻重的词语。
他的母亲拿罗是神女，能够清晰地聆听神谕，他身上也流淌着神明祝福过的血液，好像生来就是神明忠实的信徒。
但是他并不信奉神明。
他站在聆听殿前的时候就能只直视神明的目光，在知道自己接下来多年的时间都将要花费在云销身上的时候，他都并没有任何的感触。
那个时候连雨霁拿着云销的在资料，听着拿瞳在自己耳边不断地强调精神力这件事对于全人类的进化到底有多么重大的意义……他的指腹不由轻抚过上面单薄的照片，带着点无声的笑意，但是笑意不进眼底。
“我给你契约，就只是因为觉得你太辛苦。”连雨霁注视着他，“从小到大都是。”
云销一听，眼泪差点都要出来了。
他本来是不需要这句话的，但是连雨霁一说，他的内心就止不住地想要听更多。但是连雨霁又不喜欢他，他又不敢要得太多。
“我……”他只能尽量按捺住自己的哽咽，道：“那我就更不能答应你了。”
“我现在知道你有精神力，你的身体比我好，自制力也比我强，能够更好的帮我承受力量膨胀带来的后果。但这是理智的选择，不是感情上的。”
云销说到后面，几乎是竭力控制住想要表白的心，让自己的情绪听起来跟刚刚连雨霁的差不太多，认真地道：“因为我也很喜欢你啊。”
连雨霁听到这里，却是忽的微怔。
他莫名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就像是羽毛轻轻拂过心脏，曾经在脑海中存续过的念头在这个刹那再次浮现出来，并且挥之不去。
为什么他亲耳听到云销说这句话的时候，会和从拿罗那里听到的感受截然不同呢？
“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连雨霁轻轻摩挲着他手腕上的镯子，竟是匪夷所思的好说话，“我答应你。”
云销一愣，不知道为何反倒是有点不安。
“你还没有问过我，为什么我没有像你这样受到力量这么大的影响？”连雨霁抬眼。
“……因为你从来都不使用它？”
云销试探道：“还是因为它还没有成长到这么强？”
连雨霁笑了下，“你会知道的。”
云销心里突突了下，刚刚的直觉顿时得到了验证。但是他既不肯使用这个契约，剩下的事情他也不敢多问，他怕连雨霁生气。
悄悄地瞄了连雨霁几眼，云销犹豫着，还是拉了拉袖子，把镯子给遮住。
连雨霁被他这样的行为都要逗笑了，但最后也没有再纠结这件事，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道：“再休息会吧，后半夜我们要去核心资源区了。”
“第一次水雾膨胀的时候他们失败了吗？”云销一听就猜到了结果。
“嗯。”连雨霁点头，“我们赶第二次过去，应该还有机会拿到主动权。”
云销顿时蠢蠢欲动起来。
连雨霁说得没错，原石放在他的身上的确能够暂时压抑住他的力量，但是破坏欲并没有因此而得到缓解，如果他的破坏欲一直没有办法释放，原石迟早是会失效。
到时候他就麻烦了。
云销现在就很想出去跟人打架，但是高烧过后的疲软又让他浑身无力，望着连雨霁，无意识地抿了抿唇。
连雨霁轻笑：“睡吧。”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允诺。
云销却像是得到他的许可一般，眼睛都微微亮了起来，凑过去躺在他的腿上，想了想，又大胆地往他的怀里拱了拱。
反正都睡过一次了，不介意还有第二次！
只要你的脸皮够厚，他迟早要主动抱你！
云销暗暗地给自己打气，同时又非常紧张快速地闭上眼，打算待会儿就算连雨霁拒绝了他也要装睡，连雨霁不可能这么狠心的！
但是连雨霁并没有拒绝。
他将衣服盖在云销的身上，还捡起暖晶石塞在了他的手中——在精神力的作用下，那些各种能令能量失效的物质，在他们两人的身上也不会起到丝毫作用。
云销现在可谓是浑身舒坦，又胡思乱想了会，才终于重新顺起了整件事情的因果。
精神力的觉醒的确是一种神谕，而自己又是在刚出生的时候就被检测到了精神力的存在。自己的母亲与连雨霁的母亲是好朋友，所以连雨霁是看着自己长大的。
连雨霁隐瞒了自己有精神力的这件事，起码实验室并不知情。
所以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连雨霁明明跟自己一样承担着某种责任，但是他没有任何人照顾，没有整个实验室为他的状态而日夜忙碌，他反过来还要保护云销。
没有任何人拥有与他有相同的力量，他只有云销。
……
后半夜，云销忽然醒了。
外面再次下起了雨，视野有些雾蒙蒙的，在夜色下完全看不清楚远处的情形。
他觉得身下的触感不太对劲，伸手摸了摸，只摸到了枝叶茂密的藤蔓，连雨霁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云销茫然了会，将脑袋凑了出去，发现连雨霁在跟罗子明他们说话。
罗子明经历了整天的激烈交火，深深吸了口气道：“北区的选手已经全部清理干净了。”
连雨霁要使用的这个地方的确不安全，只要有特殊材料在，肯定会有没有去核心资源区的选手源源不断地过来，也还好他跟蒲池配合默契，最终还是赢了下来。
连雨霁问道：“材料还剩下很多吗？”
“很多。”
罗子明以为他是要拿回去，便道：“我给你……”
“留着吧。”连雨霁道：“到核心资源区还有用。”
罗子明和蒲池皆是一愣。
这些材料都是在水雾膨胀以后才长出来的，所以也含有令能量失效的物质，他们就是靠着这种特性才占据了巨大的优势。
而听着话的意思，在核心资源区似乎还有一场很大的苦战。
“好。”罗子明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很快就点了点头，问道：“云销怎么样了？他好些了吗？”
连雨霁回过头去，正好与云销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要走了吗？”云销不由得问。
“快了。”连雨霁问道：“你休息好了吗？”
也不能说好，就这次发烧以后，云销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又变弱了，那股力量不断地在身体里面蹿着，即便是有原石的压制也并不安分，这就导致他的情绪也不太乐观。
但是也能走。
于是云销点头，“走吧。”
他离开树洞，这才发现这株大树的模样好像和雨林里面大范围出现的那些都不太相同，忽的心头微动，低声询问：“以前的核心资源区其实就是在这里是不是？”
连雨霁顺着他的目光扫了一眼。
他们现在还没有去到核心资源区，但即便如此他们也猜得出来，核心资源区的样貌，应该也和这株古木差不多。
只是因为这株古木承受不了原石的影响，慢慢地呈现了半枯死的状态，根须顺着地脉慢慢的延展，这才在现在的核心资源区生根发芽，发展成一片古林。
这也是为什么这次的原石并不在核心资源区的位置，古树的灵性要比融烈之心和石中剑这样的物种高多了。
“嗯。”连雨霁无声笑了，“销销真聪明。”
云销侧头，漂亮的眉眼弯了起来。
到了此时，核心资源区的选手们也差不多醒了。
只有半宿的休息对于他们来说并不足够，但是没有办法，水雾中物质积累的速度很显然比他们想象的快，他们还得准备收集资源，便都不约而同地行动起来。
这是今天的第二场雨。
雨下得大家都有些焦躁了，四散出去找资源的时候也不免得动作快了很多。耿至确定了下情况，侧头问道：“我要不要先去布置下战场？”
如果要等第二次的水雾膨胀，这次他们的动作必须要等第一次更快才行。并且与冷则一言不合就战斗的情况不同，耿至甚至觉得可以跟部分选手谈谈。
“好。”
冷则很快做出决定，“我来找资源。”
耿至立马调头去找其他选手。
都到了现在，只要有条件可以谈，大部分选手不会抗拒合作，毕竟谁都不想这个时候了连核心资源都无法使用，于是黑夜中很快地就积累起了一批人。
“看来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乐观。”
观赛区也是灯火通明，相关人员彻夜不眠地观察着选手们的情况。
“冷则在第一轮的时候给了他们暴力淘汰，在第二轮膨胀前又让耿至去跟他们谈条件，看来他们很快就能够收集到足够的资源了。”
“但是云销和连雨霁来了。”有人提醒道。
云销和连雨霁算得上是正常比赛最大的变数，在之前雾气膨胀的时候冷则他们没有能够结束比赛，大家又是期待又是觉得可惜。
“其他的选手未必就会倒戈向云销。”
也有人员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无奈道：“云销在前面两次比赛里面留给大家的阴影太重了，现在所有选手都巴不得他能够早点淘汰。”
“云销想要有像冷则那样的凝聚力，实在是太难了。”
说到这里时，云销和连雨霁已经到达了南区。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朝着屏幕上看去。
“距离第二次水雾的膨胀还有多久？”蒲池低声问道。
连雨霁和云销走在前面，他和罗子明跟在后面。自从亲眼见证过连雨霁到底是何等果断以后，现在他们两人在连雨霁面前都格外谨慎。
“应该在天亮的时候就会发生，我估计还有三个小时左右。”罗子明说完，下意识看向了连雨霁。
他的推断其实并没有问题，连雨霁却道：“我们需要提前结束。”
如果让冷则成为这个破除古木身上特殊物质的人，那么他必定最先能够和古木沟通进行能量的调节，其他人还想赢就会变得非常麻烦。
“找到调节能量的开关我们就结束。”连雨霁静静地掀起眼帘，道：“我们有这样的条件。”
等他们四人终于赶到核心资源区的时候，区域内大部分已经被布置好了。
选手们已经找到了新的资源点位置，但是暂时并没有拿取资源，而是在耐心等着第二次水雾的降临。
冷则和耿至到现在已经发现了三个能量调节的开关，也就是参天古木生长出来原生的根须。
因为这些根须还会生长出其他的树木，进而延展出这一片森林，所以真正能够起到调节作用的只有和参天古木直接相连，且没有经历过分支的，根须的末梢会结出一簇类似于蓝色晶石的东西，微微触碰上去冷得冻骨。
“我们的资源齐了吗？”
盯着这位置看了会，冷则扭头问道。
“齐了。”耿至从树上跃下来，看到他这副表情不由得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冷则皱眉，有点说不上来。
他到现在都还没有看到连雨霁和云销，心里实在不放心。
如果是他和耿至这样的关系，两人不论折了个谁，另外一个都是要继续比赛的。但是现在云销生病了，连雨霁直接连决战都不参与了吗？
要知道，现在主动权全都在他的手上，只要时间一到，这个比赛就会结束。
还是说他们其实已经到了，但是还在做自己不知道的准备？
冷则直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沉思许久，果断起身，“你就在能量调节的开关附近守着，我去一趟古木那里。”
“好，如果有什么事……”
耿至还没有说完，冷则就已经迅速地冲了出去，不由得微微一愣，也不自觉地紧绷起来，“……这么急？”
事实证明，冷则的直觉非常精准。
连雨霁和云销已经到了参天古木的本体旁边，古木几乎有十几人合抱般的粗壮，枝叶遮云蔽日，粗粗看去，果然和他们在北区拿到原石的那株大树极为相似。
云销在这里也找到了能量调节的开关。
古木的根须大多都已经延展到了整片木林，但是也有极其稀少的几根被自己所缠绕，原地拧成了结没有办法生长出去，又被其他的根须所层层覆盖，若非末梢蓝色水晶状的东西已经慢慢覆盖到了地表，极其难以发现。
而现在距离水雾的膨胀还有一个小时。
连雨霁在过来的时候拿到了一些流晶弹，但是现在已经都快失效得差不多了，但是也聊胜于无，满装上了武器，随后朝着不远处冷则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下个瞬间，很远的地方有蓝色的火光突然亮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大量燃烧。
也正是同个时间，冷则破风而来，带着一把重剑朝着连雨霁面门劈下！
“冷则找到连雨霁了！”
观赛区瞬间沸腾起来。
冷则的这把重剑是他在比赛开始没多久就找到的了，在能量流失的时候给他带来了非常大的作用，挥剑的刹那带起烈烈狂风！
连雨霁神色不变，冷静地将自己手里面的流晶弹全部打完，在冷则近身的刹那回身反手一抵，重剑猛然脱手，直接飞到了不远处云销的脚下，发出强烈的嗡鸣。
云销没有武器也没有战斗力，更是没有任何要帮忙的意思，最后再看了他们一眼，把长着蓝色晶石的根须末端从土里费劲地拉了出来。
随着他的手轻轻覆盖下去，冷得冻骨的晶石，慢慢的竟是在夜里发出了幽微的光芒。
“这是……”
观赛区里相关人员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皱眉道：“好奇怪啊，这反应明明就是和古木进行沟通，可以开始能量调节的意思，但是为什么会现在出现？”
“是啊，现在第二次水雾膨胀的时间还没有到，其他拿资源的选手也都还没有回来——”
话到半途，相关人员突然脸色骤变。
“不对，第二次水雾膨胀已经开始了！”
“怎么可能？”
其他的人员也都蓦然站了起来，道：“不是还有一个小时吗？”
“本来是的，但是罗子明和蒲池带回来了夜腥菌。”相关人员眼皮子狠狠一跳，迅速地将画面切换到了刚刚燃起了蓝色火光的地方。
罗子明和蒲池心痛得差点滴血，但还是将大把大把今天采下来的稀有材料扔进了火堆里面，蓝色的火焰冲天而起。
这种稀有材料经过燃烧以后，升腾起来蓝幽幽的雾气，缓慢地被空气中的水雾所吞没，夜中的视线也逐渐变得愈发模糊。
“这种夜腥菌本来就是第一次水雾膨胀以后生长出来的，含有了大量能够促使能力流失的物质，经过燃烧以后这些物质就回到了水雾之中。”
“如果他们没有在第一次水雾膨胀的时候去到北区，拿到这些材料的话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但是现在水雾的第二次膨胀，被他们刻意提前了。”
画面再次切回到了云销的身上，云销像是察觉到了蘑菇状摄像机在投影他的特写，他便冲着屏幕浅浅地笑了下。
整个观赛区突然死寂下来。
根据过往的经验，每次云销到了关键时刻露出这种笑容，都不会有好事发生。
果不其然，就在下个瞬间，空气中所有的水雾突然如同气浪般地无声炸开，第二次膨胀来得激烈而又猝不及防，在夜色中竟是绽放出幽蓝色的波纹。
骤然暴雨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