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异能>被渣后我成了师尊的白月光>第57章 重陈(七)

  景瑜沉默了一会儿。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 青年的目光就像是一根根尖针,扎在微微弯曲的身体上,泛起灼热的温度。

  就连曾经在水悦台, 一步步叩首着去求见喻景神君时, 陆北津也未尝有过如此的羞耻。

  景瑜终于开口:“我一向拦不住你的决定。你先坐下吧,别再扯动了伤口,还得我给你治。”

  能阻止陆北津的人,唯有他自己。

  温泉旁有几处暖石, 他们一人占了一颗坐下。

  陆北津抬眸去看景瑜, 发觉青年神色没有异样,全然没有感受到方才那漫长的煎熬。

  陆北津其实已经想好,如果景瑜不答应,他要怎么说服景瑜了。

  神君, 是你说的,前尘一笔勾销。那么我们之间, 便只有利益关系了——他会这样,藏起心中的眷恋, 去劝景瑜。他会装成不在意, 掩藏起心中的情绪,像是自我牺牲一般, 跟随在景瑜身边。

  可景瑜却笑了,语气比他想得还要风轻云淡:“我一个人在蛮荒, 确实不方便。如果你想, 便留下吧。不过你我没什么交情, 我只能将你当成仆人。要是你受不了就与我说, 等到伤好了, 我便会放你走。”

  那点自我牺牲的感动, 在景瑜的坦然下,转变成了自欺欺人的屈辱。陆北津握紧了拳,指尖刺进手心,反问道:“若是我受得了?”

  景瑜仍是笑:“就算你受得了,那玉冕也是我清幽谷至宝,不能轻易给你。若你不反悔,等上好了……”他还真没想过到时候该怎么办,反正陆北津应当坚持不下来,便随口道:“便印个奴契吧。能接受吗?”

  这话对陆北津来说,恐怕有点重了。景瑜笑吟吟地看着陆北津,心中在猜,这人会不会就此放弃呢。

  奴契。

  鲜艳的字符,刺痛了千疮百孔的自尊。

  陆北津的脸色更加苍白,声音沙哑道:“都听你的。”

  景瑜有点惊讶地看着他。

  陆北津狠狠阖上了眸子,像是在刻意隐忍着什么。一滴痛苦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渗出,顺着颊线滑下,沾湿了雪白的衣领。

  景瑜一向很欣赏陆北津的容貌,多看了几眼,见状轻笑一声:“那便这么说定了。过几日你能走动了,我们须得去蛮荒活动活动,也免得抓瞎。你最好把身上那套天蚕线制的法衣脱下来,谁家仆从能穿得这么金贵啊。”

  

  很快到了要出殿宇的日子。

  景瑜差点认不出陆北津。

  男人换下了一身白衣,收敛了周身寒冷的气息。一身褐色的衣衫,凡人的样式,衬得十分的容貌也只能显露出四五分。

  让陆北津换衣裳,倒是没想到他会自己将身份降得如此低。也没想到,都打扮得如此简陋了,还是不够。

  景瑜朝陆北津走了几步,陆北津对自己身上这套凡人衣裳正嫌弃得很,不想让景瑜看见他如此落魄的模样,下意识退开半步。

  景瑜道:“不准动。”

  陆北津便一点也动不了了。

  青年清丽的面庞停在他身前半步,那只手抚摸在陆北津的面上,轻轻涂抹了几下。

  蜻蜓点水般的触感,让陆北津不由得阖上了双眼。

  景瑜专心致志地将泥泞在陆北津脸上涂开,用神力化作褶皱的模样,眼见那张脸宛如生出不忍直视的疤痕,才满意地收了手:“好了,方才还是太好看了。”

  陆北津缓缓睁眼,却看见景瑜半垂着眸子,长睫微微卷曲,小刷子一般挑得人心弦乱颤。

  景瑜转身离去,像是带走了人的魂魄,陆北津下意识伸手去抓。手臂到了半空中,心中却空落落的,硬生生克制住了那股触碰景瑜的冲动。

  青年的衣袖从指缝间穿过,陆北津喉头微动,终于忍不住叫住景瑜:“神君。”

  景瑜疑惑地回头:“怎么了?”

  “我为你束发吧。”

  “不必了,我自己梳的挺好的……”

  “魔界与外面的打扮不太相同,你这样出去,会被魔修围攻。”

  景瑜怔了一瞬,确实该入乡随俗,否则会有些麻烦。可转过头,看见陆北津浅色的眸子,他忽然又不想了。

  他笑道:“区区魔修围攻就怕了,那我要你干什么?养着当宠物吗?”

  精致的面庞上带上了点不以为意的狡黠,一看便知道在使坏。陆北津被他的笑容晃了眼,跟在景瑜身后出去时,颇有些失魂落魄。

  仆从低人一等,连走路都只能跟在主人身后。陆北津一路看着景瑜的发顶,有些惊讶地发现,景瑜就连走路都能一个人开心起来。

  没有太大的动作,只是周身洋溢着轻松,好像很开心看见有生物存在。好似魔修与仙门,在他眼中并无区别。

  “你很喜欢热闹?”陆北津低声问。

  “不是呀,我只是很喜欢看着他们。”景瑜随口道,“但是打交道就算了,你一个人就让我感觉很恐怖了。”

  身后的人沉默了良久。

  “……对不住。”

  “各取所需,魔君客气了。”景瑜讽刺道。

  陆北津心中酸涩,却说不出话来。

  两人一直走到了蛮荒边缘的城池。刚一进入,一股血肉的腥臭便扑面而来,景瑜恶心得拧眉,陆北津便上前半步,伸手拦去一具横空朝他们飞来的尸首。

  找死。

  陆北津冰冷的目光对上几个凶神恶煞的魔修。

  魔修们已经注意到景瑜这个“仙修”很久了,就等着他进入城池时,给他个血的教训。聚集在蛮荒边缘的魔修,全都是在仙道走投无路,被毁坏了经脉,才到魔界寻找出路的,他们之中没有不恨仙修的。

  陆北津说完这些,又为景瑜解释:“蛮荒比魔界的城池更加混乱,不显露实力,便永无安宁之日。”

  他从前自恃身份,鲜少为谁解释什么,但如今开了口,景瑜却懒得听,娇纵极了:“快点打。”

  对面的魔修,此时大惊失色道:“北津魔君?!!”

  没人想和北津魔君动手,谁都知道这人有多心狠手辣。但前提是,他还是个魔君。

  谁都能看得出来,陆北津此时落魄得大不如前。道则的玉令不在他身上,连修为也被什么压制住了。这几个魔修里,不乏和陆北津有血仇的,想一解仇恨,此时是最好的机会。

  只是他身后那个仙道之人,看不出修为,陆北津看起来对他极为驯服,不知是哪家不谙世事的小少爷。

  陆北津说错了一半,他们关注着景瑜,除了恨以外,还有旁的原因。蛮荒之中可没有这么细皮嫩肉的小少爷,今天终于见了一个,还是个仙修——岂不是老天送上门来给他们玩的?

  景瑜往后退了两步,免得陆北津杀人时,鲜血溅到他身上。

  他早就在陆北津那里学会了,当有人无缘无故对自己亮出刀子的时候,便不必优先考虑他的死活了,不然简直就是犯贱。

  蛮荒的城池之中,路边竟然开了间挺干净的茶馆。景瑜有点好奇,走了过去,魔修们想要上来拦他,却被陆北津挡住了。

  景瑜在茶馆中坐下,围观陆北津与魔修交战。

  魔修的胆子确实比仙修大很多,竟然有人趁乱坐到了他身旁。那人身上气势收敛,手中拿着羽扇,比起魔修,看起来更像是个仙门公子。景瑜微微侧目,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好像在很多地方见过这个人。

  是无念峰上,尽心尽力陪着他的道童寻闲。

  是无极宗里,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却算计于他的容积羽。

  是……

  景瑜回过神来,眸光被此人吸引,淡声道:“不知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叫你寻闲,还是容积羽……”他笑了笑:“或者古魔?”

  他只是试探,那人笑得温柔,回答却坦荡:“我用容积羽这个身份,比较多一些。不过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真身。”

  景瑜微微抿唇:“一点运气罢了。”

  自从那日,古魔用出灵气以来,景瑜便有了个猜想。

  自古以来仙魔殊途,但若是真有人能道魔双修呢?而身为仙修,又能使用魔气的人,景瑜只见过一个。

  “既然是熟人,话便好说了。”景瑜道,“你大费周章将我引到魔界,究竟有什么贵干?”

  容积羽叹了口气:“你恢复了本身以后,没有从前可爱了。我只是个骨头被人挖空的古魔,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你知道,那些所谓的道则,捏在我手里毫无用处。但对清幽谷来说,便并非如此了。”

  他那三个愿望,最终都只是为了得到陆北津身上那副剑骨而已。

  景瑜不是没想过,会有和古魔谈判的可能性。

  但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按理来说,你我一个想要骨骸,一个想要道则,应当一拍即合才对。”容积羽饶有兴趣地看着外面,陆北津因为长久的战斗,崩裂了伤口,显得狼狈不堪。

  景瑜微微皱眉,阻断容积羽偷偷为魔修们输出的魔气,护住陆北津。战局之中,陆北津若有所感地朝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的视线落在了容积羽的身上,眸中一瞬间显露出愤怒。

  容积羽不嫌事大地抬了抬眉头,换了个位置,坐在外侧,拦住了景瑜的身形。

  陆北津走神了一瞬,险险躲开魔修的攻击,却扯开了伤口,鲜血洒落在地面,混入本就浓郁的血气中。

  景瑜视线受阻,未察觉陆北津的伤,只对容积羽冷笑了声:“你最好给我一个,你必须坐在外侧的理由。”

  容积羽慢悠悠道:“神君自远方来,我自然要尽地主之谊,投其所好了。”

  一道魔气幽幽从容积羽身上散出,像一股幽香,被魔修们不知不觉吸入肺腑。陆北津察觉危险,迅速撤出战局。

  魔修们想要追上,身子却猛地膨胀,炸成了一团团血雾,连骨骸都未留下。

  景瑜皱起眉头:“你们魔都是这么杀人的?”

  “残忍?因为你在,我已经尽量选干净又快捷的法子了,免得污了你的眼。”容积羽有些无奈,“他们盯了你许久,嘴里都是些污言秽语,就算我不清理,你的那条狗,也会帮你清干净吧。”

  景瑜想否认说陆北津是狗,但此时不适合谈这些。他根本不想和容积羽谈这种事。

  在视野尽头,陆北津轻轻喘息着,脚步沉重地朝两人走来。

  景瑜身边那人到底是谁,为何他没有反抗……一个不可能的念头,在陆北津心底泛出。那人是景瑜喜欢的温柔模样,他们总不能在这魔界的街头一见如故了……

  “看起来真可怜,像被主人抛弃了。”容积羽揶揄道。

  景瑜放陆北津去与魔修缠斗,本意是想让陆北津认清,对他那种骄傲的性格来说,做个仆役有多难,所以莫要纠缠了。听见容积羽“帮”陆北津说话,他自然不可能说出心意,只道:“他自找的。”

  “那得劳烦神君给他栓条狗链,让他在外面候着。我们的事还没谈完,被交易的畜生,是没资格听的。”容积羽的笑意不带温度。

  景瑜轻应了一声。

  若是可以,景瑜确实不希望容积羽与陆北津再多接触。

  此人从前便能用各种阴损手段,想要夺陆北津的性命。此时再见面,只怕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只是要拦住陆北津,这话得说的狠些。

  陆北津捂住出血的伤口,一步步朝着茶馆走去,喘着气抬头望向那两人。

  他看见容积羽嘲讽的笑容。

  在茶馆内,传出青年不耐烦的声音瀾梤:“我让你过来了吗?”

  陆北津愣怔了一瞬,旋即意识到自己的身份。

  是了。

  一个不知来历的陌生人,有资格坐在景瑜的身侧,因为景瑜乐意。

  而他进不去茶馆,只能在血污之中,等待他们相谈甚欢,而后离开时,眼巴巴地跟上景瑜的脚步。缀在青年身后半步,永远也无法与他比肩。

  因为景瑜是主,而他是奴。

  因为他是个犯了弥天大错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