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异能>一觉醒来徒弟全叛出师门>第115章 【双更】

  固云城位于黄河流域, 周围地带多高山沟壑,易守难攻。它距离中原不远不近,正好卡在北疆和中原的分界线中。一道巨大的圆弧型法阵笼罩着固云城, 在黑得发紫的天色中露出唯一一道圣洁的光亮。

  四周黑云弥漫, 黄沙满天, 伸手不见五指。环绕在固云城外的护城河已经被瘴气侵染, 以往混合着泥土的青褐色河水变成了一滩沼泽地,隔着很远都能闻到河水散发出的臭味。大片的魔物栖息在护城河边,黑色的外形在夜空中是最好的隐蔽,但倘若发出一声动静, 这片黑夜中便会亮起无数双像灯一样金黄或猩红的魔眼。

  闻翡的大军驻扎在距离固云城十里之外的高山上, 两军隔山相望,宛若两只猛兽站前的凝视。烽火台彻夜不息, 城墙上空徘徊着巨大的机械灵鸟, 随时检测四周魔气的波动和异常。

  冼玉和顾容景御剑抵达前, 给姜温韵递了封信,这才没有被机械灵鸟和守卫们拦住。如今固云城上上下下守备森严,别说人了,连传新的讯鸟都飞不出去。

  “眼下城内缺乏水源,粮食倒还充足,我们准备了非常多的辟谷丹, 只是净化水源麻烦些。”

  姜温韵穿着一身极品防御法衣, 带他们穿过层层叠叠身着银鳞铠甲的修士和卫兵,城内街巷空无一人, 原来的城主府也被征用做了军营,通往军营的路上有一颗巨大的树木,旁边打了一口五臂宽的大井, 有三三两两的百姓围在旁边打水。

  冼玉的视线停留了片刻。

  姜温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解释道:“这口井是夫君观测风水之后打的,我们在里面做了个净化法阵,又放了很多石晶,可以保证水源纯质,不被魔气侵染。”

  冼玉也没想到,自己和顾容景不过离开两三日,形势竟然如此严峻了。

  “这口井水看着不算特别大,不过在开战之前就有大批百姓被我们迁出去了,如今留在这里的人不算多,都住在西城区,也留了人专心把守着。”

  姜温韵说着,又不禁叹了口气,“如今修真界大半弟子都被调用了过来,城内的守卫也只得两千五百名修士,两万精兵……虽说照金国皇帝已经紧急调派了十万将士赶往此处,但按照眼下情形,能不能顺利抵达是个问题,抵达后能不能汇合又是个问题……”

  他们现在只庆幸冼玉当日部署得及时,再晚一步,倘若固云城沦陷,那代表着中原第一道防线失守,左右难顾,其余地带被魔军慢慢蚕食也是迟早的事。

  然而冼玉听到这个消息,却紧紧皱起了眉头,“两千五百人……?怎么这么少?”

  姜温韵不禁露出一丝苦笑,“这已经是能调派的最大数目了。还得留一部分把守宗门,以防魔军偷袭。这些弟子之中甚至不乏筑基金丹期的……”

  金丹就算了,筑基不过是刚入门,估计才粗略掌握住了门中心法,会使一两道招数罢了,这些都是修真界未来的青苗,不到万不得已,又怎么会征他们上阵呢?实在是如今的修真界太过萧条,再怎么挤也只能抠巴巴地凑出这么多的人了。

  这两千名修士中,万剑宗的占了大半,之前那位野心勃勃的陈掌门,他宗门上下共五百人,但实际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三百余人,就这还不算完,有些小门小派的,干脆全门征兵——

  家没了可以重建,反正一穷二白,了无牵挂。

  这凑出来的两千五百人中,还得按照修为和实力划分,筑基的这些小弟子被安排去做后勤、盯梢、管理百姓,这么一分,能用的人才愈少。不过好在修士与凡人最大的不同在于会使用法术,修为越高,像一个金丹期修士便足以抵挡一军的兵力,一个旅有五百人,五个旅便能组成一个师,五个师又组成一个军,也就是说在一万人左右。

  在元婴、出窍甚至于合体期的修士,威力则更加无穷。这么多年来,修真界一共就只有十二名合体期,除去冼玉和已经圆寂的法华大师外,驻扎在固云城的有姜温韵,郑毅,柳无名,越合竹作为一派掌门自然要留守宗门。连闭关许久的齐玄都来了,谭盛文虽然是个划水划上来的合体期,但他善于筹谋和计算,留在后勤负责整个军队的供给,能最大限度地提高修士和百姓的生存率。至于其他的四位合体期大能,按照冼玉的吩咐各自驻守中原一角,以防闻翡从后切入。

  这么多的高手齐聚一堂,而闻翡似乎也没有浪费他们的‘期待’,率领十万魔兵魔物压境,这次和冼玉想象的不太相同,倒是有种要一举得破的猛烈气势。

  他手下有四大护法,虽然具是合体期的魔修,但万物相生相克,大家修为平起平坐,倒不至于过分担忧。但唯独闻翡一个是大乘期,合体与大乘之间隔了二十个分神期,这句话在修仙界广为流传,并不是开开玩笑而已。

  从前冼玉还是大乘境界时,一剑落下,凭剑气就足以劈开华山,只从这一处就可以窥见大乘的恐怖力量。要是闻翡真想动手,那固云城颠覆只在朝夕。

  唯一有可能和闻翡交手的,就是冼玉。

  但凭心而论,冼玉……并没有胜算。

  “药王仙被下了麻针蛊?”姜温韵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惊,她很快反应过来,气愤地道,“他知道如今修真界不足为惧,但只有一个你……他惧怕你修复经脉,重回巅峰,所以想着法子的要下绊子呢。”

  问题就出在这里。

  冼玉如今虽然是合体期,但实际上真正的修为可以勉强够得上分神前期,这还是在他拼尽全力、最好爆发状态的估计下。除这些魔物轻轻松松,但要和闻翡对打,就太过艰难了。当初在剑阁遇到魔神时,那时顾容景也是大乘期,要不是对方留了几分余地,冼玉在他手下是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的。

  要解决这个办法,只能快速修复经脉。

  其实冼玉也曾思考过,那冰棺虽然是他特意准备的,但是他也没料想过自己会受这样重的伤。那冰棺能帮他吊住命、不至于落得一个残废已经是极限,何以休养了五百年,他的身体除去经脉之外就已经无恙了呢。

  而且他那日在扶华山泡洗髓池,引来天雷渡劫,他连破两境,快如闪电,简直叫人匪夷所思。

  联想到从秦广王口中得知的身世……

  何为天道?万物之始,大道至简,衍化至繁。天生万物,道法自然,合为天道。既然他是天道降下的法则,是它在人间的行判官,那按理来说,天地间一切灵气都可以为他所用。

  或许……

  一道匆匆的脚步声忽然由远至近地响起,朱门被推开,撞到背后的窗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众人闲谈随即停止,郑毅满脸是汗地闯进来,举起桌上的茶壶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抬起头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忽然撇到一旁的冼玉,顿时呆滞。

  “师尊……?”

  他咳了两声,满脸惊讶,“您、您回来了 ?”

  冼玉和顾容景一同不告而别,虽然没有告知郑毅目的,但是他也能猜到背后的风险,甚至他都做好了要战死固云的准备,没想到……没想到师尊竟然回来了。

  冼玉略一点头,言简意赅地问:“出什么事了?”

  能让他这么火急火燎的赶回来,想必不是什么小事。

  郑毅这才清醒过来,正色道:“西北角在河道处发现了一道沟渠……”

  姜温韵是个急性子,话还没说完便问:“不是有法阵吗?魔物不可能会挖进来的呀!”

  而且这道法阵是他们几个合体期的大能一同立下的,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感应到,但她现在并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的魔气?

  “……是。”郑毅缓了口气,严肃道,“因为他们不是驱使魔物挖掘地道,而是活人。”

  是□□凡躯的百姓。

  话音落罢,四周所有人的脸色都为之一变。

  虽然有攻打固云的想法,但闻翡并不打算直攻而上,本来他是想趁修真界不备,强夺固云,继而再占中原。可惜率领魔军赶到时,固云城已经里里外外建起了护卫,反应机敏,出手迅捷,一看便是他师尊的手笔。

  几百年前,冼玉曾经率领修真界五千余人反打数十万魔军,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有这么多以少胜多的经验,闻翡不打算硬碰硬,平白让对方消耗掉自己的手下。可惜固云城位处高山,瘴气受法阵的阻挡无法侵入,易守难攻。闻翡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不是有专门阻挡魔军的法阵吗?行,我换成活人来挖掘河道,看看你们反应如何?

  据郑毅所说,那群百姓身穿破破烂烂的北疆衣服,一看便是此前的俘虏,魔物在城外挖了个密道开口,像赶羊一样将这些活人堵进去,背后有魔物恐吓,密道中缺水缺粮,为了活命,这些俘虏只能拼了命的挖通道,可惜还没挖通就被他们发现了。

  如今那群百姓畏畏缩缩地躲在密道中,他们身上都有闻翡种下的蛊,倘若接应他们入城,这蛊毒便会发展成瘟疫,传染给固云城内的所有人。

  闻翡这招十分阴损。

  都说修真界最以人为道,慈悲为怀,那他倒是要看看这群道貌岸然的臭道士,到底是会救还是会杀生。

  “现在齐玄带了望云和元白,还有其他几名弟子看守在那密道附近,防止他们继续深挖。我回来是想叫你过去看看,他们还有没有救。”

  毕竟都是同胞,要亲手杀了这群可怜人,他们心里也不好受。倘若能救一个便救一个。

  姜温韵闻言,立刻背上了自己的药箱,“我这就去。”

  冼玉也道:“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

  顾容景自然也随其后,一行四人匆匆地赶往了郑毅所说的地点,查探情况。

  然而现实总比想象中要更坏。

  那群流民被困在地道中,被闻翡察觉后,索性发动了蛊毒的咒语,种蛊者宛若百爪挠心,又刺又痒又疼,只能不断嚎叫着抓身上痛痒的地方,但一旦抓破,就会有腥臭脓黄的毒水泛出来。

  倘若这些毒水碰到他人,就算那人身上没有蛊毒,身上也会被感染,出现和中蛊者一样的症状。有个弟子因为同情想要递给他们一些解毒的药丸,不慎被对方抓到,身上也出现了刺痛的情况。冼玉他们赶到的时候,第一个中蛊者已经把自己抓的皮开肉绽,他仿佛是察觉不到痛觉似的,直到将内脏和肋骨都抓得爆露出来,维持着扭曲的姿势,睁大眼睛在洞口僵硬而死。

  而被他感染到的那些人,也接二连三地发出惨叫,鲜血流淌不止,闻之让人不禁侧目。

  望云和元白两人按住那不小心被感染到的弟子,他还算有理智,虽然五官痛苦地狰狞,但也没有伤害到旁人。姜温韵带着护具为他诊完脉,脸上露出愁云。

  光看她的神情便知道,这蛊毒她爱莫能助。

  “倘若药王仙还在,说不定……”

  她声音很低,没有说完。

  但偏偏巧,药王仙中了麻针蛊,至今昏迷不醒。

  这一连串,要说是巧合,恐怕都没有人信。

  地道被挖出了个破口,可惜被固云城的护城法阵死死拦截住,那群流民争先恐后地趴到地洞的洞口处,流着眼泪哭嚎,“仙人,求求您救救我们!!”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救救我!!我有孩子,我还有孩子,我母亲也在外面,求求您放我们进去吧,求求你们了仙人!!”

  他们哭声如此惨泣,哪怕只是听到一个音,都忍不住鼻头一酸。这时,柳无名也赶过来了,一群人面对着这样的情景束手无措,情况一时间陷入僵局。

  “杀了他们吧。”

  冼玉开口道。

  在焦虑无奈的氛围中,所有人都抬起了震惊和复杂的目光。这中间的有同情流民的,有思考大局的,有想过打开法阵将他们收容隔离的,也有同样想过一刀切解决的,但是没有人敢把自己的心声宣之于口。

  那是人命啊。

  就算心中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

  看到这样的情景,实在于心不忍。

  生为医者,就算明知这是对的决策,姜温韵还是忍不住偏过头,不敢再看那些绝望挣扎的百姓。

  柳无名怔了许久,“这怎么可以……”

  “闻翡没打算让他们活着,这蛊毒是必死毒。”

  冼玉平静地打断他的话,“难道你以为他会大发善心,留给我们两全的余地?还是你觉得,这样的局面还会出现回转的余地?”

  他就像一只猫一样,做这一切的目的不是为了饱食。而是为了有趣。他观察着所有人的表情,一会儿放慢一会儿加快,只为了让对手沉浸在痛苦的氛围里。救,不现实;不救,良心又不安。

  柳无名一时无言,不知如何反驳。

  里面的流民听到他们的谈论,更加暴动了,血骨淋淋的指头疯狂在那层法阵上抓挠,银白色的护罩上留下了层层叠叠的指痕。

  郑毅都看不下去了,“万一还有存活的可能……”

  冼玉瞥了他一眼,他连忙把头低了下去,不敢直接应答,把问题又抛给顾容景,“顾道友,你说呢?”

  要说能让冼玉回心转意的,估计也只有他了吧?

  然而结果只会让他失望。本质上顾容景和冼玉一样,他们都是更理智的人,冼玉是天道法规,无偏无情,比起个人的得失他更在乎大局,顾容景更是如此。

  “不管活还是不能活,结果都一样。”他缓缓道,“闻翡把他们带进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道口子已经被撕开,不管缝补多少次结果都一样。容忍放纵只会让他明白,善心是可以被利用的。”

  “只有咬定不松口,后面的人才有存活的可能性。”

  冼玉说着,忽然屈膝半蹲下来。

  蛊毒发作大约要半个时辰,第一批发作得如此之快,明显是闻翡刻意操控。大约是察觉到他们的犹豫,此时毒发的时间又缓慢了下来。

  冼玉沉默地观察着这些流民和俘虏,虽然保守痛苦折磨,但有不少还是清醒的,求生欲非常强烈。

  “你们都有亲人留在外面?”

  大约是感觉到可能有回转的余地,那群流民蜂拥地挤到出口前,黑黝黝沾满泥土的脸上都是血和泪,“求求你了仙人!!救救我们吧,我们不想死!!”

  “我的母亲已经八十岁了——”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才三个月大……”

  佛说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好像这七种滋味,都汇聚在这小小的‘人间’中。这是‘人间’吗?不,这才是地狱。

  “倘若救下了你们,下一批进入地道的就是你们的妻儿。”冼玉目光沉稳平静,扫过眼前的那一张张面孔,精准无误地说出了他们留在外面的亲人,“你的老母亲,你的孩子,你七岁的妹妹和弟弟。”

  四周趋于安静,那些浑浊含泪的眼睛凝视着他。

  “因为你们‘活’下来了,所以会有另一批的人替你们送死。”冼玉垂下眼睑,目光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看到被他们垫在脚下已经死去的第一个中蛊者,或许他也有父母妻儿,只是可惜他没来得及倾诉自己的冤屈。

  那群流民察觉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底下看去,正好对上那人死不瞑目的双眼,剧痛在这一刻也没挡得住心底的发寒。

  “这样的‘活’,也能算得上是活吗?”

  没有人回答。

  他们都明白,自己已经是十死无生,却还是抱着微小的希望。没有人会不恐惧死亡,就算成仙成佛,也不代表着可以永生。在死亡面前,他们都是第一次。

  这是人之常情,不必太过苛责。

  “道君……”旁边传来一道微弱的喊声。

  众人望去,原来是那个被感染了蛊毒的弟子,望云点住了他手脚的大穴,让他不至于下意识地挠伤自己。然而他的症状比洞穴里的流民好不了多少,脸色苍白,眼睛和耳朵不停地流血,因为有感染性,同伴甚至不能靠近,只能让他孤身一人躺在冰凉的地面上。

  其实在开口的那一瞬间,他是很害怕的。

  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修士,因为发了不该有的善心,就葬送了自己的一生。不甘,怨憎,是肯定会有的。但是当冼玉转过头来,用安静认真的目光注视着他时,他又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那是一个看着凡人的带着微微悲悯的目光。

  他不是什么怪物,他是一个有尊严的人。

  “我……”他吐出一口黑色脓血,挣扎着抬起上半身,“我有一位,一位,小师妹……”

  他声音很微弱,话没有说完大家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姜温韵扭过头去,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这是一种微妙的复杂的情感,它源于凡人的同理心。

  它是一种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却依旧保持着对同类和世界的热爱,悲悯与同情的同理心。

  弱小,又强大。

  冼玉走过去,想扶住他的肩膀,却被他躲过了。那名弟子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刚到金丹,年轻有为,可惜现在全身沾满了污血,再也看不出一刻钟前他温润善良的模样。

  因为手脚被点住穴道所以显得格外僵硬,抽动的姿势仿佛是僵尸,但是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时,动作格外温柔。那香囊一看就是出自于女孩子精巧的手艺。

  在场之中,无人不在忍泪。

  “告诉小师妹……”那名弟子颤颤巍巍地抬起手,眼前已经一片血红,“不要、不要……”

  他话没有说完,忽然发出一道类似于窒息的哑音,眼球因为不能呼吸涨得像金鱼一般,眼角处全是红血丝,密密麻麻像蜘蛛网。

  这是来自闻翡的威压,是警告。

  他脖子仰得高高的,青筋全部爆出,模样已经完全不像个人了。他嘴唇拼命地张合,似乎是想再喊一句心上人的名字,但是这该死的毒已经耗尽了他的全力。

  冼玉没有再犹豫,指尖银光过去,在他脖颈处留下一道干脆利落的切口。修士张大了眼,在那瞬间得到了解脱,随着砰沉重的一声,他的身躯倒在了大地上。

  沉静悲戚的氛围笼罩着这片小小的土地。

  冼玉握紧了那枚荷包,过了许久后才站起身,没有回头,“拿纸笔,记下他们亲人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