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异能>一觉醒来徒弟全叛出师门>第113章 【双更】

  越过黯然销魂湖, 他们重新见到了奈何桥和忘川河,鬼差早已在岸边等候许久了,走得近了, 便能看到这两个鬼差身穿黑白两色, 一个高瘦, 一个矮胖, 面容惨白肃穆,两人都头戴高高的官帽,白的上面写一生发财,黑的上面写天下太平。

  白的名叫谢必安, 男的名叫范无咎, 这两人便是人间常说的‘黑白无常’,是酆都城中难得的好手。

  黑白无常见面后并未寒暄, 只把他们领进栓在码头的一只船里。忘川河波澜宽阔, 他们醒来时幸亏靠在岸边, 倘若再往里面去一些,就会被忘川里的怨魂水鬼们纠缠住,难以脱身。

  想要过忘川,最便捷的路就是过桥。

  但除此之外,也可以渡船过去,只是这艘船十分特殊, 远看像是祭祀先人时所折的白色纸船, 看样子入水就会被打湿,但是立在码头前时, 却又格外坚固可靠。船头站着一位船夫,只有得到阎王的许可,这座船才能自由漂浮在忘川河面上。

  那颗明星还缀在天边, 只是距离他们已经很近了。冼玉和顾容景低头迈进纸船里,船夫白色的脸上抹着两团红色,动作僵硬得仿佛一个纸扎人,但偏偏这船还真的被他划动了起来。

  他们要去轮回台。

  从码头一路划到奈何桥边,老远就能听到怨鬼在桥上痛哭,孟婆汤不是喝了之后就立刻起效,而是走过了桥,被小鬼领到轮回台前校对完身份与名字,之后被它老人家一脚揣进台中,掉入轮回之道,这时才会忘却姓名。

  像冼玉与顾容景,虽然不必喝孟婆汤,但若要回到人间,也只有通过‘轮回台’这一个法子。掉进去后,睁眼醒来,便能回到现实世界了。

  奈何桥上只能走过喝了孟婆汤的人,这规矩万万年来从没有变过。故而他们要渡过忘川,只能坐船。

  纸船从桥下划过时,他们还听到一个长发女鬼跪在桥中间哭,哀嚎着我的孩子,孩子啊,哭声闻者谁不动容?顿时引起桥头一片思念家人的鬼魂,都抱在一处痛哭。

  此时,白无常谢必安忽然道:“这奈何桥上了便不能再回头,想要出去就只有轮回投胎这一条路,她纵使磨蹭再久,也只是徒劳无功罢了。要么就别喝,要么喝了,就痛痛快快地走过去,可惜呀可惜,凡人不懂这个道理。”

  冼玉微微抬头,总觉得他这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谢必安转过头来,吐着那根长长的红舌头,对着冼玉的态度不算恭敬,但也不算冒犯,“神君虽是凡人之躯,但应该知道,这烦恼多是庸人自扰。生前多有亏欠和不圆满,所以才到地狱来叫屈,看着可怜其实可恨。”

  他声音冰冷尖细,虽然不那么舒服,但说的句句都是实话,“神君如何选择也妨碍不了酆都,只不过是死的人少了或是多了,又有什么干系?只是我想提醒神君一句,人世间本来就有诸多遗憾,命中自有定数,切莫过于伤怀。”

  命中自有定数?

  难道……这就是他们的定数?

  冼玉心绪繁乱,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片刻间,船已到岸。

  谢必安率先跳下纸船,两脚在河岸上一蹬,发出沉闷的响声。随后那范无咎也跳了下来,只是与他的搭档相比,动作笨拙了些。

  他整理好衣冠,才对冼玉道:“前些日子地府清点人数时,偶然发现两只生魂,不知为何被囚在碧水坡处,久经阴气,非常虚弱。秦广王殿下命我二人将这两只生魂引回人间,如今已经一切安好。”

  这本是他们管辖范围内的工作,不该与他说。冼玉心里一动,忽然有些紧张,“这两只生魂,可是一个为人,一个为妖?”

  范无咎还未回答,那谢必安已经往前一跳,冷面回答道:“凡人寿命终有终,下一次还望神君莫再插手。”

  冼玉和顾容景对望一眼,便明白了。

  在离开玲珑山之前,他曾经往赵生魂魄中打入了一只锁魂铃,药王仙虽然法力和修为不高,但到底是妖,生存能力强一些。而赵生不同,估计若是没有那道锁魂铃,他早已是地府中的一只冤魂了。

  白无常责怪他插手,应该就是指此事。

  不过既然是秦广王指定他们将这两人的生魂送回人间,黑无常又特意提起这件事,想必应该是无碍了。

  冼玉松了口气,连日里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踏踏实实地坠了下来,“多谢大人提点。”

  谢必安听到大人两个字,那张僵硬的死人脸露出轻微的扭曲,顾容景自己也做过十几年的‘面瘫’,按照对自己的了解,总感觉白无常或许尴尬得很。

  半晌后,这白无常才道:“你可不必谢我,生死簿上早有规定,你的这位徒孙命可比你们两个长得很。就连之前老死掉的那个,今世也能活个一百二十来岁呢。”

  他说的是赵生与方净诚的转世。

  这生死簿由秦广王审查,判官亲笔撰写,属于‘天机’,是不可以泄露给凡人的。白无常这两句没有指名道姓,也算是在职责之内钻了个空子,卖了个人情。

  听到方净诚转世长寿,冼玉倍感欣慰,刚要再道谢时,那白无常已一脸不耐烦地拉着那黑无常消失眼前。

  顾容景笑了笑,道:“师尊这下安心了。”

  要说冼玉一生中最愧疚的人,想必就只有他这位前师兄了。好在前世结局虽然不圆满,但今生幸福安康,好人有好报,这就足够了。

  冼玉抿了抿唇角,目光所及之处,看到前方一只巨大的水台,四方小鬼驻守在旁边,正中央还建了几步台阶。他神色微微敛起,忽然道:“倘若,我们等下跳轮回台时出了差错,真的投胎转世……你当如何?”

  “不当如何。”顾容景回答得很快,“既然是一同跳入这轮回台,想必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孟婆汤未喝,我记着你一日,便去寻你一日。”

  只要我还记着你。

  冼玉眼眶微微湿润,为刚刚对方撒谎受的气也渐渐消了,他拉着顾容景的手,轻声道:“你一定要记得我。”

  不管是投胎转世,还是飞升成仙。

  这一刻,他不再是从前那个玉清道君,他只是冼玉,是个有欲望有渴求的人。自私一点也好,我希望你永永远远记着我,就如同我也记着你。

  他们二人是命运既定之人,小鬼们自是不敢一脚把他们踹进去的,只能恭恭敬敬请他们上台。

  坠入轮回台、被流水包住的那一瞬间,此生种种忽然宛若走马灯花,一幕幕浮现在他的眼前。倘若喝了孟婆汤,这便是生者最后的记忆,梦过了就都碎了,来世清清白白再过这一生。

  冼玉梦到,一片漆黑的时候,大约是天地初始?又或是天道造就他之时的记忆。那时他没有手臂和脚踝,不会说话,虽然没有眼睛,但天地万物都在他的视野之下。

  他看到山河倾倒,宇宙灵气迅速枯竭。

  于是天道做了一个决定。

  他以自然草木为身,捏出了一个小人偶,‘望’着这个新生的人魂,为他许下心愿。

  “你……要……守护……太平人……间。”

  宏愿落罢,他抽出一条法规注入这小婴儿身上,方才有了灵魂。天道为这个缩小版的□□做了件衣裳,又捏了只脸盆,随后选了一户好人家路过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将脸盆连带着孩子,一起轻轻地落入流水之中。

  哗啦、哗啦。

  ……

  醒来时,冼玉猛然翻身坐起,发现自己和顾容景被海水冲到了无人之境的沙漠上,黄沙漫天,他站起身遥遥望去,发现距离苦海很远。

  大约是酆都的阎王们都觉得棘手,叫这苦海把他们冲远一点,别再不小心地把这俩祖宗召回来。

  做了一场梦,冼玉疲惫得很,一时间都难以分辨现实。他撑着手臂望向天空,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又忍不住偷看顾容景的侧脸。

  那海藻一般茂密的黑发被水打湿还没有干,湿漉漉地垂在他的耳鬓处,露出他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顾容景从一开始就长得符合他心意,大约是碧血刀刚造出来时,他作为天道的时候,看着就十分顺眼。

  顾容景的脸色被水泡得微微发白,眉头紧皱,大约是想起了不太好的回忆。

  是了,他们一同经历过轮回台,冼玉想起了前生,顾容景大约也是如此,他想起了还是一把刀时的记忆。

  这回忆不算美好,但却又格外深刻。

  冼玉在旁边坐了半个时辰,等到天快黑了的时候,顾容景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被梦魇住了一般,胸口剧烈起伏,看着都让人胆战心惊。

  “容景?容景!”

  冼玉察觉到不妙,连忙弯下腰想查看情况,还没碰到他时,顾容景忽然猛地睁开眼睛,一双碧色宛若宝石的眼在昏暗中格外醒目,他猛然坐了起来,强劲有力的手臂像蛇般迅速扣住了冼玉的脖颈,大臂上的青筋都隐隐浮现。

  “容——”

  冼玉来不及出声,就被扼到说不出话。

  不是反应不快,而是顾容景与他太熟了,猛然动手他根本没有防备。冼玉原本想要挣扎,但忽然察觉到顾容景虽然动了手,但是没有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地步,与其说是扼,倒不如说扣。

  想要把他扣下来。

  冼玉喘了口气,夹缝中道:“我呼吸不上来了。”

  其实虽然难受,但也没到窒息的地步。但顾容景似乎真的听到了,指尖犹豫了片刻,只松开了一点点的力气。

  “师尊……”

  他声音像是掺杂了砂砾的海带,带着沉重的无助的喘息声,借着微弱的光亮,冼玉才发现他浑身都在颤抖,止不住的发抖。

  “师尊……”他一遍遍地确认,“是你吗?师尊?”

  只要这一句,冼玉眼泪瞬间淌了下来,努力抱住他宽厚又脆弱的肩膀,心里比他还痛。

  顾容景还在耳边一遍遍地反复问,其实肯定的答案也不会缓解他的焦虑。只有冼玉这一个简单的拥抱,好像把他从满是鲜血与刺骨的痛苦中解放出来了。

  不是不痛,而是有了慰藉。

  顾容景松开了手,像不会动弹的鱼一样,手臂垂在了沙滩上,一遍遍反复地问:“师尊、师尊……”

  好像回到了他刚开始做小孩的时候,笨笨的,那些□□们都弄他说话,但他只会发出一个干干的啊,那些人便露出嫌弃的表情,一半欣慰一半幸灾乐祸地道:“攀高枝有什么用?那男人再好,也不是她该得的。看看,非要和女票客有牵扯,以为生个孩子就能富贵了?可惜啊可惜,三岁了都不会说话,跟他娘一样蠢笨。”

  他听到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心里空空的,像是没吃饱饭,又或是没有觉睡。那时候他年纪还小,不懂什么叫难过,却已经尝过了难受的滋味。

  后来他开始学说话,学会的第一字叫娘。

  可惜娘亲从不正眼瞧他,每天只顾着喝酒揽客,冬天时大半夜的发酒疯,罚他跪在店门外,来来往往的客人都看得到衣着单薄的小孩儿冻得浑身发抖,他们看了十分同情,却也只给两个铜板打发一下,等到烟火散去,他的母亲便穿着薄纱一般的衣服扭着腰走过来,把地上的钱捡得干干净净,才拎着他回了房中。

  周而复始,直到她死了,才算是解脱。

  但解脱也不是解脱,那个女人咽气的时候,顾容景第一次哭,他跪在满是尸体的乱葬岗里,看到天是暗的,地是暗的,周围没有一点光亮。他想走又不能走,因为走出去也是无边黑夜。

  他以为,这几年对他来说是最无关紧要也是最微不足道的几年,碧血刀只羡慕他在人间有好日子,有自由,但是却不知道,千年来,这是他最痛苦的一段记忆。

  叫他撕心裂肺,身在无间都不及此半分。

  “别哭……别哭。”冼玉拨开他散乱的头发,就像上一次在海边一样,吻住了他的唇。轮回台的湖水不酸涩,只有苦海如此,但他依旧尝到了咸涩的滋味。

  那是眼泪,止不住的泪。

  他为他的遭遇感到心痛,对他曾经历过的一切都感同身受,这份痛苦几乎要让他心碎了。他是一切万物的法则,却只偏袒一个人,只对他有私情。

  眼泪痴缠,黑发与黑发相结,黄天厚土之下,在这里没有人会不满他们师徒的身份,会告诫他们肩上的重担。他们从轮回台上拉着手一同跳下,是生生世世都要绑定在一起的灵魂。他们第一次接吻,冼玉欺骗自己说那是救助之吻,但这一次,他又明明确确地感受到绝望。

  绝望是因为,他不愿意放弃,但是又不得不放弃。

  他们都心知肚明。

  顾容景必须做那把刀,他也必须迈上那条登仙之路。

  纠缠许久,冼玉再抬头时,顾容景眼里的碧色已经渐渐褪去,两人倒在满是沙尘的大漠里,就连一贯洁癖的他也没有半句多言,只把冼玉紧紧搂在怀中。

  “……我不想回去。”

  他闷闷地道。

  冼玉嗯了一声,“那就明天再回去。”

  这次顾容景沉默了很久,冼玉都要以为他不高兴了,他才低落地问:“那我们睡在哪里?”

  虽然没说,但还是有洁癖的。

  冼玉又险些笑起来。

  这一天天又哭又笑的,倒真比打仗还疲惫。

  冼玉松开手,盘腿坐起来。顾容景手中忽然空了空,望着他的眼睛里有不舍得。

  “我芥子戒里有个洞府。”

  他四处看了看,“不过得找个地方安置才行。”

  玲珑山封印撤掉后,许多以前没用的乱放的东西都派上了用场,比如说洞府。这玩意就相当于一个小型的住所,非常适合在外旅游修行,风餐露宿没地方住的时候,就找个空地,把这玩意放出来,再划个防御隐形的法阵,就可以香香美美地休息了。

  而且最神奇的是,这洞府中能容纳格外广阔的天地,像他们去小林境时,那老妖尸都快把那葫芦洞里再搞八十八个洞窟了,足以可见洞府的深广。

  不过在沙漠中少见掩体,四周又很难找到大块戈壁,倘若在这种空阔没有地标的地方睡一晚上,第二天起来就会辨别不出方向了。

  冼玉和顾容景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块血红的戈壁,非常大,足足有两个人高,两间房那么宽,可以抵挡风沙。不过这种地方也容易出现蛇虫,冼玉便施了个法术,把他们都赶走后,又立了个防护法阵,才将那洞府放出来。

  这洞府的入口看着也只有一道门的宽度,不过进去后便知道其中样貌,冼玉还特意挑选了一个环境不错的,里面有法术造出来的日月之光,与外面的时间同步,而且有木屋有院落,有花有鸟有水有田,俨然是一道桃源仙境。

  别说住一晚上了,住十天半个月都行。

  然而可惜,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冼玉想想有些遗憾,刚想和顾容景叹息时,一转身发现人不见了。他想了想,推开旁边卧室门一看,果然顾容景已经开始兢兢业业地铺床了。

  “……”

  还能铺床,看来情绪已经缓过来了。

  “容景。”

  冼玉靠在门框边喊他。

  顾容景刚把被套套好,强迫症地把被面的一缕褶皱抹平,头也不抬,“嗯?”

  “我们……”冼玉停顿许久,下了很大决心,“今天,我们就睡一张床吧。”

  顾容景嗯了一声,处事不惊。他的表情似乎还有点疑惑,奇怪怎么就这个事,师尊还犹豫那么久。

  “……”

  怎么感觉今晚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