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从六点吃到了八点，蒋驰才终于想起来自己今晚“陪太子读书”的本职工作。
顾太子还生龙活虎，反倒是季翘楚喝得有些多，蒋驰叫侍应生送的茶许久都没有来，干脆自己去旁边的茶水间给他们倒了。
途中碰到洗手间回来的洛钦宇，两人便随口聊了几句。
洛钦宇原本就是江城人，听说蒋驰是临省考来的，便随意问：“感觉怎么样？”
“我还不错，”蒋驰显然理解错了他的意思，道，“就是顾一只最近似乎挺倒霉的……”
“只只很倒霉？”洛钦宇动作一顿。
蒋驰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数着手指给他算：“先是被抽中了参加新生合唱，每晚要去练习，然后因为身高合适又被选进了闭幕式举旗方阵队，每天早上还要加训……”
“被女朋友绿了……”这个顾一只已经嗷嗷叫着干打雷不下雨地告诉过洛钦宇，“开学摔了手机，没接到通知错过了选课，只能捡人家剩下的……我俩前天去吃烧烤，还跟人打了一架……”
蒋驰说着说着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顿时奇怪地回头看了看：“怎么了？”
洛钦宇脸色不太好，不知怎么突然停在了走廊中央。
蒋驰：“你不舒服吗？”
洛钦宇骤然回神，勉强笑了笑：“有点胃疼……”
蒋驰有点担心：“那你先喝杯热水吧？我再去给顾一只倒一杯。”
“没事，老毛病了，”洛钦宇顺势接过他递来的茶杯喝了一口，想了想，道，“我再去兑点热的，就顺路给只只倒了，你先回去吧。”
蒋驰再三确定了他没事，便自己先回去了。
洛钦宇端着茶，心事重重回了茶水间，将接好的水放在桌上，却……半晌没有下一步动作。
良久，他似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
“钦宇？”
洛钦宇手一抖，手中的东西“叮”一声掉在了桌面上，又被他快速捡起来放回了兜里。
他脸色有些白，看着来人笑了笑：“苏学长？你怎么来了？”
苏越刚好走进茶水间：“我刚刚碰到蒋驰了，你不舒服？”
“现在已经好多了。”洛钦宇端着两杯茶转身，苏越要来接，却被他轻轻让开了，“有些烫，我来吧。”
苏越见他绕过自己回了包间，眉头微微皱了皱，却也没说什么，又自己倒了一杯水，转身跟了上去。
*
罗德教授在门口接过茶水，便将侍者打发走了。
他将茶水顺手放在走廊边的柜子上，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别致的小瓶子，拔掉软木塞后却又犹豫了……
“唉……”半晌，老教授叹了口气，声音极轻道，“你别怪我……”
罗德教授狠狠心，抬手将小瓶子里的药剂一股脑倒进了茶水里，抬头就见一个人已经走到了近前，吓得他差点一个手抖把瓶子扔进茶杯里。
好在那人并不是楼霄。
那男生小心翼翼护着一杯茶经过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他在做些什么。
——应该是隔壁包间的客人找不到服务生，自己去倒水了。
罗德长舒了一口气，端起茶杯轻轻晃了晃，转身也准备回包间。
然而恰巧在这一刻，他面前的包间门被人突然推开了。
“服务生！服务生人呢？！你给我倒的茶呢？！”一个满面酒气的中年男人从屋内探出身子，醉醺醺冲着走廊里喊。
当然没有服务生应他。
男人似是喝多了，颇有些不依不饶，侧头见罗德和蒋驰都被挡住了去路，也不甚在意，仿佛是刻意想闹出更大的关注，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大。
洛钦宇和苏越很快也走了过来，见状纷纷皱眉。
他们的包间就在那男人对门，那人挺着五个月大的啤酒肚这么往走廊里一站，瞬间就把门堵死了。
若是平时苏越大概就要上前“借道”了，现下大家手里都端着东西，那人又明显是个不讲道理的醉鬼，一时所有人便都有些犹豫。
大约是走廊里声音太大，包间里的人见蒋驰他们都没有回来也察觉出了不对，季翘楚离门口最近，便随手开门看了看：“怎么了？”
下一秒他抬头看到那男人，突然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男人也是一愣，正要回屋的动作生生一停，以完全不似醉酒的灵敏动作一步跨上前，狠狠捉住了他的手臂。
“翘楚？！你怎么在这里？！”
“我……”
“你不是回家了吗？！”男人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趁着酒劲愤怒咆哮，“你在这里干什么？！你又背着我干什么？！”
蒋驰一惊，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过来帮忙。
然而男人偏头看到他，却反而像是越发被激怒了。
他的声音瞬间又高了八个度，一把将翘楚拽到近前，表情狰狞而可怖：“你是跟他一起出来的？！你又跟他混到一起去了？！你当初怎么答应老子的？！……你妈妈嫁给我，你就是我的了，需不需要我再好好教教你？！……”
“不是，”翘楚明显被他捏得十分疼，脸色瞬间就白了，焦急辩解道，“我没有！我是来跟之前的室友们聚餐……”
“还敢顶嘴？！”男人怒吼着打断他，“你这个贱货！小兔崽子！你还敢骗我……”
他越骂越粗俗，终于让蒋驰忍无可忍。
“你闭嘴！”蒋驰扑上去迅速与他扭打成一团，洛钦宇和苏越也赶紧放下了杯子去帮忙，罗德教授由于不幸站在两方中央，十分无辜地被殃及，为了不让手中的茶全撒出去，只好也先暂时放下杯子让到了一边。
霎时间，蒋驰端给翘楚的茶、罗德给楼霄准备的茶、洛钦宇给顾一只倒的茶，全在柜子上混为了一谈。
服务生都一窝蜂跑了过来拉架。
苏越被挤出战场，刚好退到了放着茶杯的柜子边，想了想，便趁着大家都没注意，将自己拿来的杯子与洛钦宇那个换了换，将他那杯藏到了另一边。
-
走廊上乌烟瘴气乱成一团，终于将周边几个包间里的人都惊动了。
顾一只从屋里探出头，晕乎乎撸袖子：“打架？要帮忙嘛？”说罢就要气势磅礴地下场，被云荡迅速拉了回来。
云会长听着那边的争吵微微皱眉，边将顾一只往屋里塞边快速给人发了条短信：[帮我查一下法律系大二季翘楚的家庭情况。]
那边很快便回复了——[收到。]
隔壁包间的门也开了。
顾小鸟抬头一看，就见一个穿着西装的高大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顾一只：“……”
中西混血这种东西，其实就跟抽奖一样，系统随机到谁的鼻子谁的眼睛全看运气，也并不是每一个混血儿都那么养眼的。
好看的永远是凤毛麟角。
顾一只本啾其实已经算是混血中很好看的那一挂了，不仅五官立体，而且非常有特色，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有灵气。
这男人却……更加可怕。
顾一只心想：大概就是站在金字塔最高的那一个小尖尖了。
比起顾一只让人母性爆发的大眼睛和小酒窝，男人简直英俊得有些过于锋利了，光靠脸就帅出了一种让人不敢细看的凌厉气势，更不用说那比顾一只还高出一截的身高和完美的身材比例……
小鸟大人本就晕头转向，乍然被这盛世美颜煞到，整个大脑都放空了，自然也没有注意到……
走廊骤然在刚刚一刹那安静了下来。
犹如雷霆之神降下怒火，无法触摸的某种“场”裹挟着惊人的气势，极具存在感地从那扇打开的门口席卷了整条走廊。
“嗡”地一声。
整片天地恍惚随之一暗。
云荡猛然握紧手边的门框。
难以言述的纷杂情绪如轰然拍下的浪潮，不容分说地瞬间侵占了他全部的理智思考——山崩海啸，风起云涌，人类每一次的渺小和无知……无数画面充斥脑海，让人畏惧又臣服，忌惮又膜拜……
好似直通人心最深处的梦魇和贪婪，令整个灵魂为之震颤不休。
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停了下来，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刚刚那一瞬席卷脑海的情绪到底从何而来。
只有顾一只听到那过分帅气的男人淡淡开了口。
“闹够了？”楼霄仿佛全然看不到走廊上诡异的寂静。
他淡然扫视一周，继而收回目光，回身返回包间：“闹够了就继续吃饭。”
静止的人群像被重新按下了播放键，瞬间作鸟兽散了。
连罗德教授也大气不敢出，匆匆拿过手边的茶，追着楼霄进了包间。
顾一只打了个颤栗，猛然从某种痴汉般的出窍状态回神，被云荡和洛钦宇推着，迷迷糊糊回了屋。
不知道为啥就有些怅然。
他坐了一会儿才终于清醒过来，抬头看到蒋驰，顿时精神一振，悄咪咪用胳膊肘捣捣他——
少侠，刚刚什么个情况？我真的很好奇！
蒋驰刚刚察觉到一个巨大的“可能性”，此时正内心剧震，暂时没心情跟他聊天，面对他火热的求知欲，只十分冷酷无情道：“八卦没有，老实吃饭。”
顾小鸟顿时万分遗憾。
怎么这样呢？！
早知道没有八卦听，我还不如多看一会儿帅哥！
-
蒋驰一眨不眨地盯着季翘楚。翘楚却像是故意躲着他的目光，低头匆匆将杯子里的茶喝了个干净，偏过头不愿看他。
蒋驰其实没跟顾一只说实话。
当初他表完白后，翘楚并不是突然不告而别的——他非常惊讶，甚至有些惊慌失措，开口前眼泪就掉了下来。
在那之前，蒋驰根本无法想象季翘楚会在什么情况下掉眼泪。
他以为就算身边的人遭遇危险，就算再急迫再多苦难折磨，翘楚都能眉头也不皱一下，冷静地将所有事情处理得有条不紊……
季翘楚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只是安静地在他的肩头哭得几乎说不出话。
蒋驰几乎都已经当他默认了！
然而一个周末过后，一切都变了。翘楚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他的家人就来帮他办理了转学手续……
蒋驰当时简直要疯了。
他竭尽所能地在所有地方蹲守他，将他堵在角落里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只想要翘楚给他一句解释……
然而最后翘楚只给了他一个耳光，以及带着满心厌恶的两个字：“恶心。”
蒋驰并不是要刻意瞒着顾一只……只是那段经历他实在说不出口，稍微回忆一下都让人心口抽痛。
那是他第一次跟人表白，最为青涩又美好的初恋。
他掏心掏肺，孤注一掷，几近孤勇地将全部真心剖开来给他看——
却被伤得鲜血淋漓。
蒋驰只是一直都不肯放弃罢了。
他不相信！哪怕翘楚当面狠狠给了他一刀，哪怕翘楚至今都不愿好好跟他说一句话，他也总觉得一切转折太过违和，翘楚的每一句拒绝都并非真心！
他就像一个吊在悬崖边上的囚徒，不死心地攥紧手中唯一的绳子……
而刚刚，有人却向上拉了他一把！
翘楚一直不肯跟他说清楚，是因为——刚刚那个自称他继父的男人吗？是他阻止了翘楚联系自己吗？是他逼着翘楚对自己说那些话吗？！
蒋驰在心中疯狂地拉住自己，拼命克制着扑过去握住翘楚肩膀质问他的冲动！……
他甚至想冲到隔壁去，将那人揪出来好好问清楚，问他怎样才肯让翘楚与自己好好交往，问他为什么要阻止翘楚跟自己联系……
他想得太过认真，以至于仿佛产生了错觉，感觉那边包间好像又开始吵闹嘈杂，翻倒的椅子声、叫骂声、哭喊声混成一团，像是在打群架……
顾一只突然道：“咦？隔壁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夏夏也仔细听了听，片刻后道：“是喝醉了吧？”
顾小鸟便也没再在意，喝多了酒口渴得不行，便顺手拿过手边的茶，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喝完后莫名感觉身边的洛钦宇松了口气。
顾一只：“怎么了？”
洛钦宇定定看着他的眼睛。
顾一只：“？”
洛钦宇突然粲然一笑，道：“没事。”
然而十分钟之后，他们才知道刚刚听到的奇怪声响并不是错觉……
警察来了，隔壁出了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