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和雅霎时懵了,他化回人身举目四顾,却只余满眼恢胎旷荡,原本熙熙攘攘的山关一场骚动过后竟是鸦雀无声,妖兵死的死逃的逃,周围就还唔唔唔剩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妖怪正对他们指指点点。
蓝和雅不知所措,但小凤凰好歹出身大族,从青阴水榭逃出来时也早就做好了连番恶战的准备,因此对眼下的场面也不至束手无策,此刻便率先回过神来,对蓝和雅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速速赶往天枢城,跟白商妖君共同商榷反扑大计吧!”
“计……计什么?”蓝和雅还呆愣着。
然而小凤凰却不给他理清思绪的时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我们先离开这里。对了,我妖力耗尽暂且变不回人身,所以要麻烦阁下载我一路了。”说着就不等蓝和雅回应便飞快地以原形之姿跳入了他的怀中。
“………”蓝和雅看着趴在他怀里姿势熟练,理直气壮的凤凰,突然觉得自己的见识还是太少了。
……
……
两个小辈此后的经历暂且不提,楚昱他们通过山关后却是一路披星戴月赶到了金沙洲。
回到阔别已久的故地,楚昱倒是没有太多感慨,这里经过上万年的沧海变迁,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样,曾经的千里平川沃土,已经尽数消亡在残酷的时光中。
如今映入眼帘的,就只有连云叠嶂,烟霏露结。
楚昱站在最高的一处山巅上,朝远处的翻腾云海望去,将绵延不尽的遥岑寸碧都尽收眼底。
“你能确定雾隐就藏身此中吗?”重苍站在他脚边,捧着一片巴掌大的梧桐树叶,把上面凝结的露水仰头喝空。
他修为尽散,所以现今又要像棵未入道的小树那般饮风餐露,从头再来了。
“除了这里我想不通他还有什么容身之处,再说现在的金沙洲群山万壑,也的确是个匿影藏形的好地方。”楚昱说着就取出袖口处塞的那半张宣纸,将叠得整齐的小方块放到掌心道:“试试就知道了。”
这宣纸大约只是轻如鸿毛的重量,此刻遇到风就缓缓飘起,但只是在楚昱掌心范围内上下悬浮,并未随风远走,并且边角忽然便褶皱起来,像被什么东西拉扯似的,纷纷指向了东南的方向。
楚昱见状收起了宣纸,道:“走吧。”
重苍:“你有头绪了?”
楚昱点点头:“虽然只是大致方向,但我与雾隐相交多年,他对洞府择地的喜好我心里有数。”
“………”重苍闻言不再言语,却是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怎么?”楚昱立即敏锐地回过头来,跟抓到什么不得了的短处似的,促狭道:“妖主大人好像很不满啊,莫非是对此有何指教吗?”
“你想太多了,无论你对雾隐是余情未了还是恨之入骨,都与我无关。”重苍慢条斯理,说到后面眉梢微动道:“更何况以我现在的修为,就是介意,难道还管得了你吗?”
“哦。”楚昱似笑非笑道:“原来我留在妖主大人眼里的印象便是这般,没有过硬的武力便管不住了。”
重苍道:“不是吗?抛开修为不谈,若是当初你我两情相悦,难道你便愿意承欢在我身下了?”
“你听到了?”楚昱呼吸一窒。
“是,我听到了。”重苍黑漆漆的眸子直视着他:“我还听到你宁愿为一点无足轻重的小事管个小辈叫做哥哥,也不愿意在受尽苦楚后委屈折腰在我面前。”
“………”
“对,我是这样,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哑然了片刻,楚昱冷笑道:“重苍,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你这样咄咄逼人又专横独行,才会叫我敬而远之的?”
重苍皱眉:“我何时咄咄逼人了?”
“呵呵……我刚被囚禁在冥央宫那会儿就不说了。”楚昱立时表情一收,学着他那副冷淡的眉眼,绘声绘色道:“‘你脱羽就是心病作祟’‘我要轻薄你,有一万种方法’‘你明明知道我心悦你,你就是恃宠而骄’‘楚昱,你就是在勾引我’‘给你三个月,说出我想要的答案’……”
“有什么不对吗?这明明是你优柔寡断,既不肯面对本心又恐惧做出承诺,怎么最后反倒怪我逼你?”重苍很严肃道:“再说我的语气根本不是你那般阴阳怪气,你完全是在歪曲事实。”
楚昱没好气道:“我本心是什么我自己清楚得很,用不着你帮我来确认好吗?”
“那可未必。”重苍笃定道:“你不肯答应我,却甘愿和雾隐孔雀之流藕断丝连嬉笑怒骂,由此可见你并不清醒。”
“什么意思?”楚昱莫名其妙:“所以我不喜欢你,就是我眼瞎了是吗?”
小树苗不吱声了,显然是察觉到了楚昱话中的怒气,但沉默背后的意思依然不言而喻。
楚昱也大度地没有继续计较,但实际上却把这些全在心里用小本本记了下来,只勤等着哪一日重老妖装不下去了,再和他秋后算账。
于是闲话搁到一边,两人很快启程穿梭在横山侧岭中,山里的季节比外界还要明显些,明明刚入秋却已是林寒涧肃,青苔黄叶。
楚昱为了掩人耳目,没有贸然动用妖力,以至衣袖都被草木上凝结的露水打湿了一块又一块,半垂的狐耳上也是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重苍被他抱在怀里,脑袋冲着他肩上一点,因此把那根根绒毛上支棱着的细小水珠看得分明,不自觉就有些口干舌燥。察觉到这种变化,他暗自懊恼——失去了超然的道境加持,他顷刻就如寻常的飞禽走兽一般,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了。
这样的自己叫他不禁在心中唾弃,本来是下定决心不再招惹楚昱的,可却又终是忍不住反复无常,有些话未经思虑就脱口而出了,脑中当时恍惚是浑然一片,完全不复过去的清楚明晰。
如此作为,简直不像自己。
但倒是叫他越来越明白——风水轮流转,自己今时不比往日了。
然而要怎么办呢?哪怕他对道境的感悟仍在,可要东山再起仍也要花费近千年的功夫,到时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楚昱还会为他守身如玉到那一天吗?
他是如此耀眼,就好像高空上的骄阳,渴慕他的人多如繁星,他也从不吝惜对这等人的垂怜……想到这,重苍甚至开始憎恨楚昱的多愁善感。
从未这般患得患失过,重苍觉得自己病了,他悄无声息地趴在楚昱的肩膀上,想要闭目塞听,以便清空杂念,可透过一层衣料感受到的肌肤温度却偏偏让他难以安宁。
“应该就是这。”
踩过泥泞的落叶,楚昱在一处杂乱浓密的灌木前停了下来。
重苍闻声抬起头,可凭借他如今的修为,却是看不出这里和方才经过的那些景色有何不同,只是隐约间似乎有一丝异样的感触。
不想楚昱竟也顾虑到他,直接把一缕妖力注入他眸中。霎时,满目萧然都化作流光溢彩的半圆琉璃罩,在山间的淡淡余晖下波光明灭,像一颗镶嵌在地表的巨大珍珠,隐隐能看见其中桂殿兰宫,瑶林琼树。
“有人出来了。”重苍突然道。
“我们先藏起来。”楚昱说着就默念起隐蔽形体的法决,与重苍一同消失在杂草从中。
不多时,琉璃结界闪烁了一下,从中走出来两个面覆青麟的妖怪,他们站在结界门口,并未离去,反倒是像在等待着什么,四处张望,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其中一个先开口抱怨起来:
“怎么今天这么慢?”
“没办法,外面风声正紧,兄弟们行事也得小心点。”
“唉!”先开口的高个妖怪道:“你说同样都是终焉态,为什么人家就在穹屠山顶呼风唤雨,咱们主子就偏得躲躲藏藏的,连带咱们也得过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要我说做妖主的手下多威风痛快!你是没看到我那侄孙,他从前在我面前磕头作揖别提多孝顺了,可现在呢?他投靠了闭风涧的那蛟龙妖王,还不是受妖主直接管辖呢,如今竟也是耀武扬威,过的要比我好了!”
“嘘,你小声点,主子伤势未愈,最近脾气正暴躁呢,你不想要命了吗?”矮个的妖怪低声道:“再说咱们主子自有筹谋呢,要不这外面一趟趟搜罗来那些合适的‘容器’干嘛?……你也有点眼界,这妖界最后谁说的算还尚未可知呢!”
“可这些‘容器’中哪有一个成功的?最后还不是疯得疯,傻得傻,根本就派不上用场。”高个妖怪说着声音就渐小了,凑近旁边那矮个妖怪神神秘秘道:“诶,你知道我上次去那重大人的偏殿听到什么了吗?他在跟那群凤凰们埋怨咱们主子,说他挑得‘容器’根本就不是为了谋大事而准备,而是为了私欲,因此才屡屡不成功的。”
“是吧……”矮个妖怪也终于忍不住了,嘀咕道:“虽然人总有相似,但这么多‘容器’都长得都有点……那啥……就不对头了吧?果然这么多年主子还是……”
作者有话要说: 重苍:美人只配强者拥有,你不喜欢我,说明是你的问题。
楚昱:喵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