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异能>宿敌他欺世盗名>第81章 化形

  行吧。

  最后迎着重炎饱含热忱的目光,楚昱把树种埋了进去。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了,山涧中更是早早便昏暗下来,眼看黑土渐渐掩没掉了最后一抹绿意,楚昱站起身来。祭桌上的香刚好燃尽了,余下零星的灰烬在闪了闪后,四周便彻底归于沉寂。

  气氛好像突然就攀升至了莫名其妙的顶点,若不是怀里的水墨球还紧贴在肌肤上散发着温凉的水意,楚昱还以为他今天是给谁上坟来的。

  嘴角要笑不笑地抬了抬,视线落在那小小的土包上,他胸腔内忽然翻搅起五味杂陈的情绪。

  说起来,这颗树种还是重苍给他的定情信物,明明就是在几个月前发生的事,现在想来却恍若隔世一样。他甚至心底某处至今都不能相信,在穹屠山顶那个说要剥去他妖骨的人会是重苍——这个人曾赋予他刻骨铭心的屈辱,但也在九天雷劫下护他周全,之后更是在烛龙禁地中多次救他于水火,两人的关系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宿敌,就算楚昱再怎么不承认,有某些复杂的情愫也早已在暗处滋生发酵。

  难以言说的暧昧,如履薄冰的防备,忽冷忽热的试探以及在图穷匕见后的争执和纠缠……直到最后,归还魂羽那一刻两人在万年梧桐树下的神会心契,那一瞬间,楚昱以为自己抓住了什么,但到头来却终究是自欺欺人。

  ——不是放出豪言说要自己心甘情愿的爱上他吗?

  心烦意乱地将发丝拢到脑后,楚昱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干脆上前从祭桌上捡起两炷香,举起来默念道:重苍,自此你我便算分道扬镳了,等诸事了结后,我便会隐姓埋名从此再不出世,但愿你也能识相莫来招惹我,大家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往后谁也不要怨谁。

  思罢,就将香柱插了上去,静静看着它燃到了底。

  “回去吧。”楚昱在风中颇为沧桑地道。

  “是,主上。”

  虽然对楚昱仿佛忽然间看破红尘般的神情有些不明就里,但重炎也没有多问。在他看来,这个总是以冷静面容示人的妖主向来深不可测,一举一动背后定然有着旁人意想不到的含义,甚至就连打个哈欠都可能是什么山雨欲来前的伏笔——这样一个统治者,在众生眼里已经脱离了七情六欲,叫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跟某种狗血的情爱纠葛联想到一起去。

  自然也不能怪重炎如此想,因为这便是六千年前大多数妖怪对妖主楚昱的刻板印象,他们总认为这个妖主是超凡入圣、不通人情的,就像雾隐和阿紫曾经指责的那样。

  但其实事实却正好相反,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楚昱为人处世一直都容易受私人感情的引导,只是这种软弱很容易便被他性格上的刚烈强硬给掩盖了过去,难以让人察觉。

  证据就是等回到寝殿后,天生多愁善感的前妖主就叹息着开了一坛酒。

  当然结局也不出意料,楚昱只喝了一杯就有些上头了,他神志恍惚地挥退了重炎,待四下无人后,便砰然一声变回了原形,毛绒绒的身躯从凌乱的衣物中拱出来,摇摇摆摆地,视线模糊间,却刚好看到又作势要溜的水墨球,于是想也不想便愤怒地一爪子踩了上去:

  “重老妖!你这出尔反尔的老骗子,还想往哪里跑?”

  水墨球听到这声称呼登时一僵,但心中诸多讶异彷徨还没来得及酝酿完毕,小红鸟就开始疯狂地蹂|躏它,抓着它搓扁揉圆,大发雷霆道:

  “什么一别两宽,谁也不怨谁……你做梦吧!这仇老子要记一辈子!不报誓不为妖!你就趁现在好好享受吧,等老子取回全部妖力,重登妖主之位,就定要把你这株狼心狗肺的树给连根拔起,移栽到戈壁里日日暴晒!”

  骂到兴起,小红鸟还把它扔到酒杯里,倒扣过来,拼命摇晃道:“要跑是吧?休想!现在该轮到你尝尝阶下囚的滋味了!”

  发泄到最后,语句逻辑已经是杂乱无章,直到酒劲彻底涌了上来,小红鸟才晃晃悠悠地摔倒在桌面上,昏睡了过去。

  软乎乎的肚子起伏间,它的绒毛也跟着蓬松地张起,偶尔还发出低低地嘤叫,看上去就像是一滩融化的汤圆。

  而在另一旁,桌上倒扣的白瓷杯盏动了动,水墨球挤开杯沿钻了出来。

  它浑身都被酒水淋透了,湿哒哒地往前挪动了一点,来到沉睡的小红鸟身侧,浑圆一片的身躯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缓缓移动着,似乎是想要触碰醉倒的小鸟,但蹭到近在咫尺的位置后却又缩了回来,它呆愣了半晌,再回神却是毅然转身跳下了桌子。

  如今的自己已经不是能给他遮风挡雨的高大梧桐了,继续留下来也只是会成为他的累赘而已。

  而且……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桌上的红毛球,重苍心底一片灰暗——就算留下来,他以后又要怎么去面对楚昱呢?就凭眼下这副模样吗?世上最叫人惋惜的事就是美人迟暮,英雄末路,因为越是见过山巅的景致,就越是不能接受零落成泥的事实。

  他宁愿带着楚昱的憎恨在尘世中颠沛流离直到死去,也好过在困境的蹉跎中逐渐消磨掉曾经所有的骄傲。

  如此想着,它便黯然地离开了大殿,可等它慢吞吞地终于蹭到洞府门口时,旁边的树丛中却忽然窜出一只小鸟崽,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飞快地叼起它就跑。

  “啾啾啾……”小鸟崽边跑边焦急地叫着,心想要把这只战利品埋到哪里好呢?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水墨球:“………”

  看来他这辈子是要栽在鸟的身上了。

  ……

  ……

  从拂晓昏沉沉的光线中醒来,小红鸟浑身一抖,在萎靡不振地梳理了一会儿羽毛后,它慢腾腾地钻回昨天脱下的衣服堆里,摇身一变又化作了气宇深不可测的前任妖主,然而沉醉在半梦半醒的慵懒间,他却恍惚觉得自己好像落下了些什么。

  是那半张宣纸吗?楚昱摸了摸袖口,发现它还好好地呆在那。

  那是什么呢?楚昱边想边下了榻,视线怔忡地看着窗棂上倒映的树影,片刻后终于恍然大悟。

  树!他的树!……阿紫呢?水墨球呢?

  把手探入怀中却摸了个空,楚昱脑海里却猛然回想起昨夜里的一幕幕,他把水墨球踩到爪子下面酱酱酿酿……啊,天啊!喝酒果然误事!他为什么就不长记性呢?

  阿紫不会在气愤之下离家出走了吧?

  不……不能,楚昱冷静下来。阿紫那么粘他,不会为这点小事就跟他恩断义绝的,而且凭它现在的样子,也根本走不出这座山涧啊!

  这么一想,怕阿紫走丢的担忧是放下来了,可转念却又是担心起阿紫的安危来,毕竟一只毫无还手之力的水墨球,很容易就会沦为飞禽走兽爪下的玩物,甚至若是运气不好碰到个开了点灵智的妖兽,那会被当成补药吃了也不一定……

  想到这,楚昱一个激灵,立刻就从木施上取下大氅,随意披在身上匆忙出了洞府。

  山涧中晨雾茫茫,头顶是鸦青色的天光,四周万籁俱寂,一草一木都仿佛沉浸在这短暂的安宁中,但楚昱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草丛里除却虫鸣外的多余声响。

  “阿紫?”楚昱上前拨开草丛,却在里面发现了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鸟崽,当下讶异道:“是你。”

  跟重苍不一样,楚昱作为一只鸟,他一眼就能辨认出羽毛花色都大多相近的同类,而眼前这只头毛上有丝白尖的鸟崽,就是之前抢先叼走水墨球后对小伙伴们炫耀的那只。

  楚昱隐约记得他的名字,蹙眉道:“重昊……是吧?天还没亮你怎么会在外面?负责照顾你们的人呢?”

  本来重昊见到楚昱就很心虚,眼下一连串的发问更是把小鸟崽给问懵了,他耷拉着脑袋不敢看楚昱,连翅膀尖都微微颤抖着。

  “………”

  他的这种反应简直是不打自招,楚昱叹口气说:“这样吧,现在把球球还给我,我就不把你到处乱跑的事告诉重炎,怎么样?”

  “啾……不要、不要告诉他,他会罚我吃虫子的。”重昊马上可怜兮兮地道:“球球……球球被我埋起来啦……”

  “埋到哪了?”楚昱问道。

  “不、不知道……”重昊一谈及这个突然就嚎啕大哭,仰头嘤嘤叫个不停,上气不接下气道:“一埋下去球球就变了!变成妖怪啦!嘤嘤嘤……”

  楚昱:“………”你不就是妖怪吗?

  看来从小孩这是打听不到什么了,楚昱把他送回去,自己却朝昨日埋下树种的地方走去。

  自重昊的描述中,阿紫像是突然化形了才会将小鸟崽吓了一跳,这么说来,难道是树种已经发芽了?

  心中既有期待也有忐忑,楚昱都不明白自己的情绪为何会如此复杂,就好像一直以来悬在心头那种朦朦胧胧的预兆要被戳破了一样,他缓慢穿过水木明瑟的林间,直到眼前豁然开朗——他看到从黑土中耸出的那一抹绿芽在风中摇曳,可四周却空无一人。

  但楚昱没有停下脚步,就仿佛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他,而随着接近那预感的源头,他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几乎就要跳出喉咙。

  在那刹那间,楚昱忘了呼吸,他抬头望去——远处的巨石上好像隐隐绰绰坐着一个人影,那是一个看上去年约四五岁的幼童,他对楚昱的到来一无所知,就好像一具浊骨凡胎般低垂着头,黯淡的剪影在黎明微茫的光线下透尽了失落和寂寥。

  丝缕曾经分外熟悉的草木冷香味顺着微风扫入鼻息,楚昱失声叫道:“重……重苍!?”

  作者有话要说:  重苍:我差不多已经是个废树了。

  昨天的三千字我抽空再补上吧,这俩天实在太困了,唉,小红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