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小说>都市异能>宿敌他欺世盗名>第47章 前往

  斑驳灰败的瘴气颗粒在半空中浮浮沉沉,不知何时,沉闷的空气中渐渐传来一股奇特的味道,像是行将就木之人身上散发的腐朽气息,又像是血水变质发黑前的腥臭。

  显然,不论这种变化预示着什么,都不会是个好兆头。

  所以在气氛僵持了片刻后,重苍终于开口低沉道:“楚昱,你应该知道,我没必要去陪你冒这个险。”

  见楚昱抬起眼皮看向他,重苍便接着道:“但你若坚持,我就必定会如你的意,哪怕我也没有把握能够在其中全身而退。”

  楚昱闻言狠狠皱了下眉,虽然眼下的情况明明是朝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但是真到了要下决断的时候,他却踌躇了起来。

  缘由无他,只因他不喜欢这种被人情挟制的感觉,尤其是自打在天隙湾遇劫以来,他就一直受重苍照拂良多,甚至其中还有救命之恩,但对方缘何要为他付出至此,楚昱心底也是隐约明白的,而也正因如此,此时此刻,他才更不愿直面这种超乎寻常的关切。

  那种感觉就像是——你隐忍已久的宿敌突然在你爆发前转了性子,开始对你殷勤备至,让你所有本该理所应当的恶意都瞬间没了发泄的出口。不光如此,他还曾数次有恩于你,足以将以往恩怨都尽数抵消,甚至还绰绰有余,以致于逼得你不得不放下过去的偏见,跟其化干戈为玉帛,强行将还未消化干净的龃龉都积沉在心底,落个既憋屈又难堪。

  明明这些关切都不是你主动要求或索取的,但最终你却还是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它。

  “算是我欠你的。”静默了须臾后,楚昱道:“若是这一遭我们能平安出来,之后不论你提出怎样的条件,我都会答允,叫我服从你也好,终生不出冥央宫也好,悉听君便。”

  可重苍听了却没有多喜悦,他问道:“你就那么关心他的安危吗?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确认一个虚幻的预感?”

  “阿紫在我决定逃出穹屠山时,他明知自此丧命的可能极大,但也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与我一起走了,他又是为了什么呢?”楚昱轻轻地道:“我自认生性凉薄,既知回应不了落花之意,便就只能投桃报李,尽力做到无愧于心罢了。”

  “无愧于心。”重苍缓缓念了一遍这个词,心中却是想起了楚昱方才对他的许诺,是不是也是一种歉疚与感动混合之下的“无愧于心”呢?

  察觉出自己可能被变相拒绝了心意,重苍居然一时有几丝落寞和迷茫,这是他过去几千年中从未有过的情绪,他自认已经对楚昱做到了无微不至,可除了让两人的关系不似从前那般紧张外,却是别无进展,他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或许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付出了如此多的心血,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报。

  原来,这世间并非所有事物都有规则可循。

  即便步步为营,运筹帷幄,也总有思而不能得的东西。

  “你不欠我任何东西。”最后思前想后,重苍还是决定以退为进,将之前下的言语陷阱给撤了回来,状似深沉地道:“你不必为我强附于你的援手而觉得亏欠什么,因为一切本就是出自我本愿,无需你用承诺来交换。”

  果然,楚昱听了这话脸上没有任何的释然,反而是多了几分好似难以启齿的尴尬,这不止是因为重苍这话让他有些自惭形愧,更多的……还是因为两人间那种从未挑明但又彼此心照不宣的暧昧。

  “那……那就好。”楚昱最后只能强撑着若无其事的面具,像是避讳什么一般,将目光转向在一旁早就听得糊里糊涂的音寒二人,冷静下来道:“但既然要入那禁地,总归是得带个熟悉地界的向导才行,我看左右这两个小鹌鹑继续待在这里也活不下去,倒不如拿来给咱们开路,说不准最后撞大运活下来,也算是她二人的造化。”

  音寒音舒闻言登时神色一变,尤其是音舒,霎时抖得形如冷风中的花枝,带着哭腔崩溃道:“我不要……我不要去……那里定然更可怕!我宁愿现下立时死了,也不要去禁地里受那等折磨!我真的受够了,求求你了……放过我们吧……”

  她说着就将求救的目光转向重苍,哀求道:“师兄……”

  音寒也同样面色发白,她不似音舒完全慌了神,还是留有几分理智在的,所以方才在听了楚昱两人的对话后,心里隐约也知眼前的“攸泽”恐怕已并非原主,故而也不指望此刻他能替两人跟这妖怪说情,但是在绝望之下,她也仍旧是空洞而徒劳地将目光投了过去。

  楚昱见状则是歪了歪头,他似乎对眼前的情形饶有兴致,便也盯着重苍,看他会作何反应。

  而重苍觉察到楚昱望过来,本来无甚波澜的心境便登时起了些涟漪,他发觉自己似乎已经无法像以前那般心无旁骛地对一件事做下判断了,所有的言行举止,都仿佛是在心中筛选过楚昱的喜好才做出的一般,让他感觉自己被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但他一向是不喜欢受任何因素掣肘的,就像他觉得自己存在于天地的意义,不该是就为了等待一个人,然后为他开花,将自己最灿烂的一瞬间作为别人踏上辉煌的陪衬。

  若千年前,楚昱教“他”要放眼更广阔的天地,不要拘泥于当下,“他”那时不懂,也没有做到。但现在,他早已懂了,甚至在境界上还要更进一步,所以他不想重蹈覆辙。

  ——万事极则必反,若是眼中只能看到一个人、一件物事,只能像藤蔓般依附着他生存的话,那最终结果则必然会招致祸患。

  可即便心里如此想,重苍仍没有刻意违背原本的意愿,他依然维持着那副人类的皮囊,淡淡地对二人道:“既然总归逃不脱一死,又有什么畏惧可言?况且禁地的异状就是琼华仙宗如今灾祸的源头,你们若是真记挂宗门安危,此去一行不是正好可以直击症结吗?”

  他说着便平静地扫过二人面庞,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来,道:“如此一来,就算不幸身死,也可以说得上是以身殉道,死得其所,不要比在此地做个枉死游魂要强上千倍万倍?”

  他话落,音舒哽咽的声音顿时一停,她显然没有想到这点,遭逢亲近之人诡异身死的冲击,已让她彻底沦为了一只惊弓之鸟,时刻只想着哭泣和逃避,又哪里能扛得起拯救宗门如此大的责任来呢?

  倒是音寒的眼中此刻恢复了点光芒,她虽知眼前妖怪视她们二人性命如草芥,说得话自不足以为信,但是现今百般绝望之下,却也只有这一个信念可以支撑着她走下去,不至崩溃了。

  眼见二人的神色变化,楚昱对重苍不由侧目,心说老妖怪还真有两把刷子,难怪能忽悠那么多有头脸的大妖怪追随他,看来也不是全凭武力,这种理直气壮的诡辩都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口,上位者的狡猾权术可见一斑。

  “看来二位是想通了?”楚昱挑眉,他不含笑意的勾勾唇角,故意威吓道:“也好,省去了我许多手段。”

  音舒闻言马上一抖,音寒也是面色难看,但仍是动作僵硬地将师妹护在怀里,勉强抬起头来与楚昱对视道:“我可以为你们带路,但是你们也要保证,遇到危险之时,不会把我和音舒推出去当垫脚石。”

  楚昱笑笑:“自身性命都无法保全的弱者没有资格谈条件。”

  话说出口,不光音寒二人咬牙,就连楚昱自己也愣了一下:曾几何时,他也是自己口中自身性命都无法保全的“弱者”——败在重苍手下,众叛亲离,五百年的苦心经营与坚持都瞬间化作泡影。

  而如今,他却也摇身一变,化成了让旁人痛恨畏惧的迫害者。

  而且他心中竟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

  怔愣过后,楚昱心中不由苦笑,因为这一刻,他才忽然恍觉,或许他和重苍之间根本不存在什么“恩怨”,一切都只是因为立场不同罢了。

  弱肉强食,真是亘古不变的定理。

  只有弱者才会自怨自艾,会怨恨会耿耿于怀,因为他无力改变现状,就只能画地为牢;而在强者看来,这些都是自己应得的,所以他从不会迷茫,他放眼望去即便是朝阳也能踩在脚下,故而他才能一路前行所向睥睨。

  而就在楚昱思虑的当口,音寒二人已经站起了身,她们最终还是屈辱地选择了隐忍,音寒搀扶着还在不住颤抖地音舒,准备向前带路的脚步却是犹疑了一瞬,她的表情虽然潜藏在凌乱的发丝阴影中,但重苍却敏锐地察觉出了其动作背后的心思,于是便漠然开口道:

  “我可以向你保证,同样是迷失在瘴气中,哪怕是你们的处境较好一些,但也绝对是我们会活得更长久,所以我忠告你,不要在我面前玩弄你那些小把戏,一旦消耗干我的耐心,你们或许能死得痛快,但下场却是连魂魄都剩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