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意思是，你到底想如何？”其实张岭看得出来，江旭是犹豫、纠结，他但凡是个绝对没良心的人，就想不顾一切的报酬，今天根本不会主动找到他。
既然能找他说说心里话，就证明，江旭还可是有救的。
江旭沉吟片刻，说：“师父，我对不起你，多年来的精心栽培，点滴我都记在心上。老板愿意重新给我一次机会，也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你知道为什么吗？”
江旭摇摇头。
在他的印象里，至少在公司、封云珩表现的就是完全不近人情的一面。他清楚的记得一件事。
上一届的商务部总监，也就是在白欣染之前的那个男人。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都只靠着他一个人出来工作赚钱。
他赚钱养家，毫不夸张的说，那个男人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并且是唯一的那种。
可就是因为他在工作上出了一点小纰漏，一时鬼迷心窍，收受了别的部门人员的贿赂，拿了不该拿的钱，去救他在手术室里抢救的老母亲。
当时不止是在江旭看来，而是在很多人的眼里，都认为这是一件情有可原、应该值得被原谅的事。
因为那位总监，多年来对公司都是尽职尽责，对封云珩亦是忠心耿耿，他在危急之事，没想开收了别人的钱，又不是用作自己去消费？而是为了救人。
那人还是他的亲生母亲。
然而封云珩在知道这件事以后，居然毫不留情的就给他开除了。
据说是连补偿都没有。
那件事，江旭听到的版本就是这样，他可怜那位总监，同时也深刻的认识到，封云珩对于公司人员管理上的不含糊。
也许，身居高位的人、像他那样有钱有势的人，就不会考虑到人情冷暖吧？人家在乎的，只是存在的利益。
江旭自认为，通过那一件事，就能够判断出封云珩的人品。他那个老板，在自己的心中，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如今，他才能敞开心扉的，把当初那件事说出来给张岭听，也想表达一下，他是怎样看待封云珩的。
张岭闻言，目光变了变，说：“你听到的只是在公司的这个版本，是大家流传下来的，那你知道，事实上后来这件事，到底怎么样了吗？”
江旭沉默，代表他的不知情。
张岭说：“是老板，他去找到了曲总监，并且给了他一笔钱，让他的家里渡过难关。后来也是他，给曲总介绍了另外一份工作。可以说更加适合他吧，他后来都是人家公司的副总了呢。”
闻言，江旭睁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着张岭。
他淡淡说：“有的人是真的面冷心善，就是他可能觉得，表现出来善意的一面，有点做作，有点矫情。与其说在别人面前表现善良，不如实际上去做点什么。说不如做。但你做了，却未必要被旁人知晓。”
江旭抬了抬眼皮。
如果是光听张岭这么说，他就会认为，封云珩实际上是个很不错的男人？他有情有义。
“可是师父，我心里还是放不下。”
“你是认为自己在给一个仇人打工吗？”
“对，没错！”
提起这个，江旭的情绪才变得有些激动。
张岭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气，“你有点过于狭隘了，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那就是——”
“当初被侵占的土地里，不止有你一家。当初闹出人命的，也不止有你的父亲。”
“什么意思？！”察觉到张岭语气的变化，江旭心中顿时冒出来一个念头，虽说令人难以置信，可他仍旧是震惊的看着张岭。
只见他面不改色的说道：“我爸也是死在了那里。”
江旭：“……”
此刻江旭的脸色变得十分复杂。
他记得……
“师父，你不是……父母双全的吗？”
每次张岭说起在老家的父母时，脸上都洋溢着某种幸福感跟无奈，因为他们不愿意来城里过好日子。
如今的张岭也有家底，就在乡下的镇上给他们买了楼房，她的妹妹也跟着在一起住，其实那样也挺好的。
老人身边有亲人在照顾着，其实不管住在哪里，都会幸福的吧？只要生活上便利、方便一些，都没什么问题。
张岭没有否认江旭的话，而是笑了笑，说：“对，父母双全，我的老父亲，是我妈妈后来找的男人。”
“……”
“他挺老实的，年轻时在十里八村都做小工的，也干些木匠活儿，是个过日子的人。也许是他跟我妈的时间久了，我对他也不排斥，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爸爸一样看待。”
他妹妹也是。
江旭满脸的疑惑。
张岭继续解释：“我爸不是你们那片区的人，但他是当年拆迁建筑队的一员民工。他那时候常年在外面打工，一年也就过年能回去几天。我很少会见到他，他出事的时候，我比你大几岁，但也觉得，天都塌了。”
听到这里，江旭想起当年母亲带着他到处流浪，居无定所，在每个亲戚的家里都住不长久。
因为哪怕你们是在这个世界上有血缘关系的人，他们本质上都有各自的家庭跟生活。他说的难听一点，舅妈是外人，舅舅也会想要维护自己的小家，为了这个，就会放弃与他们的血缘亲情。
没有人能长久的收留他们母子。
一两天的，也许还能忍受，时间久了，哪怕是再亲近的关系，都会变质，会产生某种意义上的裂痕。
江旭从小就见惯了那些亲戚丑陋的嘴脸。
有那么一瞬间，江旭觉得自己跟张岭是产生了共情。
难怪他能当自己的师父！
难怪这么多年，有什么事他都习惯去跟张岭商量！
原来，从某种程度讲，他们有过相同的经历。只是在今天之前，他不知道这些而已。
如今他全部明白了。
张岭看着江旭，眼神也很复杂。
他没说什么，反倒是江旭主动开口问道：“那可是你父亲的一条命啊，师父，你们当年就没去闹么。”
“没有。”张岭斩钉截铁、很肯定的告诉他，“我们没有去闹，因为知道闹不过。”
“……”
“我们都是农村人，我妈就是村里的妇女，没怎么读过书，也不太会跟人吵架。何况重点是，当初老板的家里，补偿了我们很大一笔钱。”
听到这里，江旭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嘲讽，声音也冷了下来：“就因为那点钱，你一条人命都可以不顾了？！”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不是吗？”张岭的情绪，在提起他父亲的时候，都没有半分波动，“我们没有钱。”
“我家里穷，全家人都要依仗着我爸外出打工，一年到头也寄不回来几个钱，他走了以后，我们就陷入了困境。有时候生病反而不会要人命，穷才会。”张岭回忆起过去的苦日子，忍不住叹气，“当时对我们来说，那是最好的补偿。”
“有了那笔钱，我家里的日子才能继续，不至于揭不开锅，我妈才有钱让我跟我妹妹读书，去省城读书，去见外面的世界。”
张岭说的真诚。
江旭的情绪，竟然也被他带动起来。他的眼前，甚至可以浮现出那些年张岭所经历的一切。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开口。
静默良久。
等江旭重新开口的时候，他的语气，不再是最初那般的锋利，仿佛一把刀，随时要把身边的人捅死。
“师父，那你后悔么？那可是你父亲，因为外出打工，意外死亡，你就不恨么？他原本可以活的好好的，你们可以一家团圆的！而这一切，都怪封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