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祝蒙果然来寻长灵。

  长灵依旧在偏殿接待了这位堂兄。

  祝蒙眼底乌青, 显然没睡好, 神色间也透着难言的焦躁。

  “我要杀了元耆。”

  祝蒙把佩剑往案上一搁, 咬牙切齿的道。

  长灵提醒道:“堂兄慎言。”

  “我慎言不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们昨日已经交换了庚帖。我亲眼看见的。”

  “哦。”长灵道:“那是有些棘手。现在, 堂兄愿意全心信我了么?”

  祝蒙暴躁道:“信信信, 只要能杀了元耆, 阻止这场联姻, 我什么都信你。”

  长灵点头。

  “既然堂兄信我, 那就请堂兄先告知我,这次来天寰城,你一共带了多少人手吧。”

  晨曦殿。

  祝蒙诧异的睁大眼睛!

  那队人马他藏匿的极好,连博徽和以森严著称的天狼守卫都瞒过了,这小怪物是如何知晓的。

  祝蒙心电急转, 突然一拍案,脱口道:“是不是仓颉……”

  长灵眼睫微垂,声音冷淡了许多。

  “他如今跟着堂兄, 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哪里会记得我这个流落他乡的落魄旧主。我不过随口一问而已。”

  “不过……看堂兄这反应,莫非堂兄当真带了兵马过来?”

  长灵抬起眼, 目光灼灼的望着祝蒙。

  祝蒙懊悔自己失言,沉不住气, 竟主动在长灵面前露了馅。但事到如今,元耆是一定要杀的,暴露这批人是迟早的事, 他也不十分介怀,捏了捏拳头,道:“没错,我是带了一批人马。”

  长灵点头:“这就好办多了。”

  “他们当中,可有修炼水系术法的修士?”

  “水系?”祝蒙大是不解:“我们青丘自有自己的修炼法系,为何要水系修士。”

  长灵道:“据我所知,元潮共有兄弟八人,却让排行第六的元耆来做丞相,排在前面的那五个心中并不服气。元耆死于水族内斗不是顺理成章的事么。再说,堂兄难道想告知天下,是你或狐族戍卫军在天寰城内杀死了水族丞相么?”

  祝蒙陡然反应过来:“当然不能……”

  他其实根本没思考这件事的后果及善后事宜,他现在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掉元耆,斩断祝龙外援。所以话到一半有点不知道如何接,难免心虚。

  长灵像没察觉,悠然道:“所以,我们需要找一个替死鬼。”

  “替死鬼?”

  “对,一个同样使用水系术法的替死鬼。”

  祝蒙还是一脸茫然。

  长灵道:“狼族修士皆是在苦寒境修炼,要栽赃嫁祸定然不行,堂兄不如往这次参宴的使臣里找找。”

  他一口一个堂兄叫的要多顺溜有多顺溜,祝蒙自然十分受用,但心里不免纳闷,小怪物何时变得如此乖觉了,以前他们二人见面,这小怪物可是最喜欢拿他当空气的。也因为这个原因,他最喜欢找这小怪物的麻烦,为的就是逼他开口说话。

  祝蒙大剌剌的一摆手,底气十足的道:“不用找了,倒是有个现成的。”

  长灵点头:“元耆为人谨慎多疑,又素来惜命,必会在居所周围布下重重守卫,想在驿馆内对他下手并不容易。但今夜他会入宫参加庆功宴,身边必不会带太多随从。”

  “你的意思是让我在他入宫的路上下手?”

  “不,是在宴会中途引他离开。那样才能将他身边守卫数量降到最低。”

  “中途?!”祝蒙简直要疯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在那暴君的眼皮子底下,我如何将他引开!”

  长灵嘴角一弯,镇静端起茶碗喝了茶,道:“堂兄稍安勿躁。我会设法替堂兄将人引到宫外,堂兄只需专心守株待兔即可。”

  祝蒙大喜:“当真?!”

  长灵点头,瞥他一眼,提醒道:“还有一点堂兄一定要注意,元耆乃八阶修士,极擅长引水结阵,要杀他并不容易,如果想一击成功,一定要设法将他引到没有水泽的地方。”

  祝蒙性情虽然暴躁,但平日小聪明最多,当即道:“你放心,这事儿我自有办法。只要你能把他引出来,我必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长灵点头:“我等着堂兄的喜讯。”

  祝蒙踌躇满志的离开了。

  棠月从后面帷帐后出来,朝长灵恭施一礼,担忧道:“祝蒙行事急躁又胸无城府,少主当真放心将此事交给他去做?”

  “况且元耆此次随身带的侍从皆是水族高阶修士,单凭祝蒙带的人手,恐怕未必能一举将其制服。”

  长灵道:“不是未必,是不可能。”

  棠月讶然抬头:“那少主为何还要如此?”

  长灵慢慢一扯嘴角,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没有螳螂引路,黄雀要如何行动。”

  “我手中没有一兵一卒,必须要借祝蒙之手来办事而已。”

  棠月面色大变:“少主旧伤未愈,现在不宜动刀。”

  长灵垂眸,淡淡道:“你该明白,有些事,我必须亲自去做,不能假手旁人。”

  “可是……”

  “我时间不多,没有时间迟疑,也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这是最好的机会。”

  棠月隐忍的咽回了后面的话。

  长灵问:“此行可顺利?灵弩的草图可交到了阿公手中?”

  棠月点头。

  “仓总管让属下给少主回话,青丘一切皆安,所有计划也都在顺利推行。家父业已寻觅了一批黑狐族最好的工匠去研究图纸,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铸造出第一批灵弩。还有那第二张图纸……”

  “告诉阿公,先不要毁掉。”

  棠月微微变色。

  长灵道:“有备无患。”

  **

  大柱国府,仇烨亲自斟满一碗茶,推到对面头戴鹤冠、一身宝蓝锦衣的中年男子面前,朗然笑道:“元耆兄贵人事忙,这次怎么有时间来天寰城凑热闹?”

  元耆双手捧过茶碗,微微笑道:“君上此战大捷,身为下臣,水族受君上与大柱国照拂多年,理应前来道贺。”

  仇烨拢起狐裘往靠椅上一靠,道:“行了,你我之间,就不用这些客套虚词了。说吧,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我这茶水可不是白给的。”

  元耆目中精光一闪,道:“我的目的,自然与大柱国的目的一致。”

  仇烨眼睛慢慢眯起。

  元耆起身,恭恭敬敬垂袖为礼,道:“实不相瞒,元耆此来,是为了向大柱国讨一个人。”

  “何人?”

  “涂山博彦的血脉。”

  仇烨骤然变色。

  顷刻,冷冷问:“怎么?水族也觊觎狐族祭坛里的灵力?”

  “这世上,又有谁不觊觎呢。”元耆毫不畏避的扬起嘴角:“大柱国难道不觊觎么?”

  “大柱国之所以迟迟没有行动,不过是因为新君的掣肘,实在找不到机会下手吧。大柱国近来不也正在发愁此事么?”

  “元耆想,大柱国也不愿看着新君色令智昏,渐渐被一头狐狸迷了心窍吧。”

  仇烨脸色不大好看的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自然是帮大柱国,也帮我水族实现愿望。”

  仇烨冷笑:“这话说反了吧。整个仙州都知道,如今涂山博彦的血脉已归狼族所有,老夫就算一时无法下手,也总能找到机会,何须你的帮助。反倒是你,在觊觎不该觊觎的东西吧,元丞相?”

  元耆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道:“大柱国要用的方法,无非是把人关进锁妖台里,酷刑逼问。只是,大柱国恐怕还不知道,您锁妖台里所设的那些酷刑,对那小狐狸根本不会产生任何作用。您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

  众所周知,天狼“锁妖台”三字足以威慑整个仙州,就是因为里面所设可以令仙魔妖鬼都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的数百道酷刑。

  如果有人敢说锁妖台内的酷刑没有威慑力,还不如直接说公鸡下蛋母鸡打鸣,不修炼也可以直接飞升。

  仇烨仿佛听到笑话:“虽说有时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元丞相倒也不必如此睁眼说瞎话。”

  元耆却不慌不忙,依旧温和的道:“大柱国面前,下臣岂敢睁眼说瞎话。大柱国难道就从没怀疑过,涂山博彦的血脉,为何会仅仅是半开灵状态?”

  “又或,大柱国以为,锁妖台比我东海炼狱如何?”

  仇烨神色逐渐凝重起来:“你这是何意?”

  元耆附耳过去,低声说了一阵,在仇烨震惊神色中,笑道:“这数百年间,下臣已研究出许多适用于那小狐的特制酷刑,只要大柱国肯助下臣一臂之力,让下臣把人带走,下臣保证,水族狼族可以共享狐族灵力。”

  “否则,且不论以君上对那小狐的宠爱,大柱国能不能找到机会下手还是两说,即使大柱国真找到机会,怕也拷问不出什么。”

  仇烨厌恶如元耆这般的钻营小人,但也深知,坐到他这个位置,天下间有些事难免要借助小人之力,于是不着痕迹的拉开些距离,沉吟良久,问:“你需要老夫如何帮你?”

  元耆笑意舒展,再度恭施一礼,道:“今日宫宴,是下臣唯一能接近那小狐的机会,下臣自会设法把人引出来,大柱国只需替下臣拦住锁妖台和宫中守卫即可。”

  **

  宫宴在专用来宴客的雅集殿举行。刚过午后,阴烛就亲自将礼服送了过来。

  长灵有些意外的望着托盘上的大红描金礼服,问:“只是参加晚宴而已,为何选这样隆重的礼服?”

  阴烛满脸堆笑的回道:“今日乃庆功宴,君上大宴各国使臣,自然要穿的隆重喜庆一些。再说,少主肤白,最衬红色,这是君上特意吩咐司礼台赶制的呢。”

  长灵点头,没再多问。到了时间后,便换上礼服,乘坐云车前往雅集殿。

  殿中灯火通明,已坐满人影,待长灵走进去,原本喧闹不止的大殿倏地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这个传说中涂山博彦的血脉、被狼族新君掳来天狼当战利品的狐族少年。

  坐在最前面的逐野手中转动着酒杯,眼睛都有些发直。一旁云啸见状,讥道:“这么久过去,二王子还意难平呢。”

  逐野露出口大白牙,悠然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本王子是性情中人,对世间好物从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与喜爱,不像有些人,只敢把那点小心思藏在心里。你说是吧,禹老弟?”

  禹襄显然不想参与他们之间的口角之争,抚了抚须,装作没有听到,只神色复杂的望着殿门方向。

  云啸轻哼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礼服厚重,长灵需要用手托着下摆才能往阶上走,防止踩住衣摆摔倒。结果刚走两步,身子一轻,已被昭炎打横抱了起来。

  满殿宾客皆露出惊愕之色。

  云啸更是咬紧贝齿,险些捏碎手里的酒杯。

  坐在人群中的博徽与琼萝亦面面相觑,有些搞不清楚情况。琼萝沉吟片刻,道:“今日名为庆功宴,实则宣威。这位新君故意做出宠爱长灵的姿态,想必是为了收拢人心,让各族看看他的大度。”

  鉴于昨日亲眼见识过长灵在狼王宫的凄惨生活,夫妻二人对长灵失宠的事实深信不疑,听琼萝如此说,博徽稍稍安心,道:“这位君上,果然好深的心计。”

  昭炎直接把长灵抱到了主位。

  主位共设有两个席位,为帝后席,旁边还有几个散位。长灵脚一沾到,立刻瞄准位置,准备坐到离主位最远的散席上。

  不料昭炎直接牵着他手到了主位上,道:“坐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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